半杯微凉
作者:督门提酒 | 分类:青春 | 字数:23.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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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
日子过得匆匆,冬雪又下了一场,鸦雀进巢,枯木染霜。就连姥姥家的三黄鸡都躲进了鸡窝里。门楹换了新联,在寒风里好个朝气蓬勃。只是路上行人见少,村里的人大多都躲到屋里,约三五好友,四邻街坊,偎着暖炉,吃着果点,磕着瓜子,喝着热茶,好不惬意地等待那个如约而至的日子。
清晨,穆凉是被绵延不绝的炮竹声吵醒的,裹着被子睁着惺忪的双眼,愣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放在床边多时的新衣,两眼一黑套在身上。之所以迟疑了好久,只是因为那衣服太过喜庆。是的太过喜庆,一套手工刺绣的中式礼服。
今儿个是年三十,刚洗漱毕,便被姥姥招呼着吃饭。这第一顿是饺子。
饭桌前的姥姥露出慈祥的笑容:“今儿这衣服可还好看。”
穆凉嘟着嘴,又见许之桓依旧穿着白色羽绒服,囔囔道:“倒是喜庆,只是阿桓为何没有新衣”
“本以为就你一人,年前只置办了这一件裙褂。费了些心思,当姥姥给你的新年礼物吧!”
穆凉摸摸衣服前同心锁道:“是挺费心的。再整个凤冠,我就可以出嫁了。”
姥姥不曾想她这般说被逗笑了,心想叫那镇上李裁缝做个大红的中式裙褂,他莫不是喜庆过了头,做了身新娘装。这孩子哪穿得起。
姥姥示意穆凉起身,顺着身上摸了一圈,只道是件禾秀,虽有些坏了规矩,勉强能穿。笑道“你倒是愿意,哪个敢娶你这样骄纵的。”
穆凉刚转了一圈,含羞露怯地围着长桌坐下,嘴里含的虾皮饺子还未下咽,听了这话不乐意了 “我何时骄纵了,姥姥您这话说的毫无根据。况且,我这般孝顺水灵的,若是出嫁也必要姥姥唱个梳头歌,竖个新娘头。哪有披头散发的”
许之桓沉默地往嘴里送着饺子,不动声色地盯着穆凉衣服上的暗花和刺绣。心道,若是置办了两件,岂不是龙凤褂。阿凉,虽是长发蓬松,却也被这精美服饰衬得秀丽脱俗,别样艳冶。
姥姥道:“你且问阿桓合不合身,我这瞎眼婆子可没福气亲见你婚嫁。”
穆凉连忙插话:“呸呸呸!今儿个可是除夕,姥姥又瞎说。必当亲见我出嫁,我若是出家才不叫您亲见呢!”
姥姥道:“你且吃着吧!莫要再说胡话了!”
穆凉欢快地吐了吐舌头,无意间瞥见阿桓的眼光,顿时面若桃色羞得飞红。
饭毕,门外便热闹了。
姥姥拄着拐杖客套道:“你们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饭点。若说成心,可就不巧了,饭菜都要收拾了。云嫂,你就只能赶下一顿了。”
云嫂还未进门便在屋外寒暄道:“当是,当是。这下一顿啊!就交给我了。”
话毕,穆凉赶紧迎着云爸云妈坐下,祥云随着许之桓把提来的礼物放好,便围着饭桌坐下。
“姐,你今儿个可真好看。”祥云从未见过穆凉如此盛装,便有些呆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望着桌上的残羹剩饭喃喃道“姐,饺子可还有多余的。”
穆凉收拾着碗筷,瞧这馋猫的模样道:“自是有多余的,只是多少要留点,讨个好兆头。在锅里,自己盛。”
姥姥道:“瞧你这不懂事的丫头,来者为客。”
穆凉撇嘴“行吧!把碗拿来,姐给你盛。”
刚把碗筷送到厨房,许之桓便端着一碗饺子出来,送到祥云面前。
祥云喜出望外,嘴都咧到耳根后面了。说道:“还是阿桓哥待我好。”
云嫂瞅着穆凉那身精美的衣服道:“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套。云儿和穆凉一块长大,自小便亲的很。凉凉,今这身衣服料子做工可真好,怕是很贵吧!”
