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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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白子藏心
迢迢数千里归程路,总得找点事情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当马车晃晃悠悠终于驶入昌陵地界时,林竺和慕洵刚刚摆开第三百二十七局“大好河山”。林竺被打压得太狠,心里一直憋着股子气劲想赢回来,两人刚一交战,河山之上就是金戈铁马、刀光剑影,厮杀得尤其激烈酣畅!
正精彩之时,突然整个车队停了下来,前头有很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林竺执子一愣,微微掀了车帘去看,就见远处一名灰衣中年男人骑马跑到近前来。走在前头的是肃王的马车和护卫们,那灰衣中年男人还在马背上就急急地喊了一句:“殿下,府里出了点事。”
肃王急忙地掀了车帘探出身,灰衣中年男人跃下马背,跑到马车前,附耳跟肃王说了两句话,就见肃王神色大变,也不管五皇子和六公主了,骑上一匹马带着几个护卫先行就走了,多余的话都没给扔下一句。
晁靖变成了领队继续不急不慢地赶路,林竺放下车帘来问慕洵:“你猜得到他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慕洵神色静淡,对刚才的事仿若充耳未闻,只放下枚黑子说道:“棋艺差还不认真,本王看你这辈子都别想赢。”
林竺哼哼鼻子专心下棋,过了会儿,觑着他太过平静的神情,忍不住又问:“你是不是知道他府里出了什么事?”
慕洵抬眸看她,略显好奇问道:“为何就觉得本王会知道?”
林竺捏着枚白子叩叩棋盘,说道:“跟你下了这半个月的棋,我发现你喜欢掌控全局,而且总有办法掌控得了全局,我每回走着走着就会被你带跑,完全没有意识地跟着你的布局走,这应该才是我一直输的原因。假如昌陵是一盘大棋的话,你肯定不会连棋盘上有几颗白子都不知道,就往上面落自己的黑子,你不是这么盲目莽撞的人,深思熟虑、见菜下筷才应该是你的风格。”
慕洵收回视线,不予回应,只淡淡点评:“半个月,倒真长进不少。”
林竺不为他的这点小夸赞所动,反而托着腮帮子顺着这个思路细细地猜:“但你的处境又很不方便跟人来往,如果你想要知道这座帝都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肯定需要有人给你搜集消息,什么样的人既能为你收集各种消息,又能随时随地将消息传递给你呢?”
慕洵没作声,她瞄着他思索:“这个人一定是方便与你来往,又不容易引起怀疑的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次承宣在花园里落水,你拷打审问我的身份时好像没有避开一个外人,一个在昌陵很有名,有名得连皇上都夸赞过的白衣大夫。”
慕洵盯着她,目光变深。
林竺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得意地将手里捏了许久的白子放在棋盘上,悠悠笑着说道:“听说那位越大夫开了一家大医馆,不说挂名在他医馆的大夫,只说抓药的伙计都有上百人。上到帝王,下到平民,小病大痛谁都避免不了,寻医问药也就寻常得不容易让人起什么疑心,如果他有心利用医馆的脉络去控制整座昌陵的消息网,我估计他连城外二麻子家的母猪生了几头小猪都一清二楚。而以他的医术,连皇宫都进得去,更别说王公大臣的家宅,何止老百姓的事,这昌陵城中大人们的事他怕也都一清二楚。”
慕洵盯着她的神色依然很淡,却在落下枚黑子后警告她:“太聪明的女人往往死得早。”
林竺不惧他的警告,不怕死地问道:“我很好奇,他是因为本来医术高超才为你所用,还是要为你所用才变得医术高超?”
慕洵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她手托腮帮正瞅着棋盘并没有看他,他便很好地看到了她低头的那份清丽温顺,她肤色很白很亮,两边脸颊透着一点点红润,浓密深黑的眼睫毛根根分明,唇角还微微扬起,恰到好处地抿着一点很俏皮的笑容。
他忽然嘀咕一句话,很短,很轻。
林竺没听清,抬起头来看他问:“你说什么,幸好什么女人?”
慕洵敛住神色已看向了棋盘,林竺瞧了几眼他都没作声,她就觉得聊得很没意思,也没再说话。
走了十几步棋,林竺忍不住又问起道:“肃王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慕洵见她穷追不弃,便淡淡回说道:“不是他府里出了事,是户部尚书王敏敬出了事。昨天有人呈送了两本暗账给皇帝,今早他因贪污赋税、私吞捐款等数项罪名被抄没家底,锒铛入狱。”
林竺奇怪问:“户部尚书王敏敬的府邸被查抄跟肃王有什么关系?”
