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微凉
作者:督门提酒 | 分类:青春 | 字数:23.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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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中肺腑
“我…”
姥姥见他不言语,笑了起来自顾自的说“你当你们许家当年是如何发的家?还不是靠着不上道的手段。那些年代的事搁到你这也就说不清道不明了。想你许家祖上也算名留青史,书香门第,世代为官,还曾出过将军。只是经年离乱,最后到你曾祖父那竟连块薄棺都买不起。土改后更是连温饱都不济要不是你祖父南下从商,你曾祖父再凭着许家的风光多少挤进去当时的十里洋场。你们许家哪有出头之日?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果报应,许家高祖以前的风光就不再提,机关算尽几代人挣下家业先是被你爷爷败了许多,又是被你死鬼老爹败了一半。到如今也剩不下什么了吧?啊?为什么缠着我们穆家不放”
许之桓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家史,听婆婆说了这么多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并不能感同身受。也不知她怎么知道这些的,又是为何说起?
“婆婆,我跟许家没那么多瓜葛。”
姥姥冷笑道“当然没什么瓜葛。我听说许家出了个疯儿媳,疯疯癫癫一二十年了,是你亲妈吧?”
许之桓的脸色发白,嘴唇紧紧闭着。望着眼前这睁眼瞎的老妇人,不管她与许家有什么陈年旧案,那都是许家上辈以前的事,她在这刁难一个初次谋面的小辈,实在是太小心眼了。
穆凉的身影被竹门虚掩着,她是第一次听姥姥声色并茂的描述这些,许家原来是大户。姥姥说到许家败落却突然笑了起来,似乎很大快人心的样子,让穆凉惊讶不已。姥姥在她儿时对她灌输的是那个年代的国仇家恨,离散流亡。可是岁月流去想起这些她也多是叹息,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计较。
姥姥,她到底跟许家结了什么梁子?
姥姥敲了敲手里的拐杖,在小院里落地寻食几只的麻雀惊起,扑腾几下翅膀飞到高枝上了。
姥姥嘴里咯咯唤着家养的那两只母鸡“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这是事实。这么多年了你爷爷一点没变,倒是将他老子的不择手段学了个青出于蓝…”
许之桓看着又偷偷飞过来正在啄食的小麻雀“婆婆,我想你肯定认识我爷爷,或者许家的什么先辈,不管您们之间什么仇怨都是过去的事了。您是长辈,又和我爷爷是故人自然明是非,也请您不要再诋毁许家了。”
姥姥听着他这话,不由得冷笑起来“说起来我只不过是个乡下白丁的老妪,哪里敢得罪赫赫有名的许家。算了,这些事不提也罢,多生晦气。我不过是想问问那老东西,怎么就把自己的儿媳逼疯了把亲孙儿赶出来了?莫不是许家长子死了的这许多年,幺儿得了势。那老东西也真够老糊涂的。他就这么糊涂了一辈子啊…”姥姥叹息着,语气里夹杂着嘲讽。
“你便是那疯儿媳的儿子?”
许之桓不吭声,冷笑。这是他目前还能作出的反应。瞅着老太太的架势,定是要跟自己理一理一百年前的陈年旧案,说不准还要把账算到自己头上。
“不说话”老太太扯着皱纹笑开,敲了敲拐杖“生气了?我老婆子这才说了几句你就记恨上了?”
许之桓僵声回了句“没呢!倒是我,婆婆如果没事,我还是不在这惹您烦了吧?”
“要走?”老太太又是哈哈大笑“走啦好!越远越好你们都走吧!都别回来,留我瞎老婆子一个人清静,将来哪天饿死在这破院里,也不用你们置棺买椁,一条草席裹罢就等些野猫野狗分食了也好!”
穆凉实在听不下去了,姥姥真是越说越离谱。还好手里端着盘果点,边走边道“姥姥,您非要这么说可不是子女不孝,姥姥您让我爸妈知道怎么想?”说着一手抓过姥姥的手把一块桂花糕递给姥姥,一手示意许之桓离开这是非之地。
姥姥闻了闻桂花的清香撅了下嘴。问穆凉“孝不孝顺他们心里有数。倒是你住到几时?”
穆凉在姥姥身边坐了下来,门上的旧红楹联是秦琼尉迟恭手持瓦面金锏和水磨竹节刚鞭,威风凛凛。有道是,双锏打出唐天下,单鞭安定李乾坤。这是农村最常见的年画,穆凉早已司空见惯,而许之桓却津津有味地看了几遍。
“开学回去吧!如果我爸妈同意?”