姥姥道:“镇上李裁缝的手艺你也是知道的,都是熟人,凭我老太太的薄面,也费不了多少钱。”
云嫂望着穆凉那一身不菲的衣服,再看看阿桓的白色羽绒服怕是也是要好几百,祥云穿着几十块的衣服笑道:“说的是,穆大哥在城里开着大公司,自然不在乎这些小钱。只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太太心偏,一起来的孩子就一件新衣服。”
姥姥怎听不见话里的市侩,想起许家的势力,不由得笑了。许家的富丽繁华,哪是云嫂这一介村妇所能想到的。
便耐着性子解释道:“往年也不见这小妮子回来,今年提前说了,衣服也就提前准备着。不成想跟着来一白净孩子,怕是怠慢了。只是我这瞎眼老婆子没本事,阿桓这孩子性子冷清,自然也不会计较。”
云爸也连连点头称是,用肘子捅了捅自己婆姨,夸了几回阿桓,便转问道:“老太太身体还胜当年呐!”
云嫂知趣的闭了嘴。
姥姥笑道:“这么些后生间,就数你会讲话。从小就嘴甜。”
云爸憨厚道:“瞧老太太说的,好像就我会唬人似得。咱说的可是真话。”
姥姥瘦削的手掌牢牢握住拐杖叹息道:“唬也好事,我那个不孝子可是连唬也不会。”
云爸知道老太太又在想自己的儿子,已经两三年没回家过年了,两家又是远亲又是近邻,他也是怕老太太年下伤心,故而每年都来。便如往常般劝道:“穆大哥打理公司,年下大概忙的很,老太太也多体谅。”
姥姥冷笑道:“自古孝为先,他倒是忙的很,忙的三纲五常都忘了。”
云爸知晓老太太性情,自来是嘴上不饶人,可心窝子里还是记挂着儿子,自己的话说轻说重都是错,索性便由着老太太絮叨。
姥姥知道乡下妇女粗俗无知,为琐事所累,向来喜欢嚼舌根子,云嫂生性憨厚,虽无恶意,只是人活一世难免比较。便拉着云嫂说了些家常并婉转告诫了不要私下闲谈穆家的事。
好在云嫂明事理,虽然面上挂不住,却也随了老太太的意频频点头。
三个大人在厅堂聊天,三个小孩子在里屋玩斗地主,祥云连续两次先出,接连输了两次便叫嚷着“”今年的压岁钱还没领到,就输光了。姐,你和阿桓哥欺负我。”
穆凉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一块钱一把,你倒是会哭穷。”
许之桓只笑笑不说话,默默放了好几回水。
牌品如人品,穆凉忍了几回,使了个眼色给许之桓,叫他专心点。许之桓方才收回心,专心打牌。
输输赢赢,好在玩的不大。祥云输的多,钱也没几个,索性也没抱怨。其实是不敢在他老姐面前抱怨。小赌怡情,打发时间而已。
中午,云嫂便自己张罗了一桌子菜,众人说说笑笑,欢欢喜喜地把午饭吃完了。
饭后,祥云一家人便要回去了。乡下交通本就不便,年关更是不好坐车,临别前更是寒暄半天,方才上了车。
天还未黑,便有不少家户放了炮竹,点了灯笼。祭祖焚香,烟火不断。
屋子里的炉子静静烧着,温暖了今年最后一个冬夜。
姥姥不喜热闹,吃了晚饭,把许之桓叫到跟前。听着外面绵延不绝的轰鸣笑道:“我虽看不到,却也晓得乡下一年中最热闹的,就是除夕夜的上空,天上的月儿再美,星星再亮,也是寒的。哪胜人间的小团圆啊!”
