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分工的表格很快就传到了黑森林的邮箱, 黑森林觉得他们之间有些怪异，却不知道怪在哪里。或许叶敬文那个人本身就比较怪异吧？

次日晚，一起做完DNA提取的实验之后, 林微请黑森林去银湖餐厅吃夜宵。黑森林倒是不客气, 点了很多糕点, 林微点的东西全都是辣的。

“学长, 我听说能吃辣的人性格比较开朗, 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压抑……”

“是吗？”林微淡淡地笑了笑，吃下一块鲜红的辣椒。

再次抬头的时候，林微好像有些失神, 目光瞄了一眼黑森林的背后，然后又低下头来。

黑森林扭头一看, 看到背后的叶敬文和一个帅气男生, 似乎是军训视察的时候一起过来的团工委的那位萧凡？

因为隔着一个大柱子, 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这边的两人。

黑森林扭了扭脖子转过来，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对话。

“我决定考研, 而且考本校，你不用劝我。”那个男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清冷。

“萧凡你可别说是为了我，舍不得我，我会把早餐都吐出来的。”叶敬文笑着说。

“我个人认为像你这样没眼光的家伙，不值得我再付出, 这么多年, 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你的愚蠢、顽固和迂腐。”萧凡不客气地说。

“我也同样认识到你的虚伪、自私和无耻。”叶敬文以牙还牙。

“彼此彼此, 我们半斤八两。”萧凡喝了口啤酒, 然后轻笑道, “T大和国外的学校一直都有合作，不知道那位会不会考虑出国。”

“他最好走得远远的, 免得我看了心烦。”

黑森林看到林微握住杯子的手颤了颤，脸色也有些僵硬。

“森林，我先走了。”林微的声音压得很低。

黑森林点了点头，看着林微风一样飞速出了餐厅。身后的两人也吃完了，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谈论着。

“真希望他走？”

“他要是出国，我会追过去的，你把心放回胸腔里吧。”

“呵，嘴硬的人真是不可爱。”

“对了，你不是保送研究生吗？”

“几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的，我就放弃了，凭自己的本事又不是考不上。”

“果然是萧凡，很自信嘛。”叶敬文轻轻笑了笑，“预祝你考研成功。”

“你是不是很得意？等我开始读研之后团工委书记就要换人了，咱们也不会被人拿在一起，讨论断袖不断袖的问题。”

“还是你比较了解我……”叶敬文轻叹口气，“打算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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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法。”

“嗯，非常适合你。”

“你呢，是不是将来学产科？我觉得很适合你，孕妇一见你孩子都生不出来了……”萧凡玩笑道。

“外科吧。”叶敬文严肃下来，“我会成为出色的外科医生，将来你要是得个病什么的，我亲自给你开刀，顺便送你去鬼门关玩玩。”

“你就这么讨厌我啊……”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黑森林皱着眉头看了看桌上。

林微那一盘炒辣椒，用勺子拨来拨去，没有吃，都凉了。真是浪费。

黑森林夹起一块辣椒塞进嘴里——我的天啊，这是人吃的吗？辣得人眼泪直流。

三人的合作依旧是以黑森林为中心，两位学长互不相见。

林微在Q上给森林留了言，说是想加快进度，在毕业之前快些完结掉这个实验。黑森林答应了，然后又转达给叶敬文。

作为炮灰和话筒的存在，黑森林很是无力。

实验到了最后阶段，所有实际操作都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最重要的论文。

林微作为队长，召集两人去开会。

叶敬文和林微又开始争论。

叶敬文说实验流程很重要，林微说结果分析也不可忽略，叶敬文说重点在过程必须详细，林微说没有结果，再好的过程都是纸上谈兵。

黑森林坐在椅子上听他俩吵，无奈地抓头发，建议道：“不如这样吧，我们三个分工，每人写一部分。”

林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吧，森林你起草前面的实验原理和目的，敬文搞定详细的流程，我来做结果分析和最后的汇总。这几天去图书馆查一些资料，还有网上的参考文献，周三动笔，最好下周一就能完工。”

林微用笔在纸上唰唰写出一些有用的网址及图书资料，交给两人。

果然是曾经当过主席的缘故，做事干净利落，条理分明。

“你快毕业了吧。”叶敬文突然问道。

“嗯……”林微写字的动作有略微的停顿。

“考研？出国？还是直接工作？”叶敬文突然平静下来，不嘲讽也不邪恶的声音，让黑森林有些不太习惯。

林微怔了一下，才低声答道：“还没确定，这几天正在跟老师谈。”

