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风雨
作者:山水萦回 | 分类:历史 | 字数:21.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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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探 敌
北国的冬天,可不比南方。郴州也好,长沙也好,冬天下雪,纷纷扬扬,下一阵。过两天,一放晴,天气又暖和了。再冷,穿上棉袄、棉鞋,哈着热气,并不觉得冷。塞外,仿佛少了一堵挡风的墙,北风嘶叫,扯开衣领往颈脖里钻,耳朵、鼻子、手指、脚趾冻得发痛。除了鞑靼人,就数这北风令人讨厌。冬天唯一好处,就是俺答不会来扰。风寒雪深,骑兵施展不开。大同官兵可过一段太平日子。
楚潇湘所部,御寒衣物有了,兵饷拖了一月,总算发下来,虽说发不足,总比没有强。
过年了,虽然也是到处挂起灯笼,贴上春联,爆竹此起彼伏,但比起湘江之滨,年味却淡多了。没有龙舞,没有灯会,就连丝竹管弦都似乎没有喜庆的味道,吱吱哑哑显得有点吵耳。许是冷的缘故,穿得臃肿的少女少妇,走起路来,也没有故乡人般婀娜多姿。为驱乡愁,楚潇湘与楚娃、贺萍特地早早酿好了十几坛甜糯酒。炸了糖环,捣了糍粑,也算有点家乡过年的气氛。惹得其他兄弟有事无事前来窥探。
转眼,冰雪消融。春风和煦,枯黄的山岗,积聚起一片一片的青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鸟儿,吱吱喳喳飞来飞去。百姓们脱下笨重的冬衣,顿时轻松了很多。身上是轻松了,心头却沉重起来。春暖花开,鞑靼人又会随时南下侵扰掠夺。
楚潇湘亦在想同样的事。俺答其人,性情强悍,他决不会上次兵败,就放弃再攻大同。这一口气,他是无论如何咽不下。平静了几个月,恐怕更大的危机就将临近。如何侵扰,不得而知。上次失利,他不会重蹈覆辙。如何对付,亦断以决断,毕竟才交手一回,知敌不深。不如趁时令尚早,深入胡地察看一番。主意已定,便找赵总兵商议。赵总兵本来就对鞑靼人不甚了了,见楚潇湘自告奋勇,自然赞同。
楚潇湘找到会做鞑靼服饰的裁缝店,各做两套男女衣裳。这种店并不难找,早几年通马市时,时常有鞑靼人到大同缝制衣饰。做好以后,楚潇湘将衣服泡在水塘,再叫楚娃洗净晾干,看起来不那么耀眼。楚娃不知道衣服派什么用场,洗得太干净。楚潇湘才告诉她,要一块深入鞑靼部落,顺手将衣服在泥墙上蹭了几下。
两人又把跟包巴图学的蒙语温习了一番,各种礼节、习惯演绎了半天。互相看上去没有什么破绽才放心。两匹蒙古马,驮上干粮。皮囊里装满水,佩上弯刀。楚潇湘与楚娃上路,往西北而去。
走出大同地域,再往前走,风景迥异。草原新绿,一望无际,阴云却在堆积,风有点冷。两匹马不徐不疾前行。两人为防遗忘,只用蒙语交谈。楚潇湘取了个蒙古名字,特木尔。楚娃则叫做高娃其其格。楚潇湘道:“我说,高娃其其格,今天可千万别下雨,这里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楚娃应道:“特木尔,下起雨来只能躲在马肚子底下。”楚潇湘笑笑:“那还不至于,好歹还有块桐油布,不过雨太大可不行。”楚娃道:“你说鞑靼人不是挺蠢吗?好好的房子不住,住那腥膻的蒙古包。”