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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第八十四章 被故意隐瞒的秘密

书名:长离传 作者:辛琴 字数:4022 更新时间:2024-10-24 08:35:40

慕洵望着前一刻还温柔似水、此刻已然恼羞成怒的女人,深表无辜,眼里却分明压着几分温笑。

林竺气结,恶狠狠地骂:“骗子!混蛋!”

狠狠推开他就走,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了身,神情由怒转静,冷静地转回身来紧盯着他,也是一本正经地问他:“刘念溪明天就离开,你的意思是已经坐实了她爹刘潜的所有罪状,明天就要对刘潜动手了?”

慕洵言简易骇地回答:“差不多。”

他这话听着就是在敷衍,她蹙了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差不多?”

慕洵缓了会,才道:“刘潜自然要处理,不过在处理他之前要先处理另一个小麻烦。”

她追着问:“什么小麻烦?你别瞒着我,也别将严重的情况故意往轻了说,你说的越轻松越简单我反而心里越不踏实。你知道的,未知会令恐惧无限放大,我会胡思乱想,你还不如照实告诉我。”

慕洵看着她,她倔强的眼神令他心软。

思索一会,他想好措词后,缓声与她说:“慕氏祖先初掌九鼎之时,楚国刚结束数十年的战乱,天下百姓流离失所,田地座座荒芜,当年的朝廷为改善长久积贫的状况,制定出一道国田令,规定新开垦的荒地归百姓所有,死后才还与朝廷。此令一出,只要百姓自己勤劳,人人均有田可耕,朝廷则有赋税可收。这一道国田令确令楚国渐渐变得自立富强,然而时间长了,它却渐渐失去了它的作用。百姓出于各种自愿或被迫的原因,往往会将自己的田地出卖,卖出去的田地却未必就能买得回来,以致到了后来,百姓的田地转而都成了贵族豪绅的私有地,百姓依然无田可耕无粮可有,只能以佃户的身份投靠贵族豪绅赚取一点辛劳费。后来,文怀帝又重新颁布一道禁田令,禁止田地私自买卖,来确保百姓的利益。”

林竺疑惑:“你讲的这些,我多少知道,它们跟刘潜有什么关系?”

慕洵道:“是跟李宗耀有关,这道禁田令至今仍然还在实行,但李宗耀一事让我看到,当年文怀帝心怀黎民百姓而颁下的这道法令,就跟当初的国田令一样,怕是已经形同虚设。”

林竺微讶:“这话怎么说?”

慕洵细说道:“李宗耀和赵驷的矛盾,最初起于他的儿子喜欢小赌,也许是赵驷设计,输了几千两银子给赵驷。李宗耀拿不出,赵驷便让他拿家里的十五亩桑田作抵,抵押期间,桑田的一切收成都归赵驷,直到他还清赵驷的赌债为止。朝廷有禁令禁止田地买卖,桑田在名义上便依然属于李宗耀所有,赋役也便还是他承担,但实际上桑田已经不再属于他,而变成了他拿着替赵驷干活的工钱去缴纳已经不能由他承担的赋税。”

“这岂不就是变相地在倾占李宗耀的桑田?”

“这事官府倘若能够积极处理,赵驷钻不到这种空子。”

“那刘潜不作为,你来作为便是,处理掉刘潜,将桑田还与李宗耀,不是都解决了,中间还能有什么其他麻烦?”

慕洵语气微沉,缓缓道:“窥一斑而见全貌,李宗耀肯定不是个例。我所顾虑的是,赵驷从十个百个‘李宗耀’那里倾占而来的钱财,多半可能都去了庇护他的姐夫刘潜的口袋里,而刘潜为了稳稳地坐在江州知府这个位子上,无疑要去讨好他上面的人,比如帝京昌陵前户部尚书王敏敬这类人。当初王敏敬伏罪时,抄没的家底何止一座银池,他的钱从哪里来?无疑是地方上十个百个‘刘潜’上供给他的。”

林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哪里是小麻烦,分明是个探不见的无底洞,亏他竟用轻飘飘的三个字来敷衍她!

