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张大嘴巴, 哨子掉到了地上：“我靠，还有人跳舞跳成这样，心脏病都被他整出来了。”

罗冰斜了他一眼：“大惊小怪, 就你这样还学医。”

黑森林笑着扭过头, 却看见远处,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落寞身影, 默默地从后台走了出去。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一般, 小心翼翼。

“这个学校怪事还真多。”黑森林叹了口气，趁机抓住罗冰的手，“不看了, 吃饺子去。”

同样的人，不同的心情, 很多东西都变了。

晚会之后的论坛特别活跃, 黑森林在论坛上注册了一个ID叫做“好吃的蛋糕”, 医学院的灌水版正好有人发帖讨论学院的风云人物，下面的回帖异常激烈。

“我觉得现在的校学生会主席很有才, 超级有才，他当年人解考满分……”

“是啊是啊，期中考试胃病犯了，没参加，期末居然考了满分。”

“他算什么, 我们这一届的林微才厉害, 追他的女生多得要命, 那个YJW整天臭着脸。”

“林微已经是过去式了, 现在是小叶子当道。”

“又提林微, 一提他我就雷得风中凌乱，当年那些小师妹跟他告白的恶心帖子, 简直严重污染大家的眼球。”

“我倒是很烦叶敬文，整天笑得像个神经病，跟萧凡绝配，两人一起走在校园里严重污染环境。”

“涉及人身攻击，版主锁帖删除。”

片刻之后，这个帖子出现在了回收站。接下来又有人开了新帖子，讨论起今天的晚会。

论坛一直都很热闹，只是灌水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迎新晚会之后，进入紧张的学习阶段，刚开始进入大学的新生，还延续着高中时的自觉。一个月之后，渐渐学会逃一些无聊的课。然后，逃一些老师不严格的课。

黑森林很少逃课，罗冰却很少去上课，他是计算机系的学生，在电脑方面很有天分，大部分时间都自己躲在宿舍里研究。

那天回去之后，罗冰突然发高烧。黑森林忙着照顾他，给他额头上敷冰毛巾，陪了他一个晚上。结果把第二天的数学考试给忘了。也因为这样，在全校数学考试的那一天，有两位学生光荣缺考，得了零分。

这件事情又在论坛上掀起一阵热潮。

罗冰觉得有些愧疚，于是请黑森林去吃饭。两人在火锅店见到了一个男生，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吃着鸳鸯火锅。

他在红色的麻辣锅里蘸一蘸，然后在白色的海鲜锅里涮一涮，皱着眉头吃下去——很莫名其妙的吃法。

那人好像感觉到了黑森林的目光，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很温和，如同平静的湖面。

不过，总觉得他安静得过分，像是一汪死水。

黑森林冲他吐了吐舌头，埋头和罗冰聊了起来。

日子过得飞快，第一学期轻松的课程结束之后，第二学期，新生们都进入了紧张的专业课阶段。期中考后各个学院的学生都放松了几日，然而医学院却突然忙碌了起来。

人体解剖知识竞赛，从去年开始，经过全院学生投票，在百分之八十的通过率之下，定为每年都要举办的传统项目，以班级为单位参赛。

黑森林莫名其妙被班长抓去凑数，没想到他们班经过第一轮的比赛之后居然进入了十六强，八强，一路冲击，然后又进入半决赛，对手是同级的另一个班。

半决赛分在另一组的，却是三年级九班和五年级一班。

黑森林拉着罗冰去看热闹，顺便为接下来的比赛做准备。

两个班的比赛空前激烈。原本以为大三大五的学长学姐早就把那些人解知识给忘了，没想到他们居然那么厉害，必答题一道都没有错，到最后抢答阶段的时候，桌前的铃更是争先恐后响得特别清脆。

每答对一道题目，台下的拉拉队就疯狂呐喊助威。

这是很少的以班级为单位的比赛，所以拉拉队的情绪特别高涨。

“骨的基本构造包括……”

主持人刚念完题目，叶敬文便按了桌上的抢答器。

他嚣张的态度给了对手无形的压力，灼灼的目光直直盯着对面，手指按向抢答器的动作也无比果断，就像在当面按向对方的脑袋。

黑森林凑到罗冰耳边低声说：“你有没有觉得他那态度不像在比赛，倒像是示威？对面那个班是不是跟他有仇？”

罗冰点了点头，目光移向座位上的人，叶敬文的嘴唇轻轻开合，就像聊家常一样回答着问题：“骨的基本构造包括骨质，骨膜，骨髓。”

“三年级九班，回答正确，加十分！”带着甜美笑容的主持人，也因为现场的气氛而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人体的肌组织分为哪三种？”

对面的铃声响起，林微的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骨骼肌，平滑肌，心肌。”声音沉稳有力，笑容温和可亲，和叶敬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五年级一班，加十分！”

一问一答之间，现场气氛不断推向高潮，两边谁也不服输，在现场拉拉队的助威下，竞争趋于白热化。

叶敬文锐利的目光不时射向对面的林微，而林微却始终微笑着，波澜不惊，只是在没人看得见的桌下，他紧紧攥住的手指，因为太大力而略显苍白。

叶敬文的目光就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林微其实坐立难安，要不是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他甚至有种想逃的虫爹。

