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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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暗情涌动
林竺跳下马车后就直接去后面的马车上找田姜,田姜正要跟着殿下进屋呢就被堵着不让走,她哭笑不得问:“有什么事不能等先进门再说吗?”
“这事必须现在解决!”
田姜洗耳恭听,结果又被她往外拽了好几步,才听她压低声音问道:“离你家殿下的院子最近的是哪座院子?”
“是世子住的解忧院,怎么了?”
“那反正承宣在雪峪山,解忧院空着也是空着,你帮我去跟你家殿下说说,我想住解忧院——不是,是我和欣妤姐姐一起住解忧院!”她要是独居一座院子,还是离慕洵最近的解忧院,保不准就会让府里人认为她是慕洵的新宠——好吧,她这些天的行为已经足够教人误会至深,不过有个人陪着,她才能更好地将“恬不知耻”发挥到极致!
田姜奇怪问道:“你为什么不亲自去跟殿下说呢?”
林竺呵呵干笑一声,她要自己去说,非得跟求坐他的马车一样又被他要挟说出身份什么的,如果有个中间人能搞定,自然是先让中间人去说,田姜聪明颖慧又得他信任,来做这个中间人最合适不过。
“我怕他不答应,你跟他关系好,你先帮我说说。”
“好,我可以去说,不过我不保证殿下一定应下,解忧院很特殊,而你也很特殊。”
“我有什么特殊?”
田姜只是甜美一笑,转身入府,林竺在后面一脸纳闷。
叫林竺意外又惊喜的是,慕洵竟然很痛快地应了下来,除了将解忧院的奴仆婢女们都撤走没让她享受主子的待遇外,就再无别的条件。有没有仆人伺候,她到是不在意的,住在雪峪山上时,尽管身边跟了苏木苏眉两个婢女,但很多照顾自己的事情都是她自己解决,也就没养出其他世家小姐那么矫情的性子。
只是,对于慕洵会撤走所有仆人这一点,她到糊涂了一把。她细想了想,大概是他不想让她过得太舒服,毕竟她身份这事还膈应得他也不舒服!想到这里,她心道这个男人的心眼还真不是一般的小!几个伺候的下人也要拿来跟她计较!
欣妤跟着她从偏僻的清池台搬来解忧院,看不出任何喜悦,似乎习惯逆来顺受,也习惯宠辱不惊,倒是夏莆和冯邱都很高兴,尤其是冯邱,没事了就笑呵呵地跟在她身边凑近乎。
这天晚上,冯邱在忙完一天的事情后,从厨房端了一碗银耳羹送去她房里给她当夜宵,看她正在纸上写写画画,桌底下滚了满地的纸坨,银耳羹放到一旁,他凑近去问:“苏小姐,你这是在画什么?”
林竺拿笔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训道:“不是说了继续叫‘阿离姐姐’,不长记性。”
王府里的仆人们现在见到她都喊她“苏小姐”,这么喊是慕洵授意的,大概是觉得她的演技实在太拙劣演不来一个婢女,就给她安了一个“苏家庄园庄主妹妹”的身份,没有问过她的意思,也没有问过苏家庄园庄主苏瑞扬的意思,自作主张,有恃无恐,一点儿也不怕苏瑞扬突然跳出来拆他的台。
冯邱摸摸脑袋,重新说了一遍问道:“阿离姐姐,你在画什么?”
林竺端了银耳羹过来喝,含糊回他:“阵法图。”
冯邱问道:“是殿下要画的吗?府里是不是不安全,殿下就要阿离姐姐在府里摆阵?”
林竺摇头道:“安不安全我不知道,不过府里不适合摆阵,人来人往的容易伤到自己人,我画它是有别的用。”
荆蓿草要时间来等,容桑也很久没动静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研究阵法图,玄族山谷外有九宫八卦阵,她一直破不了进不去,随着时间推移她就越来越没信心,早已经放弃了再入玄族山谷的想法,但如今为了承宣,将来某一天还得再进去一趟,那她就还是要想办法破了它。
冯邱拿起纸端看了半响,情不自禁流露道:“看着就很难,阿离姐姐,你懂的东西可真多。”
林竺看他一脸崇拜又羡慕,便鼓励他说:“只要慢慢学,一日日积累,将来有一天你也可以和我一样懂很多。”
冯邱抓抓脑袋说道:“我就是个下人,字也不认识几个,哪能跟阿离姐姐你比。”
林竺道:“人的命运决于自己的努力,不是出生时的贵贱,你看田姜不也是婢女,可她的才识聪慧连很多豪门贵胄家的小姐也未必赢得过,你家殿下对她的赏识和信任,绝对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而不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冯邱好像更泄气了,气馁道:“那就更不好比了,田姜姐姐的母亲是翾妃娘娘唯一的陪嫁婢女,翾妃娘娘在皇上面前认作了妹妹,那田姜姐姐就等于是殿下的妹妹,还和殿下一起在麓山书院跟着叶老先生读书,我们怎么努力都连她的指甲片都不能比。”
林竺吃惊,万没想到田姜也是叶老先生教出来的学生。
叶老先生何许人也?