慕洵道:“这几年肃王一直靠王敏敬帮他敛财,王敏敬一倒等于倒了他十座金山。”
林竺更奇怪问:“肃王贵为亲王,又深得皇上喜欢,不至于缺钱缺得要靠一个二品官帮他敛财吧?”
慕洵道:“他生母身份不高又过世早,不像荣王有皇后,他要打理后宫人脉替他传达皇宫里的一举一动,需要大量钱财去笼络人心。”
“哦,那看来肃王爷这次可真是要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了,”这半个月被肃王追得跟只耗子一样躲来躲去,肃王终于倒霉遭了报应,林竺很解气地笑了,又突然瞄着慕洵问道:“王敏敬被查跟你有关系?”
慕洵极淡地扫了她一眼:“你从哪里听出跟本王有关系?”
林竺撇了撇嘴,不怪她这么想,实在是他的城府让她觉得别人的倒霉都是他一手策划的。顿了顿,她又奇怪问:“你说王敏敬帮肃王敛财有几年了,为什么这几年都没被发现,肃王去了一趟雪峪山回来就被捅出来了呢?”
慕洵一边认真与她下棋,一边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你应该还记得自己问过本王的一个问题,清修先生的徒弟既然是个香饽饽,本王那么多兄弟怎么就只来了他一人。”
林竺听明白他的提示,微微吃惊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引肃王离开昌陵,然后好拿他的钱袋子王敏敬开刀,所以当初你得到的那两条有关玄族和雪峪门的小道消息,是有人故意传给肃王听的?”
“不是两条,是三条。”
“三条?什么意思?”
“雪峪山有阵法相阻,清修先生又不喜和皇族打交道,平时谁想上去几乎不可能,但百年军功的世家薛府的女儿病重,容易让人觉得清修先生会顾几分薄面,一定会准本王上山,所以算上本王要送王妃上雪峪山看病的消息,当初传给肃王的应该是三条小道消息。”
“这么说连你也被利用了?”林竺震惊:“那我还真好奇了,传这三条消息的是何许人也竟然把你也算计了。”
慕洵盯着她,阴阳不明道:“本王也很好奇,本王送王妃上雪峪山虽然不是秘密,但出发那天肃王比本王更早一步赶到南都驿站,荣王要引肃王上勾,至少要在本王出发之前得知消息才有时间安排。”
林竺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生了气:“你看我做什么?那天晚上你跟我说要去雪峪山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第二天我都还没跟欣妤姐姐说你自己就派人又来了命令,你自己身边那么多人,你做什么就怀疑我?”
慕洵扫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她见他没再讲什么,消了脸上的不悦。
又应付了几步棋,林竺忽然稀奇地叹:“我之前还有点低看肃王,没想到他得来的消息不加求证就开始行动,这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竟然也还守得住他亲王的位子,这也算是一种本事啊!”
话落,就发现慕洵本来就很淡漠的神色忽然寒了几分,整个人像落入冰窖浑身都散着凉意。
她微微心惊,就听他很低很淡地道:“有人保他,昨晚呈送上去的暗账有两本,一本王敏敬贪污受贿的往来记录,一本王敏敬和肃王私财往来的记录,今早在朝堂上公开的却只有王敏敬贪污受贿的那本暗账。”
林竺愕然,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保肃王的那个人无疑就是皇帝了。不然若有人能在暗账送到皇帝手中之前偷走其中一本账,不可能独留另一本账不拿,只能是皇帝故意将那本会使肃王身败名裂的暗账压了下来。
想到皇帝曾对慕洵算计过的那些事,林竺心里有些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心?同样是儿子,一个儿子即使犯下涛天大错也能轻易揭过,另一个儿子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能不管死活弃之如芥?
林竺看着慕洵,他骤冷的神情说明他心里多少还在意自己父亲的态度,可是那个原本捧他如若至宝、尊封他为太子的父亲,不知为何已经连看都未必愿意再看他一眼。
林竺忽然拂乱了棋盘上的棋局,将棋子滚得马车里四处都是,慕洵抬起眼眸盯着她,有两分对她的不悦,刚才的凉意却少了两分。
林竺迎着他的不悦,故作赖皮地说:“这一局我赢了,以后都不跟你下了,所以这辈子你都不可能再从我这里赢回来,所以是我赢了你!哼!”
正好马车停在了寻王府门前,怕慕洵跟她算账,她说完就掀起车帘赶紧跳下了马车。
慕洵看着她下去,又收回视线看着马车里滚落的黑白棋子。
默了很久,想明白这些被拂乱的黑白子的深意,他眼眸里暗沉的光芒竟渐渐变得清淡。他本来拿的是黑子,忽然将手里的黑子放下,从拂乱的棋盘上拾起一颗白子握在手心,握了一会,才走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