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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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掉进陷阱
慕洵看了她两眼,淡淡说道:“本王如何知道?”
听他这话明显是在呛她,林竺又怒从胆边生,回呛他说:“你刚才不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吗?你不是很会玩这种阴暗里的猜疑吗?谁真谁假不是一眼就能猜出来?!”
慕洵瞟着她,也不被她的话激怒,淡淡说道:“猜别人还行,与你有关的就另当别论,比如本王此刻就有疑问想不明白,本王大婚那天晚上你是怎么听到了欣妤弹的曲子,然后怎么混进本王王府后院的。”
林竺心里咯噔一跳,反应过来上了他的当,果断地当做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侧过身去将视线往远了放,把话题也往远了放:“你看这深山里的落日真好看,红彤彤的余霞铺了满山,真壮观啊!”
装模作样叹了叹,又转过来故作好奇问:“话说太祁山远在东北边境,六年前你怎么会跑去那样的深山老林里?”
慕洵凉悠悠地盯着她,眼里阴明不定令人十分害怕。就在她以为他又要发怒时,他忽然语调转了平缓说:“六年前,尧城嵝山县爆发了大范围的瘟疫,皇帝觉得瘟疫不断扩散的原因有蹊跷,密令本王去调查,本王刚到尧城的头天夜里遭到了一群不明身份的刺客的暗杀,本王迫于无奈躲进了太祁山脉的深山里。”
林竺意外又惊讶:“你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谰嫣姐姐的,那之后呢?”
慕洵说:“那群刺客一直追着晁靖和本王也追进了太祁山深处,就在我们无处藏身时意外地遇见了谰嫣,谰嫣以桃花结阵帮我们躲过了刺客的追杀。本王当时受的伤很重,谰嫣懂些岐黄之术,本王便得以保住性命。我们大概在山里躲了一个月,本王伤好后见谰嫣无处可去,就带着她一起离开了太祁山。”
他寥寥数语就将当年也许九死一生的追杀与逃亡讲述完了,连语气都平缓得没有起伏,仿佛在讲述一段别人的故事。他当年在太祁山所遭遇的,肯定不亚于她被困在玄族祖祠十方绝阵里苦战时的凶险,可他竟然能用这样轻描淡写的方式道出来,是他将那段往事完全放下,还是他的心太硬看多了生和死,那一桩事于他就只是心海里的一朵小浪花?
林竺突然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太少太少,却草率而过早地给他下了定论,他非嫡非长却荣坐了九年的太子之位,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又从那高高的位子上跌下来,被皇帝关进掖晨殿幽闭半年暗无天日,之后就是长达六年装傻卖愚、受尽踩压的日子,起起伏伏的巨变,又岂是她能用“冷酷无情”四字道尽的!
想到这里,她收起了自己以往的所有成见,放软语气对他说:“在山里躲了一个月,难怪天下人说你弃顾翾妃娘娘病重,其实当时你是根本没有办法在翾妃娘娘病重之时赶回去伺候在床榻旁。”说到这里,她忽然生了奇怪问:“你是因为遭遇暗杀受了重伤才赶不及回去,皇上怎么都不应该以你枉顾孝亲之名废你的储君之位,为什么皇上最后还是废了你?”
慕洵缓声回道:“他正是因为有了废储之意,才会派本王去调查嵝山县的瘟疫。”
“那些刺客是皇上派去杀你的?!”林竺震惊。
“他只想废了本王,倒不是想杀了本王,应该是有人揣摩到了他有废储之意,才暗中派刺客对本王赶尽杀绝。”
“你怎么知道皇上有废你之意,又怎么确定皇上只是想废你而不是想杀你?”
慕洵忽然闭了下眼睛,像在隐忍什么情绪,停了一会才睁开眼缓缓说:“那一个月昌陵发生了很多事情。”
默了默,他连王爷的身份都不拿捏了,低声说:“他密遣我去尧城将我支开,暗中却给我母妃喂了毒药,造出我母妃病重之象,紧接着连发三道旨意召我回昌陵,三道旨意均被他派人暗中截下,我收不到没有回去。不出半月我母妃病死,他再发三道急召,那个时候我已经被困在了太祁山中,依然没有回去。我在麓山书院时就常常和郭锴麟往外面跑,短则消失三五天,长则消失一两个月,在天下人看来南楚太子本就贪玩不务功业,母妃病重病死,皇帝数道急召都召我不回,我当然就变成了天下人眼中弃顾孝亲大义、不堪担国之大任的太子,他顺理成章有了废我之名。他怕我事后查到母妃的死因,遣散了我母妃宫中所有人,悄悄处理了一切有关系的宫女太监,连田姜的父母也未能幸免......”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眼里尽是冷意,嘴角却挂着嘲讽的笑:“如果他不做那些事,我可能到死都不会想到他有废我之意。那时,田姜的母亲一直守在我母妃身边,从一开始就怀疑我母妃的病来得奇怪,暗暗在调查,后来所有与我母妃相关的人都被他遣散出宫,田姜的父亲也被他以办差之名派去襄阳城,却在途中遭了埋伏,田姜的母亲这才肯定事情不简单,拼着性命将自己的猜测和想法递给了田姜,田姜死里逃生跑到尧城来寻我,将一切告知了我听,我才知道在我离开的短短一个多月,他竟然做了那么多事。”
说完,慕洵又笑了一笑,很低很浅,林竺后背却已渗出了一层冷汗,心里只觉寒凉,双拳也莫名地攒紧。尽管他不愿称呼,但被自己的父皇以这般费尽心机的手段逼上绝路,用的还是他母妃的性命,可想而知他当初从田姜那里听到真相时,是怎样的一种崩溃。
林竺愤怒又同情地问:“皇上为什么要废了你?”