麓山书院前院士叶闳,楚国当今无人比肩的鸿儒大师,据说年轻时教过的学生数以千计,教出来的贤达者无不名盛身贵,如她的父亲——玉品镇国将军薛江山,她的母亲——先皇太后亲封的明阳长公主,就连当今的帝王都曾拜他为师受诲于他,有传言“天下武功出雪峪,天下贤才出叶闳”,以一人之力能和享誉天下的百年门派并论,可见天下人对这位国学大师赞誉之高!
据说叶老先生七十古稀后就已封教,晚年收的唯一一个学生就是曾贵为太子之尊的慕洵,由此可见,田姜能在叶老先生的亲授下知事明理,是多高的荣耀,不难怪冯邱会气馁。
但既然要鼓励冯邱,不能鼓励一半就撒手不管,林竺道:“叶老先生晚年的学生没两个,他年轻时教过的学生却有百个千个,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学到田姜那般,可见关键还是在于自己的努力。你也不用去和田姜比,你就和自己比,今天比昨天懂得多一点,明天比今天再多一点,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你想想那时的你会是什么模样?”
她放下碗,正儿八经道:“这就好像我和你家殿下下棋,我初学棋艺,在他面前就只有局局惨败的份儿,开始我也没有信心,甚至发誓这辈子都不碰棋这种东西了。后来我就想自己为什么要去跟他比呢,我只要和自己比就好了,哪怕局局是死,只要我每局都能比上局撑的时间长,等到我能够和他对弈几个时辰,不就是我能和他旗鼓相当的时候?”
冯邱被说得眼里光芒四散,她趁势打铁说:“所以你不要什么都还没付出就先嫌了自己起点低,觉得自己不会有出息,一个人的路能走多远是要去走了才知道,而不是站在起点伸长了脖子拿眼睛去丈量。你呢识的字不多可以先找几本简单易懂的书来看看,遇到不懂的地方,你就问欣妤姐姐,她肯定会很乐意回答你的,或者你来问我。”
冯邱很高兴兴奋地问:“真的吗,我可以来请教阿离姐姐你?”
林竺重新端了碗喝银耳羹,笑道:“真的!清池台都是一家人,我没道理不帮自己的家人啊!”
冯邱感动到几乎热泪盈眶:“你竟然肯拿我们当一家人,我就说阿离姐姐很好很好,是个大好人。”
林竺乐了,以往夸她的人很多,千般好听的华丽词藻都有,那些盛誉之言却似乎比不得冯邱这一句朴实的称赞。
冯邱问道:“那阿离姐姐可以借我几本书回去看吗?”
“我这里没有书,你找欣妤姐姐借吧,她喜欢看书,应该有很多书。”
“小主的书都是佛经,我看不懂。”
“哦,那府里谁的书最多?”
“自然是殿下。”
“哦,”林竺放下银耳羹,自然而然道:“那你等我一会,我去找你家殿下借两本书来给你看。”
冯邱一听能借殿下的书看就更兴奋了。
林竺摇叹,慕洵在这府里,还真是神话般的存在啊!
慕洵住的子规院与解忧院其实就一墙之隔,有什么突发事件翻个墙就能进出,不过现在一没突发事件,二林竺也翻不过墙,只能绕远路先出解忧院,再从子规院正门进去。
时辰还早,院子里到处都还悬着灯火,林竺也没提灯很快就拐进了子规院。遇到的仆人都恭敬地给她请礼,喊她“苏小姐”,对她大晚上来找他们主子没有露出任何惊异神色。林竺不得不暗叹慕洵治内也很有一套方法,就好像他养的那些侍妾,这几天无论白天晚上,从没见哪个敢来子规院滋扰他,他若不见一个个都循规蹈矩不敢逾越。这偌大的府邸,侍妾、婢女、奴仆、护卫,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似乎没有谁能轻易打破。
她忽然想起回昌陵那天在马车上,两人聊到被人设计的三条小道消息时,慕洵怀疑地看着她,此刻她终于懂了慕洵为什么不先怀疑自己身边人,而是先怀疑她。
想得有点远了,林竺收住心神,进院时正好看到田姜从一间亮灯的屋里出来,她喊问:“田姜,你家殿下在哪?”
田姜款款走到她面前,先端庄地执礼,林竺尴尬地摸了摸额头,回礼吧,自己做得四不像,不回吧,显得自己多不懂礼一样。好在田姜只是要求自己做到礼仪周全却并不苛刻别人,见她不回礼也没不悦,依旧笑着回答她说:“殿下在书房。”
“他在书房就正好,他书房在哪?”