“哦，一切顺利。”叶敬文笑了笑，然后拿起桌上的计划表，转身走了。

黑森林有些奇怪，怎么叶师兄的脊背看上去也挺僵硬的？

林微突然说：“森林，你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很难相处？”

黑森林一愣：“不会啊，学长很温和，平易近人……”

“我从小自己的事情都是自己处理，很讨厌别人插手，可是我似乎做错了什么。”

“呃……”莫名其妙的话，黑森林表示听不懂。

“如果你爱一个人，会把心事都跟他分享吗？”林微突然笑着问道。

黑森林点了点头：“嗯，我很想他跟我分享喜悦的……”

“那么痛苦和烦恼呢？你愿意让他分担吗？”

“不会的，我觉得我肯定舍不得让他陪我难过。”

林微轻轻笑了笑，起身拿起桌上的计划表，跟森林一起走了出去。

忙碌了一个星期，找文献，写论文，翻译成英文……三人的实验结果终于在何老师过目之后，通过审核交了上去。

没想到居然进入了决赛。

简洁漂亮的幻灯片，是黑森林和罗冰一起做的。一层层有条有理的链接，是叶敬文加上去的。全校公开的探索性实验报告会上，林微站在台上演讲，声音平和沉稳，脸上也带着不卑不亢的淡淡笑意。

一张张幻灯片翻过，流畅的实验报告，让台下的评委们频频点头。

最终，三人的实验得到冠军，作为T大的代表，送去全国参赛。

或许，多年以后还有人记得。三个不同类型的帅气男孩，站在讲台上合影的那个画面。左边是邪气的叶敬文，右边是害羞的黑森林，林微站在中间，脸上的笑容云淡风轻。

叶敬文的笑是张扬的，刺眼的，如同璀璨的宝石，让人移不开眼。

黑森林的笑是羞涩的，那时的他，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然而林微，很多人无法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丝毫快乐的情绪。

他就像是温润的玉，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不会刺伤人的眼睛，却也用一层厚厚的面具，包裹住了内心的真实。

比起淡漠的林微和奇怪的叶敬文，那个性格开朗又偶尔会害羞的黑森林人气突然暴涨。

在论坛上“好喜欢森林小师弟”的回帖也多了起来。

那位神秘的林微学长，渐渐被人淡忘，论坛上没有了他的八卦消息，微微的微笑那个ID，也没有再出现过。

就像退隐江湖的世外高人，偶然在校园里见到，他依旧是那招牌式的微笑，轻轻翘起嘴角，明亮的眼睛微微弯着，敛住了光芒。

***

毕业典礼之后，温婷突然约叶敬文见面，这让叶敬文有些始料不及。和林微分手以来，关于他的一切，都硬生生地被自己从心底剥离，跟温婷周放等人也很少再联系。

“我找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两人一见面，温婷就直奔主题，“林微大三的时候，有一次出国留学的机会，但是被他拒绝了。那段时间，周放和出版商正在打官司。然而，宝丁却有新的作品在网上连载。”

叶敬文静静地听着，态度不冷不淡：“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讨厌误会，喜欢拨开迷雾看见真相。临走之前，我想给你敲最后一次警钟。”

“走？你去哪儿？”

“我改行学法医了，为我祝福吧。”温婷轻笑着喝干了面前的啤酒，“我会出国。”

“韩阳呢？”

“我在国外等他。”

“好吧，希望你们的感情经得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叶敬文喝光了一杯啤酒，刚想起身，却被温婷按住。

“别急，重点还没说呢。”温婷轻笑着，“我在另一个原创网站注册了一个ID叫宝丁，写了一篇挺恶心的小说，结果一下午留言几百条，夸的骂的都有。后来，我把名字改成了婷婷，结果，没人看了。”

温婷好笑地摇了摇头：“名人效应是很可怕的。”

“师姐说话很喜欢卖关子……”叶敬文笑了笑，“我对他很失望。我不能因为爱一个人，就抛弃自己的尊严，我相信你很清楚这一点。”叶敬文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透明的杯子，“因为林微，而忘记自己是叶敬文，那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叶敬文又倒了一杯酒，跟温婷的空杯子碰了碰，然后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祝你一切顺利，将来要当法医，接触死人多过活人。”