慕洵摇了摇头:“我至今都没想明白原因,其实他若要废我直接废了便是,何必那样煞费苦心。”
林竺看他眼里藏了无尽的酸楚和嘲弄,升起一阵心疼:“皇上要废你,有人要杀你,所以你后来才会大摇大摆带着谰嫣姐姐回昌陵,故意给人一个你的确是携着美人在外面游玩,荒唐到不管母妃病危的假象,既让皇上顺势废掉你,又让他人觉得你不堪成为对手,根本不值得他们费心去对付你,是不是?”
慕洵点点头:“我自九岁成为太子更多时间都在麓山书院,对朝堂上的许多事都想得太少,我之前活得太简单了,六年前那桩事后,我回头想想,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活下去的筹码,没有了他的庇佑,我就什么都不是,毫无力量去对付所有想要我死的人,除了那一条路我没有别的选择。”
倘若不是谰嫣意外相救,也许他已经死在了太祁山中,连尸骨都找不到,倘若不是田姜死里逃生将消息送到他手中,也许他就“忤逆”了皇帝的意思,不是死在他父皇手里,就是死在昌陵那些吃人的朝臣权贵们手里,唯有装傻卖愚才能赢得一点生机,才能好好活下去。
林竺想着他这六年来的不易,心头一阵发酸,歉意而诚恳地说:“在南都驿站时,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处境,我为那天嘲讽你的那些话,还有这些天包括今天有意无意讽刺你的那些话,我跟你道歉,如果有伤害到你,对不起!”
慕洵目光柔柔地看了她一会,忽然轻声说:“只一句对不起是不是不够?”
林竺看他竟有丝可怜,禀着安慰他的想法,半开玩笑问:“那你想我如何偿你?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我想知道你是谁。”
林竺狠狠一怔,目光闪了闪:“你不是称呼我东方姑娘,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你一直说的是他的族人们。”
“昂?”她装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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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洵盯着她,目光忽然重了两分。
她被他盯得莫名发寒,仿佛看到了在解忧院打得她吐血时的那个魔鬼,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逃,身子却被一道力扯向了前面,被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了喉咙,将她一口气掐得只剩半口气。
她惊恐地看着前一刻还温柔轻诉、此刻已是眼中风暴骤起的男人,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又上了他的当!刚才他耐心和她说起当年被废黜的真相,把最狼狈最不堪的回忆说给她听,哪里是他想找个人诉诉衷肠,分明在给她下套!变相地逼着她跟他订了条契约:他拿自己的故事换取她的身份!
现在他已经说完了他的故事,接下来就该轮到她兑现“承诺”了。
意识到这一点,林竺肠子都悔青了!是她大意了,跟他聊完玄族的事,竟彻底忘记了他当初怀疑她细作身份时的狠厉,忘记了他潜藏六年背后的隐忍和狠绝,也忘记了他装傻卖愚了六年的纯熟演技!不若,打死她都不会想去听他的故事,给他现在捏住她小命的机会!以他的狠,岂愿意做吃亏的买卖,她若不说,他会真的杀了她!
慕洵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到跟前,冷声问:“本王看上去挺好骗?”
林竺使劲掰住他的手,半咳着说:“挺、不好骗!”
他紧紧盯住她:“所以你是谁?”
林竺不说话,脖子上的力道加重,死亡渐渐笼罩过来,呼吸越来越难,他在狠狠地逼她。
林竺使劲咳了几声,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说:“慕洵,你真的会杀我吗?我死了你就上不了雪峪山了!”
他既然从两人初遇时就已认出她来,知道她和玄族有某种关系,也就知道她可能会阵术,当他决定要上雪峪山的时候就在打她的主意,所以出发前的那晚在清池台的假山石旁,他才会说暂时不会杀她,留着她还有大用的话。
她的大用,就是帮他登上雪峪山!
慕洵听了她的话,眼中风暴更甚,却没有再使力,怒看了她半响后松了手,拂袖而去,连插在开了小黄花缓坡上的剑都没有拿。
林竺被推撞到荆树上,肩膀被撞得几乎快要碎裂,她吸了口凉气捂着撞疼了的肩膀去望慕洵,就见慕洵已经走了很远。
日头已经彻底落进深山里去了,天幕垂青,她怕自己一个人被扔在这深山林子里过夜,赶紧追了上去。气喘呼呼地跑出小黄花缓坡,就见慕洵骑马刚好消失在驿道尽头,头也没回,果真将她一个人丢在了这深山老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