田姜转身替她推开了刚才出来的屋门,走到里面对书桌后的慕洵执礼说道:“殿下,阿离有事找您。”
慕洵轻点了头,田姜便转过来对林竺扬了个请的手势,然后退下。
林竺走进去,先扫了眼书房的布局,慕洵的书房很大,分东西两隔,东面更像普通的书房,有书台、书案、书柜,西面却像个小小的藏书阁,有好几排宽大的书架,每一排从下至上又分了数格皆整齐地摆满了各类书籍,其中还间隔摆放了些植物、山石、玉器,以供观赏。
慕洵坐在东面的书桌后,灯火都摆在东面,东面就比较亮,他正提笔在写着什么,似乎只有耳朵有空应酬她。
林竺看他一惯浅淡的神色比以往多了几分宁静温祥,还有一点书卷味,就一时忘了说话。她一直没说话,他才顿了笔抬头看她。
林竺被他忽然看过来的目光惊了惊,赧然说:“我、你是不是很忙,你忙你的,我就过来想找你借几本书用,我自己找,你继续忙。”
说罢都忘记要先问他同不同意借她书,就像做了什么丢人的事一样急忙转到西面,西面太暗她又找了盏烛台转去东面点了灯,然后钻进几排大书柜间找书。
慕洵看了她一会,倒也什么话没说继续走笔。
林竺本是为了冯邱而来想找几本通俗易懂的书籍,结果翻着翻着看到了好些连她师父都未必有的藏书,烛台搁到一旁,她捧着书细细看一时竟看入了迷,没注意就让烛台烧到了书页,眼前突然光线猛增,她赶紧一阵猛拍乱打,好在只是几蹿小火很快就被扑灭。
察觉到那边慕洵皱眉看过来,林竺讪然尴尬地道:“我、不小心的,改天我买了赔你一本新的......”想到手里拿的是市面很难有卖的藏书,她有些语咽,艰难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另找一本赔你的。”
赶紧将烧坏的书插回原地,她不敢再开“小差”,开始专心替冯邱找书。
几排书都是分类摆放,整整齐齐,这一排似乎都是难得的藏书,她便换到下一排,没想到转身时幅度太大竟撞倒了一只瓷花瓶,她赶紧去接可恨自己身手不够,只听“啪”的一声响后,瓷花瓶很不给面子地碎在了地上。
她赶紧往后退,以免被碎瓷割伤,结果不知道又撞到了什么东西,身后忽然传来石砖磨地的声音,她赶紧侧头去看就见另一面靠墙的大书柜转动了起来,等转到位,看里面竟是间黑不隆冬的暗室。
面前突然罩过来一堵黑影,她没疑心是慕洵,吓得往身旁的书柜上一靠,右手刚好摸到了一盆草球,食指中指立时就被草球的尖刺划出了血,她疼的缩手却又被慕洵抓住。
慕洵眉头皱得很深,她想收回来,可他的力气很大,他抓着她的手腕冲外面喊:“晁靖!”
林竺听他喊晁靖就更紧张了,怕他又要叫晁靖将她押起来打,赶紧说道:“我不是故意来探你的秘密,秘室是我不小心撞开的,真的!我就是想替冯邱借两本简单易懂的书,我没有别的目的,你相信我!”
话刚说完,晁靖如一阵风飞到面前,慕洵没理她的惶恐紧张,只对晁靖说道:“去将药箱提来。”
然后才回答她说:“本王这里没有冯邱能读懂的书。”
她彻底愣住。
晁靖一阵风去又一阵风来,药箱摆到了书格子上,慕洵偏了偏头示意他退下,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一瓶止血药,洒了药粉在她的伤口上,再拿白纱布一圈圈缠绕包扎。
时间仿佛静了下来。
林竺仰着脸盯着他看,他的轮廓、眉骨都很清晰,眉宇间有逼人的英气,鼻梁很高,嘴唇略薄,下巴的弧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的俊朗。而在昏暗烛火之下,他往日的冷峻被温柔替代,面目十分的柔软,令人感到尤其的自在和舒适。
氤氲的气氛下,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认真地看他,林竺感到极不适应,不适应到心砰砰乱跳。
慕洵缠好纱布松开了她的手,抬了眼眸看她。
猛地撞上他的目光,像小秘密都被他看见,林竺心慌地更加乱跳,忘了身旁书格上那盆草球,手又往草球上甩了过去,慕洵眼急手快抓住,眉骨深深紧皱地盯着她,很不悦:“你是有多想看本王给你上药?”
“才、才没有!”她急急撞开他,慌慌张张地跑出了他的书房,跑回解忧院。
冯邱见她两手空空回来,不解地指着她的两个指头问道:“阿离姐姐,你不是去找殿下借两本书吗,怎么反伤了两根手指头回来了?”
“他那没找到合适的,明天我去给你买两本新书!”说完,不由分说将冯邱赶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