“他们敢不同意!”姥姥咬了口糕点心满意足说道“小伙子,你叫许之桓是吧?”
“是的。婆婆!”许之桓虽不愿与她聊天,却也礼貌的应着。
“你也别怪我瞎老婆子碎嘴,就安心在这住下。虽没什么好吃好玩的,荒山小丘却也处处都有。就是有些讲究的东西,得到十几里外的镇上去买,我老婆子眼不方便,腿也不利索,哪天叫穆凉带你去逛逛。”她用手摸摸穆凉的衣服“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没回来,还记得路不?”
许之桓含笑点头,遂想起老人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又恐这古怪脾气的姥姥误解忙道:“我知道了,姥姥。”
穆凉递给许之桓果盘,示意他不必拘束,随即笑起来“当然记得,我还知道祥云在哪呢!他家还在镇上卖烧饼吗?”
“当然了,他老子还做着老本行…饿不死也撑不着,只祥云那孩子了,听说已经辍学一年多了,这小兔崽子向来是个惹事精,听说在学校打架,被开除了,这么让人不省心…”
穆凉听闻恍然失神,儿时的伙伴唯她和祥云的感情最深。祥云从小瘦骨嶙峋,鼻涕和眼泪一块流,俨然一副受欺负的模样,每次都靠她耀武扬威地解救,听到他辍学,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种偏远的小山村向来不重视教育,不少正青春大好的孩子为了可以挣钱养家,早早辍学打工,在异地他乡饱受风霜。儿女初为人便急的让他们为夫为妇,安家立命,嫁娶也是不得自由。
“那我明天去镇上看看他吧!””
日光正好,青山绿水环绕。
姥姥家的菜园是开垦在屋子后面的,由于土地大多是沙土,当年爸爸特意运了些好土回来,还种了几棵桃树。小小的园子四面环水,杂生了许多叫不出的绿色高大的植株,对面隔着一片小竹林,隐约掩着几处红砖绿瓦,村落里的十来户人家大多分布在那里。
只姥姥家的几间小屋在严冬显得格外寂静,好在从家门正方向石泥路上散散步,也便到了那人口密集处,路程并不远,即使冲着园子喊几句,声音飘过竹林,也是能听的见的。
“阿桓,姥姥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心上。”穆凉此刻蹲在菜园的白菜地里,眼前一片葱绿如翠,穆凉屏气凝神地拔掉两颗大白菜递给许之桓。
许之桓检查了一下新鲜的带着点泥的大白菜,小心搁在了篮子里。
他蹲下拔了一个青翠萝卜“你都听到了?”
“恩!”穆凉低下头来,尽量不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按姥姥的话说,你们家应该很有钱。而且我爸跟我说过,你妈妈没有去世。”她抬起头有些倔强地把目光对准他“可是阿桓,为什么你要跟我说你妈妈去世了,还把那些东西交给我保管?”
许之桓蹲了下来,眼神略显迷茫。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没有任何情绪的表露,只是薄唇似启未启,最后从喉咙发出的声音涩哑“阿凉,你怪我吗?”
“阿凉,你怪我吗?”
穆凉扭过头来,不再看他。不看他,心就少痛一分。不怪你,用什么立场来怪你?只是心疼你,为什么要说谎?自己的母亲明明没死却对着外人一本正经说她早就死了,这种感觉是有多复杂?才会一脸平静地在谈起关于母亲这个话题时,只能说出这一句?
“为什么怪你?”穆凉起身,抱着篮子往茄子地走去。
穆凉俯下身子摘了三四个不大不小干撇的紫茄。用尽全身力气从冷硬的黑土里拔出那几棵枯萎的茄秧子。
“阿凉”他喊出她的名字,语气中多了份乞求“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心目中的阿桓和真正的阿桓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你还会对他这么好吗?”
穆凉呼出一口白气怔怔地站在那里,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只对对我好的人好。至于阿桓你,不管以后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也好,还是…像现在一样的好也好…我只认识我认识的阿桓,至于其他人眼中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像现在一样的好?”许之桓突然感觉眼上泛起了水雾。“
像现在一样的好,现在是指现在的吧!现在的阿桓,此刻站在这严寒之间站在阿凉面前的阿桓。这就足够了吧!
哪怕自己以后是像这干瘪的茄子一样,被鸟啄空了心也好,不由己熟落泥地烂掉也好,只要仅仅依附在生长的根上,对于根来说,它依然是瓜熟蒂落的生命完整的象征。
有了这象征,也就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