她锁了眉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李宗耀一家的事情,其实是楚国权贵倾占民田这类性质极为恶劣问题的一个小小的折射。光是解决李宗耀的事不难,难的是天底下有百个千个‘李宗耀’等着朝廷帮他们解决麻烦。而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我们就必须一查到底,不止是往上查,还要全国范围彻查,那就完全不亚于一场政令的变革。历朝历代,新政的推行往往会遭到旧势力的抵制,到时一旦触及到全国各地贵族的利益,尤其是像越驷刘潜这样的贵族的利益,我们的压力就可想而知!”

“压力不压力都是后话先不谈,就刘潜一人来看,从他的那些底细里,明显能看出他和肃王党的人有些微妙来往,就这点微妙来往一旦继续追查下去,他所犯的罪孽如果和肃王牵扯甚大的话,证据一旦公之于众,到时只怕,肃王的亲王之位不保。”

林竺狠狠惊住,如何想都不会想到,一个李宗耀的小案件能触碰到肃王一品亲王的地位。而依肃王的为人,只怕他多半和刘潜犯的罪有牵扯,可昌陵的那盘棋局......这个案子届时能不能覆及全国,就很难说了。李宗耀这事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遭殃。林竺愁眉道:“皇帝当初在王敏敬一事上,为了维持肃王和荣王相争的平局就曾保过肃王一次,这一次他肯定还会出手,他肯定宁愿养着刘潜这只大蛀虫,也不愿我们去毁他的棋局,坏他定下的游戏规则。如果我们去毁了坏了,能不能动摇肃王的地位另说,他只怕更加容不得我们。”

最难的不是寻找证据,也不是面对楚国上下多少权贵的压力,而是皇帝根本就不想他们去查这件案子,偏偏要彻底解决民田倾占的旧疾,就必须先过皇帝这一关,这等国民生计的大政策是必须要经皇帝首准才能实施的。如此看来,这个案子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彻底解决,这是件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事!

看到她眉头紧蹙替自己担忧,慕洵轻声安慰道:“此事是很棘手,但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只要押刘潜进京,将一切证据明摆出来,皇帝就算心里再想保肃王,为了他明君的史评也不会去硬保。”

“你说的轻松,皇帝明旨,我们无诏不得入京,你怎么送刘潜进京?若换别人,又如何能确保刘潜能安然无恙跟那些罪证一起出现在朝臣权贵和天下人的面前?此去昌陵路途遥远,皇帝不会明知你送回昌陵的是个**烦,还坐等着你送,要是他做点什么,我们如何防?你总不能指望江州的那些官差能豁出命替我们办事吧。再说,就算真的把刘潜送进京,那往后呢,我们撞坏了皇帝下的棋,必定要惹怒他,他连江州都容不得我们待怎么办?”

慕洵说:“事关天下苍生,倾占民田一案必须解决,此事没有退路可言,否则看似还算安居乐业的楚国将变得岌岌可危,百姓以之为本的根基不在,常年欲并我南楚的北晋就会有可趁之机,这不是可选可不选的小事。至于如何送刘潜进京,你师兄秦远不是刚好在,他回京之时便正好一道。至于皇帝容不容得我,又何须忧虑,他自始至终便容不得我。”

国事确不是小事,她知道,如果他舍弃大义而保全自己,就不是甘愿在嘲讽低谷中隐忍六年的慕洵。

路已至脚下非走不可,她别的话便不再说了,只道:“那我去找秦远商量。”

慕洵拉住她,温声说:“朝局之事,你知道就好,不必涉身深探,既是我求于他,自然由我去谈。”

她犹疑,怕秦远故意为难,尽管好几个月前他就应过她会帮慕洵的忙,可谁知道此刻他怎么想,他可是很不喜欢慕洵,而天下苍生在他眼中都是无关紧要之人,是无关紧要之事,无关之人无关之事,他从来都懒于关心。