“你放心，我不会吐的。”

“等你吐的时候就要当妈妈了吧。”叶敬文扬起嘴角调笑着，“孩子叫韩婷婷？”

温婷冷下脸瞪他，叶敬文笑着起身去付钱。

林微放弃保送出国的机会考了本校研究生的消息很快在校内传开。再次担任研究生会的会长也在很多人的预料之中，而萧凡拒绝研究生会的邀请，或许，只是不想见到他。

林微的导师是何淑敏教授，T大很有名气的女教授，被称为“何氏灭绝师太”。研一上学期的时候科研大赛的结果出来，叶林森三人的论文在全国比赛中获了奖。

全校公开的颁奖礼上，叶林再次相遇。叶敬文笑得很灿烂。林微虽然见过他那样张扬的笑容无数次，可现在见到却觉得非常刺眼。

这一届的新生比往年更有活力，在医学院，一群青春活力的女生整天泡在论坛上，更是助长了论坛上灌水的嚣张气焰。某个晚上，医学院的心情驿站版块上，突然出现的一个帖子让众人大跌眼镜。

帖子主题“男人可以生孩子吗？”发表者，蔚蓝的天空。

“今天上人解课，老师说男人可以在腹腔代孕生孩子，英国有一位爱妻如命的男士把宝宝放在自己的腹腔培养，这种办法真的可行吗？特来请教各位前辈。”

下面的讨论异常激烈，点击率回帖率一路飙升，创下历史新高。

叶敬文本来就对论坛上的八卦很反感，可是宿舍里有一见八卦就兴奋的韩阳在，所以，他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帖子。

“谁那么无聊，这种话题发到论坛上讨论？”

“啊，半个小时回帖一百，我的天，比当年给林微告白的帖子还夸张！敬文你来看看……”

“没兴趣。”叶敬文转身去了浴室。

韩阳继续看那个帖子，无视叶敬文的冷漠。

“估计这帖能红，居然抢占了如此强帖的沙发，哈哈哈，仰天长啸……”这个当然是眼明手快的韩阳回的贴。

“请问楼主想知道的是男人生子的可行性，还是具体操作流程？”

“小师妹有空还是多去解剖室转转吧。别跑来论坛上吓人。”

“哈哈哈，小师妹你忒强悍了，你想让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给你生个宝宝出来吗？开什么玩笑~~”

“我踩中的这层楼那是相当的吉利啊！”发送者好吃的蛋糕。

“楼上就是传说中的黑森林师兄？让我用四十五度角仰视一下……”

韩阳看回帖看得很开心，一边看一边嘟囔着：“唉，敬文你认识黑森林吧？他也回帖了，我发现这个帖子把很多潜水王都炸出来了。”

“不知道消失已久的微微的微笑那个ID，会不会重新启用呢？”

“啊，温婷也回了，我看到她的ID，天啊……我家温婷，天啊……”

“吵起来了，黑森林亲自出马，这帖子太强了！”

叶敬文从浴室出来，皱着眉头走到韩阳身后：“你见过论坛吗？这么兴奋。”

韩阳依旧笑得很开心，无视叶敬文的讽刺：“吵得很热闹，哈哈哈！”

叶敬文斜着眼瞄了瞄，然后转身爬上床，打开笔记本，进了论坛。

看着看着，突然嘴角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呵呵，林微你居然换了个ID，以为我认不出你？想换马甲？拜托把“微”字去掉，再把你那个恶心的金鱼头像拿掉吧。

叶敬文一出场就语惊四座：“只有极度无聊的人才上论坛，只有极度空虚的人才在论坛上灌水，你们都很闲？吃盐吃多了吧？”

刚注册的ID，叶子。

然而叶敬文没有想到，在他回帖的时候，林微也发了贴，回复时间和他刚好差了一秒。

“你们以为你们心中男男之间的恋情多么美好？一个男人要放弃自尊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需要多大的勇气？自己身为男人还要像妖怪一样为对方生孩子？挺着个大肚子说什么爱他？可能吗？你有没有见过那些世俗的眼光，有没有想过这种禁忌的感情不会得到家人和朋友的祝福，有没有想过你们一辈子都要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有没有想过你们的关系永远不会被法律承认？有没有想过你们牵手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你们身后那些人的眼光，就像看变态看动物园里出来的大猩猩？有没有想过，在你说爱他的时候，你的父母，心碎了一地！什么为了爱情放弃一切，全都是纸上谈兵！”回复者，微小的爱。