楚潇湘道:“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鞑靼人追水草而栖,才能养活那大群牲口,如何能定死在一个地方?”楚娃撇撇嘴:“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喜欢家无定所。”楚潇湘笑道:“你放心好了,又不要你去鞑靼和亲。”楚娃不屑:“我就算是公主,死也不嫁去那些茹毛饮血的地方。”楚潇湘道:“如你是公主,恐怕就由不得你了。”楚娃朗声一笑:“所以还是野生野长好,自由自在,就如这草原的草呀树呀。”
走着说着,天就黑下来。看见前面有个小山包,二人策马过去,在背风处下马。拾了大堆枯枝野草,用弯刀清出一块空地。取出火石,生起一堆燎火。白天,觉得挺舒适,尽管没有日照,春风吹拂,没一点寒意。晚上可就越来越冷。两人一边烤火,一边把两个干硬的糍粑埋在火灰下面。不大功夫,把烤软的糍粑取出,左右翻转在手上,拍打干净上面沾的火灰。一人一个就着咸萝卜干吃起来。许是太饿,觉得糍粑特别香甜。
夜,渐渐深沉。不知什么时候,云已散去,仰面星汉灿然,只是没有月色,四周一片沉寂。燎火噼噼啪啪烧着,两人聊了一会闲话,不经意间,楚娃已对着火堆睡着。楚潇湘解开包袱,取出一件厚衣,披在楚娃身上。他打了个呵欠,也有点睏,不过看看火堆,柴燃得差不多。他又扔了两大块进去,估计才半夜,还得多寻些柴火。他举着一根烧着的枯松作火把,向外走去。近处已没有大根的树枝,朦胧中,稍远处有棵枯树。手中的松枝熄灭了。他快步向前,运气于右腿,将枯树踹断。突然,楚潇湘不知有谁按在他双肩。是楚娃跟他闹着玩吧?不对,以他的警觉,不可能让人跟踪这么远,而不知晓。他猛然醒悟,后面趴着双肩的,是一条狼!北方的草原,时常有狼群出没,有些狡诈的,会冷不防趴上人的双肩,只要你一回头,它张口就咬断你的喉咙。楚潇湘不动声色,暗自运气,头一低,腰一拱,只见一团黑影飞将出去,跌落在三丈开外。果真是一条狼。狼哀叫一声,飞快地窜走。
楚潇湘也不理它,拖着枯树往回走,他噼噼啪啪将树折断,把楚娃惊醒了。楚娃睡眼惺忪,正要再睡,忽然发现,前面不远有一堆绿绿的小灯。看见楚娃一脸惊愕,楚潇湘顺着她盯着的方向看去,哎呀,麻烦大了,那分明是狼群。
狼群慢慢围上来。楚娃也看清楚了,顿时睡意全无,跳起来,手里紧攥着弯刀。楚潇湘往火里扔了几块干柴,火堆熊熊燃起,照得附近一片光亮。狼群大约有二、三十只,伸着舌头,慢慢靠近。离楚潇湘二人一丈多的地方,盯着火堆,停了下来。楚潇湘与楚娃各拿着一根嗞嗞燃烧的树枝,隔着火堆,背对背站着。人与狼对峙,狼不知死活,只怕火焰;人知道狼性,并不急于进攻。一两只狼,不足为惧,二、三十只饿狼,就得小心对付。狼终于按捺不住,有几只试探着逼近,楚潇湘和楚娃挥动手里的火把,它们又向后退几步。狼群后面,猛地发出一声嚎叫,狼群又围拢上来。又是一声嚎叫,一只健硕的狼扑了上来,楚潇湘将火把直捅过去,只闻见一股皮毛烧焦的味道。这只狼“嗷嗷”地哀号着,迅即退到后面。狼群停止了进攻,却不肯散去,眼睛死死地盯着火堆。
火堆烧了一会,火焰慢慢小了,狼群一边嚎叫,一边进逼。楚娃迅速把树枝柴草扔进火里,火光又冲天而起,狼群退后了一些。楚潇湘冷静地说:“省着点,离天亮还早呢。”后面又闻一声狼嗥,狼群又骚动起来。这回,楚潇湘看清楚,那是一只头狼。他一手执火把,眼盯着前方,腰慢慢弯下,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摸到一块趁手的石块,他立起身,运气发力,一石头掷向那只头狼。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头狼滚倒下去。群狼一下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