她还是决定自己去找秦远商量,慕洵却忽然靠近她,猝不及防地吻在她眉间,她瞬间懵住。

深深一吻,放开她,他轻叹:“江州虽远,却有山、有水、有风、有你,真想往后的人生都能如此。”

她忘了刚才的坚持,傻愣愣地抬手抚向他刚刚亲吻过的地方。

明明吻的是眉间啊,却像是吻在了她的心尖,吻得她心跳狂乱不止。她忽然生出莫名其妙的欢喜,又生出莫名其妙的忧愁。复杂矛盾的心绪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就像躺在一团云朵中,柔软而舒服,却害怕这团云朵随时会掉下去,将自己摔得遍体鳞伤、万劫不复!

慕洵转到前屋,先去竹楼上向清修问安,尔后下楼到前院的梧桐树下。

田姜命仆人将酒水摆上桌,禀退两个送酒的仆人后,候在一旁等吩咐。

慕洵坐到桌旁执壶倒酒,边倒边道:“都说庄州的蜜饯要在庄州吃才甜,庐城的酥饼要在庐城吃才香,江州长芮的杏花酒,有没有兴趣下来喝一杯?”

四周只闻风声,过了好一会才听一句懒悠悠的话从梧桐树上落下来:“你的酒能不能喝,要想想。”

慕洵倒完酒,将酒杯推出去,又给自己倒酒,问道:“怕我在酒里下毒?”

“虽不至于,怕喝了要付点酒资。”

“这点你可放心,相比损人利已,我更喜欢互惠互利。”

秦远从树上落下来,青衫身影缓步走到桌边,半张面具遮挡下的英俊脸庞带着一点点似有似无的笑,像冷嘲。

慕洵看他下来,侧过身去从田姜手里接过一本小册,稳稳放到秦远面前。

秦远伸手拿起来翻了翻,看了几眼,了无兴趣地又扔回石桌上,问道:“什么意思?”

慕洵开门见山说:“我准备送刘潜入京,将肃王彻底拉下台来。”

秦远沉默,然后冷笑:“所以呢?难不成以你寻王的本事,办不到?”

慕洵淡声道:“能多拉一个人下水,自然要多拉一个人。还有个原因,肃王和荣王就像天平的两端,谁往下沉一点,皇帝就托谁一下,刘潜入京肯定不是他想要见到的结果,再者肃王背后还有容桑暗助,容桑身边高手很多,除了你之外,我还真不敢确保刘潜和李宗耀能活着踏进昌陵。”

秦远低笑:“那你怎么就敢确保,我一定会帮你?”

有些事情两人都心知肚明,无需多言,慕洵极轻地道:“如果你是为了阿离,肃王一倒能折掉容桑不少羽翼,容桑更腾不出手来找阿离的麻烦;如果你是为了荣王,肃王倒台,最高兴的莫过于荣王,你是最大的功臣;如果你是为了自己,借荣王的刀除掉一个对手,皇帝对荣王暗生忌惮,于你也是一举两得。”

秦远突然锋利地盯着他,目光寒厉如利刃。

慕洵平静地迎着秦远的目光,不惧不退。

气氛僵冷,秦远忽然又笑了:“如果我是为了自己,最想除掉的对手是你,什么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真是可怕。”

慕洵道:“没有办法,为更多的人能好好地活,只好周全思虑。”

秦远沉默,神色微显冷凝问:“阿离知道多少?”

“一点都不知道。”

“也是,她若知道必会来问。”默了默,秦远低声道:“那些阴暗......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知道。”

慕洵问:“这算是你的条件?”

秦远没说话,不过捡起桌上的小册塞进了怀里,桌上慕洵倒的酒没有喝,他径直起身,朝竹楼屋后的方向而去。

看着秦远走远身影消失,候在一旁的田姜终于松了口劲,低声与慕洵道:“秦公子应下来了,有了荣王党的介入,皇帝也不至于将矛头全部对准我们,这件事的麻烦总算解决了一半。”

望着药田的方向,望着那道洒脱到令人生恨的青影,慕洵的眸光却渐而转暗:“真正的麻烦,也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