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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风雨

作者:山水萦回 | 分类:历史 | 字数:21.6万

第 八 章 情 愫

书名:潇湘风雨 作者:山水萦回 字数:5027 更新时间:2024-09-18 03:40:16

自文登敖赴京后,文家增添了不少生气。人是少了,但楚娃住了进来,三个年轻姑娘,没有原先的拘束,一下便熟络起来。文家两位没有了文登敖不苟言笑的管束,楚娃不像对着较为老成的哥哥,话也多了许多。以楚娃的武功,也可以做紫姗和新月的师傅,于是练武也成了她们的日常功课,一起扎马,一块练拳,一处比剑。一有闲暇,文紫姗便教两人读书认字,写诗填词,倒也有一番乐趣。

文紫姗自爹爹上京师以来,只接到一信,说是途中顺利,已安然抵京,入住湖南会馆,叫女儿安心,事办完,即会尽快回郴。紫姗亦无太大牵挂。只是牵挂另外一人。虽然楚娃带来不少热闹,毕竟说不了什么心事。而楚潇湘碍于文家住了三个女子,也不便无事登门打扰。

楚娃住了几天,感觉总是美中不足。原来老仆在家,厨房由老仆掌勺,虽然不见得厨艺太好,毕竟能调众口,如今由新月掌厨,就只能对付。紫姗向来对饮食不太讲究,也就过得下去。楚娃在家,有的是楚潇湘的手艺,和新月相比,高下立分。所以一连几天,食不甘味。这天,新月买得茄子。楚娃立刻想起前天那盘茄子,蒸得刚熟,撒上盐,蒜粒,用油一拌,端上桌。楚娃夹了一块,便打死也不碰那茄子。楚娃眼珠子一转,向紫姗道:“小姐,我潇湘哥哥太会做茄子了,连酒楼都没那么好吃,我发誓,你从来就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茄子。”文紫姗知道这鬼丫头想什么,便笑道:“那,要不叫他来显显手艺。”楚娃立刻拍手:“好,我去叫他。”一抬脚,三步便蹦出去。

一盏茶的功夫,楚娃便将楚潇湘扯来,楚潇湘一脸云遮雾障,问道:“文小姐,这疯丫头也没说什么事,只把我往这边扯。到底所为何事?”文紫姗笑道:“但愿没耽误你的正事。楚娃说你做的茄子天下第一,馋得我们直咽口水。她便自告奋勇去请你。”楚潇湘正愁没机会来看文小姐,乐得顺水推舟。于是卷袖洗菜,将茄子分段切开,中火蒸软,再烧热铁镬,将茄子带皮一面煎至金黄,最后加蒜茸、豆豉,少许郴州特产的五爪金龙红辣椒爆炒,淋少许蔴油上碟,尽管是素菜,已胜过不少山珍,色香味俱全,几个姑娘早已没有了矜持,连连举筷,碟子转眼已光可鉴人。

到楚潇湘洗罢手出来,才发觉竟未留与掌勺人。文紫姗道:“这也怪你,如此可口,怎容他人插箸。”新月大赞:“茄子皮本来不大好吃,这一来,恨不得茄子有两层皮呐。”众人皆笑。楚潇湘道:“做菜如同做人,会变通,则可化腐朽为神奇。平常煮白菜,如果时令不合,白菜邦子煮不烂,口感不好。此时,可将白菜邦子与菜叶分开,叶子照旧煮,邦子可以加点糖醋,辣椒另炒,则又有一番风味。”新月应道:“楚公子不但学问好、武艺精,连炒菜也别有心得,直令人佩服。怪不得娃妹子咀那么刁,原来是你惯坏的。”楚娃娇嗔道:“谁叫你没个哥哥。”她狡黠地一笑:“不过,我有个好法子,你也可以每天吃到潇湘哥哥炒的菜。”新月不解:“难道天天叫楚公子来炒菜?”楚娃附在新月的耳旁,边说边拿眼睛瞟向文紫姗。文紫姗立刻猜到,脸上泛起红晕。