在台下一轮又一轮激烈的欢呼声中，预备好的题目全都答完了。

主持有些尴尬地在那圆场：“因为双方旗鼓相当，所以，我们今天的比赛进入最后的加时赛环节。双方派出代表，同时回答三道题目，答得最完整的胜出。”

最后的结果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输给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三年级的参赛队伍已经很满足了，大家都是带着欣慰的表情和学长学姐握手。然而叶敬文却在走到林微面前的时候，微微一笑，凑过去说：“恭喜了，学长。”

林微的脊背有些僵硬，藏在桌下的手轻轻颤抖着。

最后两人一起答的那三道题目，只有林微知道，叶敬文错在哪里。

脑内的十二对神经，嗅神经、视神经、动神经、滑车神经、三叉神经、展神经、面神经、位听神经、舌咽神经、迷走神经、副神经、舌下神经。

林微写全了，分毫不差。然而叶敬文却只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空卷，让林微的心突然难受起来。

“脑内的十二对神经要全部背下来，还是挑着记？”

“你的脑子里十二条神经全不全呢？”

“你说呢？我缺几条？”

“你没缺，是搭错条了。”

曾经跟他发的这些短信，现在还留在手机里，发信息时心里温暖柔软的感觉好像还在昨天。可是现在，他对自己的态度，却同路人般陌生。

明明曾经那么亲密过，可如今，却像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或许他早就放弃了，在自己想要解释、想要挽回的那一天。

林微对着台下欢呼的拉拉队，笑得有些落寞。

黑森林又在那家火锅店遇到了林微。

他好像心情不好，闷头吃东西，一言不发。黑森林觉得奇怪，他不是赢了吗？怎么看上去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跟罗冰对视了一眼，想过去安慰安慰那位学长，却找不到台词。

然而林微却突然对他笑了，主动问道：“你叫黑森林？”

“嗯。”

“有没有兴趣参加这学期的探索性实验大赛？”

黑森林半天没反应过来。

照理说，在人才济济的医学院，他是个“没人知道的小透明”一般的存在，怎么会得到这位出名的学长的青睐呢？

“不如我们组队吧。”林微继续说。

黑森林有些震惊地站了起来：“可是，学长，我不太懂这方面的……”

“没关系，你敏锐的思维，足够帮我大忙。”林微喝了口水，走过来冲森林温和地笑了笑，“灭蚊假说，对吗？”

杀灭蚊子的最佳方法：当你看到蚊子向你冲过来的时候，你先放松肌肉，等它停在你的皮肤上，当你感觉到它咬了你一口的瞬间，你马上收缩你的毛孔，然后就可以——把它夹死。

这是黑森林不经意间提出来的灭蚊假说，一经曝光就轰动了整个医学院，连林微大学长都听说了，这让黑森林有些受宠若惊。

“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可是……我找不到合适的伙伴了。”林微的笑容很淡，却让黑森林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心疼。

“放心吧，学长，我一定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黑森林的脸有些红，却因为皮肤黑的缘故表现的不是很明显。他只顾着激动，却没有发现林大学长转身时嘴角狡黠的笑意。

第二天，林微就打电话叫黑森林过去开筹备会议。黑森林赶到的时候，不大的会议室里两个人正冷冷地僵持着，那种空气被抽干一样的窒息感，让黑森林很不舒服。

“呃……”黑森林嘴巴张大，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微低着头靠在墙上，手里玩转着一支钢笔，叶敬文则双手环抱胸前，目光紧紧盯着他，嘴角带着些嘲笑的味道。

“我当是跟谁合作，被何老师夸到天上的学生，早该想到是你。”叶敬文没有温度的声音让气氛更加尴尬。

“学长……”黑森林礼貌地打招呼。

叶敬文眼睛瞄了一眼黑森林，嗤笑一声：“叫哪个学长呢？你谁？”

林微笑了笑说：“他是我找的伙伴。”

“大一的小师弟？毛都没长齐还来参加科研大赛？”叶敬文的笑容让黑森林脊背竖起一片寒毛。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讨人厌？笑得也这么讨人厌，黑森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敬文，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们组队的话，你就自己找个队伍吧，萧凡他最近挺有空的。”一向温和的林微学长，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冷硬起来。

黑森林抓了抓头发，目光又转向叶敬文。

“找法律系的人去碰那些化学试剂，你还真有创意。”叶敬文的话带着明显的讽刺，“既然是何老师的意思，那我和你们组队吧。废话不说，想想队名赶快报名，我还有事要忙。”

“嗯。”林微垂下头，走到黑森林身边，“森林，帮忙想个队名吧。”

“呃……”黑森林实在搞不懂这两位学长类似吵架又不像吵架却杀气腾腾的对话方式，苦恼地挠了挠头，黑森林建议道，“要不……三剑客吧。”

两位学长，这个名字杀气够重吗？

叶敬文冷笑道：“要不要再加个千秋万代、一统江湖、武林至尊之类的口号？”