叶敬文仔细看了一遍回帖，打下一行字：“楼上的同学感触这么深，难道被人压过？”

很快就有了回复：“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陈述问题，你想多了。”

然而楼下的回复却让大家辩论的情绪更加高涨起来。

“微同学，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只能证明你是个不敢爱的孬种。”回复者，好吃的蛋糕。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在你等了多年等到的只是绝望的时候，你会明白。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爱情不是一切，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很多秤，永远都平不了。”回复者，微小的爱。

“为了守候真爱，每个人都值得等下去，就算等到的是绝望又怎样？如果因为害怕结果是绝望而不去付出，那么你会后悔一辈子。所以，我愿意等。”回复者：好吃的蛋糕。

“你不过是冲动又任性的毛头小子，你懂爱吗？”

“或许我不懂爱，但是至少我比你有勇气！至少，我懂得如何付出，而不像你那样把自己缩在一个壳里！你这样自我封闭的想法，爱上你的人会比你更痛苦。你封闭自己，把最尖锐的刺对向你爱的人，还找借口说是因为爱情不是一切，我讨厌这种虚伪的人！”

“我讨厌每句话都带感叹号的人，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孩。”回复者：叶子。

“楼上是来搅局的，鉴定完毕。请两位才子继续辩，看辩论看得人热血沸腾！”回复者：蔚蓝的天空。

“我这样一个连我自己都讨厌的人，是不是早就失去了被爱的权利。我无法说服自己为了他放弃原则，却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回复者：微小的爱。

“我不认为为对方付出是一种牺牲。你这样想，只能证明你爱得不够深。”回复者：好吃的蛋糕。

“我对他的感情都在心里，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爱他。”

“但很多话需要说出口，你不说没人知道你的想法。你的爱在心里？很深？却无法表现出来？别用这种借口欺骗自己。”

“你说的没错，我很自私，很虚伪，我的心胸一点也不宽阔，我需要他深切专一的爱，却无法给他同样的爱。我只希望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能够不用谈论平日里让我讨厌的话题，我只想在他那里找到一份平静和安心，可是我错了，在要那份安心之前，我从来没给过他安心。我很自私，我希望他能够迁就我的想法。我总是想着自己会不会受伤，却不经意间一再地伤害对方。我懦弱，我害怕，我不相信爱情，我怕我付出一切之后依旧会两手空空。”

“如果他看得到这个帖子，我希望他能帮我最后一次。其实我是爱他的，很爱他。”

黑森林看着那一行行带着压抑情绪的字，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楼上的同学，其实很多时候，把爱情想得简单一点，彼此少计较一点，幸福才能更长久一点。看得出这些年你一直在折磨自己，我希望你能够想明白，希望你能开心起来。”发送者：TT独自舞，这是温婷的账号。

“本贴被举报，锁帖处理，版主留。”

这次辩论让很多人一夜难眠。叶敬文让版主锁贴，只是不想再看到那些激烈的辩论。或者说，不想看到那个人好像很委屈、很可怜，被抛弃了一样悲哀的言辞。

想起过去的种种，每次被他推开时的难过。

想起自己胃出血住院的最需要他的那个晚上，他让人寒心的欺骗。

——林微，你不该拿我当傻子，那晚你明明不在宿舍，你明知道我刚从鬼门关回来，可是你却对萧凡说“拜托你先照顾他，我在宿舍出不去”。如果我当时真的救不过来，你会不会对萧凡说，你先把他葬了，我明天来坟前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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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我对你不仅是失望，而是彻底寒心。

——如果是你生病住院，哪怕是感冒，我叶敬文，就是爬也要爬去医院看你。

——因为我爱你，而你并不爱我。

——这才是最根本的区别。

叶敬文沉着脸把电脑关上，躺在床上。

想起在医院的那个晚上，虚弱的自己在病床上打林微的手机，打不通，打宿舍电话时他舍友说：“林微这几天一直不在宿舍住的。”

而萧凡给他电话时他却说在宿舍出不去……当场被拆穿的谎言，真是种莫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