楚娃松了口气,举着火把上前察看,那倒地的大狼,半个脑袋被砸得粉碎,再也不会嚎叫。经过这么一折腾,觉也睡不着,对着火堆两人聊起大同,聊起长沙,聊起郴州。迷糊一阵,天就亮了。
两人继续往西北走。俺答住牧于丰州滩,过了今天也就差不多了。天气比昨天好得多,晨霜在阳光下融化,大朵的白云轻悠地飘荡,草原如缎迄无边际,一切显得辽阔壮丽。楚娃赞叹道:“其实塞外的风光也不错,该死的俺答为何还要滋扰我大明?”楚潇湘感叹道:“如果人人都知足,有颗菩萨心,哪里还会有战争?对领土财富的贪婪,才是争战不息的源头。”
逐渐,看见有疏疏落落的蒙古包,和一群群的牛羊、马匹。眼前是一片安详平和,看不出半点要打仗的影子。他俩也不走近这些人家,以免招来疑心。就在这草原上寻找俺答扎营的地方。
太阳就要从草原沉下去,只有那镶着金边的晚霞仍然映衬着变成金黄色的草原。楚潇湘目光落在一处蒙古包。这蒙古包外没有牲口栏,只拴着两头牛,还晾着几件衣裳,衣裳分明是汉人的式样。楚潇湘道:“走,过去看看。”
两人策马过去,注目一阵,缓缓下马。刚巧,一位老者掀帘出来。老者打量两人一番,用蒙语开口道:“请问有什么事吗?”楚潇湘也用蒙语回话:“我俩路过你尊贵的蒙古包,想停下来,喝口水,不知你老人家可方便。”老者盯着两人看了一会,用汉语问:“你俩是汉人?”楚潇湘也不再说蒙语:“老人家,好眼力,我们原是汉人。”老者的眉眼立即和善起来:“进屋坐会吧。”
蒙古包里,陈设很简单,并没有多少蒙古的东西。老人特意沏了壶茶,一喝是普洱,倍感亲切。楚潇湘问道:“老人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草原上安家?”老人长叹一声:“说来凄凉。我本来身居大同,一直做着骟马的行当。做这行当,人家嫌弃,所以连个媳妇也没娶上。那年俺答南侵,回来的时候,掳了一大批人。有铁匠,有工匠,妇人孩童,也有我。我当时诘问:“我只是个骟马的,掳我作甚?”他们也不搭理,掳了就走。老人啜了口茶又道:“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特意掳我,为他们骟马。估计是年年打仗,要的战马太多,人手不够。”
楚潇湘又问:“你没有机会逃回去?”老人泪水止不住:“草原上的马成千上万,没有一匹是我的,草原辽阔无边,没有一条路走得通。他们怕我逃走,不许我养马,也不许有人卖马与我,违者严惩。其他的,对我倒也宽松,只要我为他们骟马。你看我一头白发,老态毕露,其实我才五十多岁,思乡人易老啊。”楚娃听了,连连叹息。
楚潇湘关切地道:“最近骟马多吗?”老人“唉”的一声:“今天刚带来一批,明天还会有,听说又快打仗了。去年底一仗损失了不少马匹,今年都来不及补充,隐约间,听他们自己交谈,一些马来不及骟,直接就用上了。”楚潇湘眼睛一亮道:“真有这么回事?”老人道:“我也没听很清楚。不过,想想也是,马死得多,如何赶得及。反正骑兵中又没母马,酿不出什么大事。”楚潇湘象想到了什么,对老人说:“我俩想借宿一晚,明早天不亮就走,决不给你添麻烦,行不?”老人说:“我巴不得有人与我说说话,有啥麻烦?行。”