新月却拍手:“这是好主意,小姐嫁了楚公子,我自然跟着去。”看见紫姗姐盯着自己,她伸伸舌头,没有再说下去。楚潇湘忙圆场道:“我有空过来时,当当伙夫,只要你们不嫌弃。”文紫姗道:“我可不敢过多劳你大驾。今天有幸,已是难得,怎好误你正事。况且也易惹人闲话。”楚潇湘从容道:“我妹子在这里,偶尔探望,也属平常,闲话,闲话整天闲着没事的人,才会说是道非,小姐勿虑,我心中有分寸。”楚娃忍不住,插话:“说起来,你们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岁,怎么就有那么多顾忌?干脆什么时候到我们“也是园”去,玩个痛快,反正,我们那儿看诊的人来来往往,谁也不会盯着谁。”新月雀跃起来道:“好哇,我还没进去好好瞧过。”

文紫姗一次是昏昏然半天,说话半天。另一次是来去匆匆,除此以外,就是梦中曾去,时时牵挂,倒不如痛痛快快去走一遭,所以颔首应允。

北湖虽比不上杭州西湖,没有苏堤、断桥,没有花港三潭,但一样有平湖秋月,柳浪闻莺。水波不兴,秋月朗朗,杨柳拂岸,莺啼啾啾,不比西湖差多少。更使楚潇湘心驰神往的是,与文紫姗同游,这就非是西湖可比。蓬荜之家,唯有北湖可以一游,无奈,哪里去觅舟船?想来想去,猛然有了主意。湖边一片竹林,那不是现成的舟船吗?趁空砍下了几十根茅竹,又费两天削篾斫竹,扎成一只硕大的竹排。竹排推入水中,系在湖边。竹排上用布支起了一个凉棚,一时间似模似样,宛如画舫,楚娃更是啧啧赞叹:“这比那画舫更好,上下方便,看高望远,没一点遮拦。”两人上了竹排,解开绳结。楚潇湘举起长篙,只轻轻一点,轻松离岸,只见他左一篙,右一篙,竹排徐徐向前,在湖上绕了一圈,觉得十分平稳,方才放心下来,静等文紫姗、新月登门。

一直到太阳过了头顶,“也是园”就诊的人散尽,方见文紫姗和新月款款而来,楚娃出去张望了好几次,终于看见,赶忙进去告知,楚潇湘连忙迎出门来。只见文紫姗穿一件白底绿花小袄,披一袭银白斗篷,完全是元宵节那晚的打扮。楚潇湘心头一热,将她们引进厅堂。新月替紫姗解了斗篷坐下,就见楚娃上前摆下四只瓷碗,里面有些红白相杂的粉末,随后,一手提壶冲下沸水,一手用汤匙快速搅拌。一碗不稀不稠的羹汤便摆在各人跟前。

新月从未见过,问道:“这是何物?”楚娃朗声答道:“杞子荸荠露,养颜益肾,我哥的秘方。”楚潇湘解释道:“将干枸杞子,干荸荠磨成粉,沸水一冲便成,请小姐、新月试试味道如何?”文紫姗舀半匙入口,感觉清甜爽滑。那边,新月已将整碗喝完。

用热茶潄过口,文紫姗抬眼打量四周,一切如旧,笛子仍置于堂前架子上,曾经躺过的长椅静静地歇在一边,装满各式药材的柜子靠墙而立,一切如前世般熟悉。

楚潇湘房门开着,一眼便见窗前挂着的风筝。文紫姗微微一动,道:“风筝你还留着?”没等楚潇湘答话,楚娃抢着说:“他呀,每天都看几遍。有时都看得入定了。”楚潇湘轻轻训道:“瞧你这丫头,说话没点遮拦。”文紫姗没有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轻叹一声,很快便舒展眉头,含笑问道:“可带我到处看看?”楚潇湘道:“小姐,请。我这寒舍,可看的东西甚少。”