“你有更好的想法吗？”林微问道。

叶敬文耸耸肩。

“那就三剑客吧，我填报名表。”林微说罢便转身拿起报名表填了起来。

黑森林总觉得林微的背影有些僵硬。这两人，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不过林微写的字真是漂亮，就像那字帖里的楷书。黑森林只好迷茫地摇了摇头。

如果黑森林知道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他绝对绝对不会因为一时同情而答应林微的组队要求——林微他肯定是装的。

那是在一个下午，偶然路过何老师办公室的时候，黑森林才明白。林微他早就知道了何老师要他跟叶敬文合作，之所以拉黑森林进来，纯粹是当炮灰用的。

比如，在实验的过程中，叶林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林微常常微笑着凑到黑森林的身边，温和地说，师弟最近忙吗？师弟你学习紧张吗？医学院压力很大师弟能适应吗？

然后，叶敬文学长就会用凌厉的目光扫视黑森林，嘴角轻轻挑起一个固定的弧度，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再比如，叶林两个人在某方面意见不合的时候，林微又会很温和很亲切地对黑森林笑：“不如让森林来做决定吧。”

黑森林只能抓抓头，看看叶师兄，再看看林师兄……行了，两边都不好得罪，只能自己想个新的办法。

三人合作了一个月，黑森林觉得自己的脑细胞死亡数量突破历史新高，并且不断飙升。

瞧，叶大学长又发信息过来了。

“小森林，今晚八点记得来实验楼，乖~”

黑森林头顶黑线如瀑布，这位变态学长动不动就发骚扰短信过来，搞得黑森林心情一直很抑郁。于是经常找借口说我要去人解实验室、我今晚有选修课、我今天肚子疼、我昨天发高烧……各种借口来逃避叶林之间火星撞地球一般的灾难。

“学长，今晚是做DNA提取那部分吧？我要去人解室，麻烦你们两位做完，明晚我一个人去做电泳好不好……”

“啊，要去人解？不如学长来陪你，我也很久没练过解剖了。”

黑森林有些郁闷。本来只是骗他，现在却骑虎难下，不得不去人解室。准备好白大衣和工具箱，黑森林一步一个脚印，大义凛然地去了人解室。

叶敬文很快就赶了过来，虽然笑得温柔，却让黑森林觉得后背一股又一股冷气……

“森林你穿白大衣还挺帅的。”叶敬文笑着赞扬，修长的手指拍了拍黑森林的肩膀，“看着你的笑脸，感觉自己像是见到了——黑天使。”这是在说黑森林的皮肤很黑吗？

叶敬文玩味地笑着，手指挑起黑森林的下巴：“你的嘴唇很好看，果冻一样。”

黑森林不动声色地躲开，从包里拿出口罩戴上。

“你要做哪部分？胸部解剖是吧。”叶敬文也从包里拿出口罩、手套，戴好，露出的眼睛又黑又亮，看得黑森林有些眼晕。

“是的。”黑森林严肃地点了点头，“还好学长来帮忙，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跟我还客气，见外了不是。”

黑森林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低头专心解剖。叶敬文在旁边笑，时而给黑森林递工具，帮忙分离皮肤肌肉。

“师兄，这条血管怎么分……”黑森林被他看得额头直冒冷汗。

“傻子，那是神经。”

“呃……”黑森林尴尬地笑了笑，抬起头，却发现站在门口的林微，“啊……林微学长，你也来了……”

黑森林的后背也开始冒冷汗。

叶敬文扭头看了眼林微，笑道：“林微学长，怎么有空光临？”

“你们倒是很悠闲。”林微话锋一转，严肃地说，“今晚要做实验，忘了？NA提取今晚不完成，整个进度都会受到影响，我拜托你们，既然报名参加了就用心一点OK？”

“呃……对不起。”黑森林笑得很尴尬。

“我不是说你，这部分不是你负责的内容。”林微冲黑森林笑了笑，然后冷下脸转向叶敬文，“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DNA提取你自己完成不就好了，你有手有脚，还有时间写小说，没时间做实验吗？”叶敬文拿着手术刀划开尸体的皮肤，“我对解剖的兴趣比对你大些。”

“好，那以后的实验你也不用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叶敬文笑了一声，摘掉口罩，眼睛深深地看向林微，“你以为我……很想见到你吗？”

林微沉默了很久，然后低下头，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时才轻声说道：“既然这样，我回去写一下分工，我们……尽量避免见面吧。”

黑森林看着林微落寞的背影，觉得有点难受。

“学长，你对林微学长的态度能不能稍微婉转一点……”站在水池边，看着叶敬文一根一根洗着手指，黑森林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我对他够好了，是他自己……不懂得珍惜。”叶敬文沉默片刻，才轻声说道，“对某些人不能太好，否则他会把你的好当成伤害你的武器。”

“哦……”黑森林严肃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依旧不懂叶敬文的话。

“不能太宠着他，会把他宠坏。就算爱，也要爱得有尊严，明白吗小森林？”叶敬文冲黑森林笑了笑，笑得黑森林摸不着头脑，只能随口答应着：“嗯，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