老人将火塘烧旺,用风干的马肉羊肉做了几道菜,又拿出酒来,三个人高兴地天南地北聊了一晚上。
天刚交五更的样子,楚潇湘二人便告别老人,怕天亮后俺答的人送马来骟,徒添麻烦。路上,潇湘告诉楚娃,要去俺答营地探个虚实。
天大亮时,到了一处,蒙古包星罗棋布,牛羊、马匹漫地都是,看来应是丰州滩。远处有栅栏围起一大片,飘扬着各色旗帜。楚潇湘不想走得太近,远远绕了个大圈,走到侧面,细细眺望。栅栏里面蒙古包一顶接一顶,人来人往,都手执兵器弓箭,俨然一付准备出征的样子。混进兵营看来太难,楚潇湘一时想不出法子,坐在草地环顾四周。潺潺的流水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叫上楚娃,牵马向小河边走去,让马饮水,然后在河边坐下来。两人随便用知之不多的蒙语装着闲聊。
末几,有数名骑兵牵一群马过来,一边饮马,一边大声说话。一人问同伴:“再过十天、八天打仗了,跟老婆说了吗?”同伴答道:“说过了,不过老夫老妻也没太多的话说。不象你,刚住进了一个蒙古包,就得去打仗,舍得吗?”那人说:“能不去吗?俺答的命令谁敢不听?”正说话,有两匹马摇着鬓毛,拼命嘶叫,原来是河那边有匹母马在饮水。那同伴掩嘴笑道:“这马真象你。”那人举起马鞭作欲抽状:“你老不正经。”楚潇湘全都看在眼里,自言自语道:“老者说的话不假,俺答果真用儿马做军马。”他忽然想起,上次俺答攻城时,也曾听见战马嘶叫,骟马绝少嘶鸣,不过当时竟未曾留意。这一下,心中有底,待几个鞑靼兵走后,对楚娃说:“行了,回去吧。”楚娃半信半疑道:“就回去?好象还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楚潇湘神秘地说:“下一仗,我们要赢了。”楚娃不再说什么,随着楚潇湘牵马往回走。
看看离一座座蒙古包远了,两人催动坐骑,风一样向东南方向急驰。去的时候,路不熟,回来时就快多了。加上心急,不到两天工夫,入黑前就回到大同。楚潇湘连夜向赵总兵报知所探的详情。并将心中初定的计策,向赵总兵征询。赵总兵听后,频频点头,认为此计可行,命楚潇湘依计筹措。
次日,楚潇湘带了百总刘刚和几名兄弟,到大同附近,搜集马匹。所挑的为五、六岁母马。到黄昏,牵回十几匹。看看还不够,楚潇湘决定调集多两队人,分头寻购,务必再找二、三十匹。
终于,两天里,凑够近四十匹。其他部将看见楚千总牵回一些母马,有的打趣道:“楚千总,怎么骟马骑腻了,要找匹母的来骑骑。”有的说:“才来几天就想老婆?对着母马思春。”楚潇湘也不回话,也不动怒,只是笑笑。
马牵回来后,全都关在一处,令人好生喂养,每天楚潇湘还去找些草药掺在草料中,喂养了十多天,一匹匹毛色油亮,眼光如漆。一见人来,扬鬓嘶鸣,彼伏此起。
楚潇湘派出哨探,扮作樵夫、侠客、商贾,远至百里。外长城上,准备大批火炮、弹药、火铳,还有弓弩、羽箭、滚石、檑木等等。并在城内派出密探,捉拿鞑靼在城中的细作,封锁城中出入口,入者放行,不准出城。谁知捉到的几个细作,全是汉人。押上来审问,全数认罪,但俱叫道:“我等非忘恩背祖,实在是不得已,都有兄弟、妻儿在他们手上做人质。”楚潇湘也不好深究,只是先诫:不可再犯,否则作资敌论处。一干人等,俱如捣蒜般叩头,感谢不杀之恩,表示不再为虎作伥。
大同城,外松内紧,箭已上弦,只等俺答打上门来。朝廷也准了赵总兵的推荐,将楚潇湘升为守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