文紫姗、新月随着潇湘的脚步,在屋内转了一遍。除厅堂稍为宽敞,两间卧房并不大,小的点的算是楚娃的闺房,里面也有一些书籍,但多的是习武的兵器等物。大的一间,是楚潇湘卧室兼书房,起居用品不多,书籍倒不少。医典、诗词、四书、五经、史记等,排列有致。临窗一张大案,上置一张瑶琴,旁边散放着些书、画。那只风筝就挂在窗框上,微风吹拂,风筝随风摆动,似欲随风飞去,又不舍寒窗草屋之状。文紫姗打量一番,整间草房还不如这瑶琴、书籍所值,大概楚公子将微薄的进项大都花费在这上头了。

楚娃淡然道:“我潇湘哥哥看诊的大都穷苦,收不了多少诊金药资,实在没有钱的,时常倒贴医药。我们过得清苦,但也舒心。不挨饿,不受冻,那就行了。荣华富贵,我们不想,升官发财,我们不盼,小姐,潇湘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文紫姗笑笑:“这我知道。其实荣华富贵、升官发财未必是好事,随遇而安,知天乐命,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如此。”楚潇湘答道:“我这是穷则独善其身。”文紫姗感叹:“如今能独善其身已属难能可贵,所以楚公子足以令人敬佩。”楚潇湘有点不好意思:“我天地一闲人,实在不值得小姐夸奖。我们还是去游游北湖吧,你看,楚娃已等不及了。”楚娃接腔:“再不去,太阳可就下山了。”说着便领新月走在前面。

从练武的后院,打开篱笆门,廿来步,便是垂杨婆娑的北湖。时值初秋,有的树木已开始落叶,唯独北湖,四周均是杨柳和绿竹,所以仍旧生意盎然,没有一丝肃杀景象。楚娃两步跳上竹排,新月和紫姗提起裙摆,小心翼翼踏了上去。楚潇湘手执长篙,顶着竹排离岸,眼看竹排已漂出两丈开外,紫姗见潇湘仍在岸上,不免着急。楚娃含笑看着。只见楚潇湘急走几步,用篙撑着,凌空飞起,轻盈地落在竹排上,甚至不觉竹排晃动。文紫姗方才放下心来。楚潇湘撑着竹排,沿着湖边缓缓行进。楚娃则陪着紫姗和新月坐在凉棚里,凉棚外面围着布,坐在里面,眼睛恰好能看到外面的风景。湖岸即使有人,也看不清楚竹排上的人。况且这是个野湖,秋天也没多少鱼可捕,湖上就只有他们几个人。文紫姗爱静,所以很享受眼前的一切。

楚潇湘熟练地挥动长篙,尽量撑得平稳。他很喜欢秋天,南方的秋天比任何季节都美。春季虽然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不过时常细雨霏霏,略嫌潮湿,人易春困。夏季阳光充沛,却有些炎热难耐,蛙声蝉鸣,扰人入睡。寒冬腊月,雨雪霏霏,柳叶落尽,湖面成镜,没有一点生气,唯有秋天,天高气爽,初秋之际,柳枝仍可拂地,绿竹森森,湖光树影,凉风习习,使人心胸舒畅。楚潇湘虽不知道自己生日,但可推想定是秋天,所以一到入秋,他便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坦。如果能陪著文紫姗,一辈子撑着这竹排,欣赏湖光山色,一生足矣。

竹排绕行了大半圈,挑了离岸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用长篙插入湖底,将绳一拴,稳稳地系在那里,楚潇湘腾出手,取来一个竹篓,里面有鱼线,鱼饵。他和楚娃很快理好几根鱼线,穿上饵,系在竹排侧边。楚娃早早泡好茶放在凉棚的桌上,大家一边品茶,一边谈笑。

