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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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是进还是退
林竺站在驿道上破口大骂:“死烂人!死魔头!你赶着去投胎啊!你早死早超生啊!”
山坳里吹来一阵夜风,她打了个冷颤,警惕地四下望了望,深山里入了夜,猛兽就会跑出来觅食,搞不好她今晚就要成为某只猛兽的美餐。她想了想又跑回小黄花缓坡去拔慕洵落下的佩剑,没有武功,有武器也算道保障啊!
可拔了半响也没能将剑从土里面拔出来,眼前忽然落下一道影子,她吓了一跳,一屁股摔坐到草坡上。
落下来的影子是晁靖,晁靖见她摔倒要去扶她,想到男女有别、主仆有别,走了一步又退了回去,执了个歉礼问:“阿离小姐,殿下呢?”
“死了!”林竺心气不顺,恶狠狠地诅咒。
但吼完就想到晁靖是她在这深山里的唯一依靠,把他吼走了自己没好处,她向来能屈能伸,又赶紧缓了语气重新说:“你家殿下骑马先回去了。烂人!”
她爬起来拍拍屁股,既然有了晁靖也不需要拔剑了,她就将剑当成慕洵使劲踹了一脚,结果自己“啊”地叫了一声,抱着脚趾头疼得眼泪差点被憋出来。连把剑都奈何不了,她只好呕着气一瘸一拐走去驿道,嘴里愤愤地骂,烂剑!贱人!真是气死她了!!
晁靖莫名其妙看她,见她走了,轻松拔出插在地上的剑跟上去。
两匹马慕洵骑走了一匹,还剩下一匹。林竺解开系在驿道旁矮树上的另一匹马,爬上马背,示意晁靖也上来。晁靖想到男女有别、主仆有别,不肯上马,拿着两柄剑抱拳说:“阿离小姐自己骑,我走回去好了。”
“这么远走回去不得走到明天早上去?你上来吧。”
“我可以飞,用不了那么久。”
“飞两个时辰不累死你啊。”
“我可以飞一会、歇一会......”
“晁大总管,跟我骑个马很难为情吗,我都不介意,你一个大男人介意什么,快点上来!”
晁靖连连后退,死活不肯上马和她共乘一骑,她招着手就像花柳巷里的娼妓们逼迫良家公子似的,自己都觉得脸红,便想了想说:“就在你出现救我的那个地方,应该还拴着抓我那四个男人留下的四匹马,你去找一匹过来。”
晁靖听话地往樟林子里飞去,很快就骑了一匹马回来。林竺看着他一张憨厚的脸,突然就被他的这根死筋逗笑了,什么叫大侠一根筋,她算是领教到了。像晁靖这种只会动手不会动脑的,没有花花肠子,对主子都很忠诚,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被匡骗。如果是这样,林竺想,有些事情就非常好办了!
回到苏庄已经是三更半夜,林竺没让晁靖走正门,逼着他,带她飞进了苏庄的某处偏院里。晁靖要领着她去殿下落榻的水竹居,她却冲他招手:“晁总管,你先别急着走,你先过来,我问你一件小事。”
晁靖恭敬上前执礼:“阿离小姐,什么事?”
林竺很认真地问他:“我问你啊,一个男子偷偷摸摸地窥视一个姑娘家的一举一动,你觉得这合适吗?”
晁靖耿直地回答:“当然不合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如何能去偷窥姑娘家的清誉。”
林竺和善地笑了,点头说:“恩,只要你觉得不合适就好,那你现在发个毒誓吧,从此时此刻开始,你晁靖都不得以任何名义任何目的跟踪我、监视我阿离,否则天打五雷轰。”
晁靖傻了。
林竺故作惊讶:“不愿意?晁大侠难道有窥伺姑娘家的癖好?”
“没有!”
“没有就好,那发个毒誓对你没什么影响,你随便发一个。”
晁靖纠结了,纠结许久,最终还是道理战胜了主子的命令,他举起手掌指天认真地发了一个毒誓。林竺很满意地说:“好啦,现在没事了,你回去跟你家殿下复命去吧。”
晁靖傻问:“阿离小姐不跟我一起回去?”
林竺得逞地问:“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回去?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记住,你刚发过毒誓,千万别跟着我!”
晁靖傻眼地在后面喊:“阿离小姐......”
林竺又回过身来,很不高兴地问:“你昨天还喊我‘阿离姑娘’,今天为什么一直喊我‘阿离小姐’?”
晁靖摸了摸脑袋,有些难为情地没说话。林竺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想歪了,她凶巴巴地说:“以后不准你再喊我阿离小姐,我跟你家殿下没半毛钱关系!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都不会有!你要再喊,我就再逼你发个毒誓!听清楚没有?!”
“是、是,阿......”晁靖抱着拳、弯着腰,话虽然没有喊出来,但那副已然将她看成主子夫人而唯命是从的模样让她十分恼火,她真想将他脑子里那根不会转弯的筋给拔了!她气噔噔地冲到他面前,他腰低得更温顺了,她无可奈何地指着他“你”了半天,最后跺着脚气呼呼地走了。
七拐八绕,拐到了苏瑞扬的竹风院。
林竺五岁拜师上雪峪山学艺,苏庄几十年前就已经盘踞在雪峪山脚下了,她跟苏瑞扬多算少算都认识有十五年之久,两人颇为相熟。别看年龄差了十来岁,脾性却差不少几个月,相处起来毫不见外,说话从来百无禁忌。
故而当林竺直接撞进苏瑞扬的卧室屋门时,苏瑞扬正摇着梅花雪扇,自恋地欣赏着自己刚刚挥洒完的笔墨,看到她黑着脸过来,不由上下扫她一眼,抿着笑意打趣问她:“你这是跟谁在草地上滚了一圈?脸色这么难看,滚得不开心吗?”