许之桓不语,只静静盯着姥姥。他心里晓得,老太太不是爱卖弄人生经验的乡下老妪,说话谈吐都是读了不少书的,双眼虽瞎了,心却清如明镜。
姥姥又道:“你这孩子,性子看着温和,却又冷清的很啊!还真是许家出来的。”
许之桓又是不语,只是转身望着窗户外绚烂璀璨的烟火,这种由金属和发光剂组成的化学物,是开在雾霭里的花儿,是活在天上的,短暂的,美丽的,令人心碎的的存在。
“相处了这些日子,你定是好奇先前为何我瞎老婆子一提到许家总是嗤之以鼻。更别说许家出来的人。”姥姥眼角的皱褶因着嘴角的笑意扯得更深了,不免有些苦笑的涩感。
“你说的对,枉我老婆子一生妄作聪明,原也只是沽名钓誉。到头来还不及你一个未入世的孩子拎得清。没错,我与你许家是结了怨的,那也是同你爷爷的恩怨,自是与你无关,你也不必知道。只是林许两家宿怨未了,那老鬼儿心里愧疚怕是一辈子不肯见我。今个儿除夕守岁,你虽非我本家若是肯跪上一晚,诚心焚寂,也算替许家还了孽障。此后,我老婆子定当同你和凉凉一样亲待。你可愿意”
许之桓二话不说,匍匐在地。重重磕了一声才起身道:“承蒙姥姥多日厚待,必当竭尽心力。”
姥姥满意道:“你先起来说话,我老婆子受不起你许家子孙的大礼,此番跪拜你要随我去祠堂。”
许之桓扶着姥姥往屋外走,姥姥笑道:“家祠设在厅堂的偏房,你推门即见。只是极清冷。今儿是个热闹日子,你且先随凉凉去外面耍。待十点后再去也不迟。”
许之桓点头说好。
陪穆凉在外面放了许久的烟花,俩人双手舞着线香花火,踏着地上厚厚的白雪,在黑夜的明光里畅快玩乐。阿桓兴致来了,又叫穆凉在院内堆了个雪人,煤炭填的眼,红椒做的鼻,树杈做的手,再戴上圣诞帽,好个喜气洋洋。
俩人看着合力完成的作品相视一笑。
穆凉把手里的线香火花暂搁在地上,正对着阿桓往后退步,笑道:“阿桓,送你的新年礼物,你且接着。”
许之桓愣在原地,只是脸上笑得傻气。忽然一道冰冷的刺痛擦过脸庞,待惊觉才发现是穆凉扔过来的雪球。
许之桓追过去要报仇,穆凉又抛过来一个小红盒子。
许之桓正要打开,穆凉便有从地上抓过一团雪,扔在阿桓身上:“莫要打开,年初一才能看。”
许之桓微微一笑,往兜里一揣。眼风扫过穆凉道:“阿凉,我从来不知道过年,竟这样热闹隆重。”
穆凉笑道:“那是自然,除了压岁钱,恐怕从没人这么隆重的送你礼物吧!”话毕,穆凉便正中下怀,一个小雪球便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身上。
穆凉又喜又恼,喜得不知是什么,大概今儿穿的喜庆身边的一切都是喜得。恼的是阿桓竟然分散他的注意力,胜之不武。不过阿桓还是手下留情的,不然打的可是脸。
即使在玩乐也是会顾着他人,时刻不忘同人保持距离,保护自我,顾及他人,自控能力非同一般。
俩人你来我往,只弄得满身都是雪,冰冷冰冷的顺着身上的温度融成雪水,灌进了脖子里。
穆凉穿着一身禾秀跑的累了,便渐渐困倦,俩人又疯了一会儿便各自睡去了。
只是穆凉哪里会知道,在她酣睡之时,那清冷少年缓缓推开一扇陈旧的木门,迎着皎洁的月光,在一片火树银花中端端正正地跪了一晚。
那坚定的眼神,在彻夜不眠的烛火里,曳曳闪烁。
姥姥的话在耳畔轻响。
天上的月儿再美,星星再亮,也是寒的。哪胜人间的小团圆。
谁也不会想到若干年后林许两家不再相欠,是由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偿还的。可是他呢
他许之桓的小团圆,人生再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