新月好奇地问:“楚公子,你的名字很特别,我原先真不知道还有人姓楚。你姓楚,楚是湖南,潇湘也是湖南,你就是地地道道,如假包换的湖南伢子。”楚潇湘笑笑:“我是水上漂过来的。我的姓名应作如是解:不清楚是潇水还是湘水漂过来的。”大家哄笑了起来。楚潇湘看着新月道:“我猜你的生日不是初一,就是初二,初三。”新月瞪大眼睛:“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小姐告诉你?”“还用得着人告诉吗?新月就是一弯娥眉月,不是初一,也差不到哪儿去。”文紫姗道:“还正是初一。”楚潇湘又问道:“文小姐,你的名字有典故吗?”文紫姗淡然一笑:“我出生时,迟了产期十天,正是姗姗来迟。那天晚上紫薇星特别亮,所以爹爹取下这个名字。或许也对,盼望紫气东来,却姗姗来迟,令人难以企盼。”新月赶忙道:“小姐吉人天相,一定心想事成。何必老是往坏处想。”楚潇湘也道:“今日山重水复,他朝柳暗花明。正如这湖上,看得远些,心胸便开阔了。”

楚潇湘关切道:“令尊也走了一段时候,不知眼下如何?”文紫姗答道:“并未收到书信,这一路上应亦太平。只是到京师办事,恐怕不易,看来是白走一趟居多。”楚潇湘叹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毕竟现时的天下,不如眼前风光明媚,只能尽力而为。不过你亦不好太担忧,虽这竹排不是舴艋舟,依然载不动许多愁。”文紫姗缓缓地道:“我倒不担心爹爹办不成事,无功而回恐怕更好些。从此远离官场,躲开是非。做个寻常百姓,自有百姓的乐趣。我看你,不是过得挺逍遥自在吗?”楚潇湘:“我不能‘达则兼济天下’,所以只能如此。我生性怕受束缚,又不守清规戒律,做不了官,又做不了和尚,只好做我自己而已。”文紫姗笑语:“如果你做官,一定是个好官。”楚潇湘抱拳:“烦请委我一官职,看是作个船官或是一厨官,定然胜任。”众人俱笑。

秋日斜阳,静静地照着。云轻风细,树影衬着蓝天,倒映粼粼波光,一片潋滟。文紫姗不禁走出凉棚,立于排头。水就在脚下,清洌透亮。水草摇曳,小鱼穿梭,伸手可及。比之在老高的船上,别有一种乐趣。楚潇湘在旁道:“你可伸手一试,湖水清凉,非江河可比。”文紫姗道:“不会掉下湖里?”楚潇湘道:“可叫楚娃拉着你。”文紫姗羞涩地以袖半掩着脸道:“不必,你拉着我一手便可。”说罢,满脸绯红,转脸伸出手。楚潇湘略为迟疑,便一手握住。楚潇湘心头一阵狂跳,只觉暖流自手而上,遍及全身。文紫姗一手舀水,顿感湖水清爽洁净,两手一凉一热,心中倍感舒畅。良久,才不舍将手收回。楚潇湘心中闪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句,未及清醒,手已抽回,但觉一瞬永恒,浮想联翩。

新月只顾看风景,没留神,楚娃倒是看得真切。她和哥哥,也牵过手,觉得是自然之事,从未见哥哥,有如此情状,心中隐隐泛起说不出的感觉。楚娃暗暗自责:傻丫头,你只是人家的妹子。便将脸别过一边,去看那鱼标。只见一枝鱼标乱晃,心头一喜,轻叫:“有大鱼上钩了。”三步并两步,将鱼线小心拉出水面。一条鲤鱼足有三、四斤重,拍打着尾巴,鱼咀翕动,拼命想挣脱鱼钩。楚潇湘赶过去,去了鱼钩,将鱼放在竹篓,然后塞紧篓口,将竹篓泡在水中,系于排尾。另外的几根,亦有所获,其中一根钩了个大团鱼,乐得楚娃手舞足蹈:“不用脚踩,用鱼钩也可以钩到团鱼,潇湘哥哥你真神啦!”楚潇湘不慌不忙,抓起团鱼扔进一水盆:“这么凉的水,我才不会踩呢。团鱼龟缩在泥里,你只要用新鲜猪肝作饵,它闻到味,准上钩。”新月和紫姗对垂钩之事一窍不通,所以听起来挺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