“我看上去很狼狈?”林竺看看自己的衣裙。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又立即摆手说:“你先别看了,你叫个护卫给我备辆马车,我要上山。”
“现在?”苏瑞扬错愕地往外面乌漆抹黑的天看了一眼。
“对,现在!”林竺咬牙切齿地道。
苏瑞扬想她这么急着上山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那样子分明像赌气。她的性情跟别的闺中小姐们不一样,即不矜持也不端庄,但是她很大方很敞亮,大事在她眼里是小事,小事在她眼里等于无事,几乎不与人置气,更别说和谁赌气,谁要能惹得她发脾气,那还真需要一点本事。苏瑞扬深感意外,又觉得自己难得撞上件趣事,不能轻易放过,于是笑问道:“谁把你气成这个样子?这么有本事,改天介绍我认识认识?”
“没改天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你赶紧给我备辆车,我这几个月都不打算再下山了!”
苏瑞扬笑容锁住,暗道这不是赌气,是较真了啊。
这是在自己屋里,屋子里都是他的宝贝和心血,避免她的较真殃及他这条小池鱼,苏瑞扬很识趣地没再问下去,招了奴仆进来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一名护卫提着灯为林竺赶车,一辆马车跑得跟飞似地从西门驶出了苏庄,直奔雪峪山主峰而去。
林竺一路还在愤愤地骂,就让慕洵他们都见鬼去吧,他还想指望她助他登上雪峪山,简直就是痴人做梦!她现在就回雪峪门去跟师父说,坚决不准他们踏进雪峪山一步,她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去装云淡风轻,她也要让他知道得罪她的下场会有多可怕,她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到了雪峪山山门前停了下来,山门后没有路,被一堵挂满了无数草藤的巨形石壁压断,必须要林竺先破了阵法马车才能继续走,所以护卫就转过身来看着她。但她没动,手托着腮帮子盯着那道赤石砌成的石门发呆。
她心里正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生气的小人,一个冷静的小人,迫着她去想是该进还是该退。她和慕洵之间的关系说穿了,只是一纸形同虚有的婚姻契约,她若不下雪峪山,这一世和慕洵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她安安稳稳、自自在在地在雪峪山过自己的小日子,慕洵在昌陵做他的王爷去谋他的“宏图大业”,谁也不扰着谁,谁也不碍着谁!
只是承宣那孩子,她好像不能不管,谰嫣临死前将承宣托付给她,无疑是希望有一天她能送承宣回玄族,毕竟承宣是玄族宗氏最后的血脉,是玄族名义上唯一有资格继任的族长。她和谰嫣之间倒是没有交情可言,她没有义务非要去完成谰嫣的临终托孤,可是想到戫哥哥当年为了救她命丧血阵之中,连着玄族的根基一并都毁在她手里,她即便只是为了戫哥哥,也得将这个小族长送回去才行,而在送回去之前,她必须先弄清楚容桑到底想做什么,玄族这六年来又发生了什么,她得确保玄族对承宣而言是安全的。而想要弄清楚这些问题,躲在雪峪山上显然做不到。
她正发着呆,护卫终于忍不住问:“阿离小姐......”
她条件反射地吼:“说了别叫我阿离小姐!”
护卫被她吼得一愣,畏畏缩缩问:“那、那该叫您什么?”
林竺捂了捂自己的额头,知道自己的邪气发错了对象,摆摆手说:“你继续这么叫。”
护卫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叫,小心翼翼问:“阿......小姐,山门到了,您进不进去?”
林竺沉默不语,那道山门就在眼前,进,就意味着一世安稳、一世无忧;不进,就意味着要回去继续跟慕洵那个魔鬼同道,还要面对来自容桑的威胁和凶险,这一脚往哪里迈对自己更有利显而易见,可她怎么都找不到一个更好的理由来说服自己选择前者。
反而,她想到了六年前,在她闯入玄族祖祠里的生死绝阵而生死悬于一线时,戫哥哥站在绝阵之外也面临着一个和她今日一样的抉择:进,他初承族长之位对十方绝阵研习的时日尚短,也许非但救不出她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不进,他就只当是死了一个擅闯祖先祠庙而得到应有惩罚的外族人,与他毫无干系。哪个选择对他更有利同样显而易见。她不知道当年戫哥哥站在绝阵之外是否有像她今日这般犹豫过,只知道最后他进来了,并且用他自己的性命换了她活下来!
想到这里,林竺无比冷静地对护卫说:“调头回去。”
护卫错愕了一瞬,没敢多问,立即赶着马车调头往回跑,又半个时辰后回到了苏庄。
苏瑞扬已经睡下了,被林竺敲开门后奇怪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先别问了,你先叫人给我弄点吃的来,然后我有两件事求你,要跟你谈。”
苏瑞扬看她像强盗一样闯进他的卧房,哭笑不得问:“你确定你这是有事求~我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