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不可思
作者:山上峰 | 分类:历史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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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吃过晚饭,艾思终于见到了不存在的妹妹。
干干瘦瘦,一头焉黄的发,长脸细眼,眼珠子转得快,见到艾思就把她抱住,颤抖地叫了声“姐姐”。
艾思象征性的叫了声“小念”,手抚在名义上的小妹身上,才发现她是真的瘦小,手下的肩有些咯人,浑然是活着的骷髅。叫她小念,纯属是听过“思念”二字,她叫艾思,那突来的妹妹就以“念”为字才最最正常。艾思拉着新妹妹朝贾平跪下,贾平说:“以后你们就陪小彤住在这,不用太拘束,贾家没什么规矩。”嘴角是常见的笑。听妇人的话,贾平比赵彤大两岁,甲午时,赵彤有四五岁,照此来算,他现在应该有二十三二十四岁左右,勉强算作大人,但行事作风丝毫不亚于成年人。
生活有了着落,名义上的姐妹身体也长了几分,胖是没胖,小念的头发倒黑了不少。几个日夜相处,赵彤对艾思是没了防备,人前人后跟着小念甜甜的叫她姐姐,只是对于小念还是只会干瞪着眼,有时只有她们两人时,赵彤会躲在房柱后偷看亦或是躲着小念,仿佛小念是什么危险又可人的东西,让她害怕着又欢喜着。
小念没办法,苦笑道:“可能是我和彤小姐一白一黑实在不像同类人,不和我亲近也正常。”
1912年初,民国**成立,刘家少爷来找贾平,见到三位姑娘,调侃道:“贾平果然好眼光,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被赵彤咬了一口也不发火,只是进了堂房和贾平交谈起来。其实艾思很好奇,为什么赵彤会讨厌刘钟,甚至于一见到他就气愤,非要咬上一口才罢休。赵彤拉着两人出了门,走前不忘将房内的木偶一同带走。一边抱着木偶一边自顾自地说:“姐姐不要和他说话,他是个坏人。他每次都让哥哥不开心,还把我关在他们家,不给我戒指。”听了这些,刘钟这个人确实让人讨厌,照赵彤的性子,把她关在刘家应该也只会生一会气,再者看刘钟和贾平的关系,虐待赵彤显然不可能,可是让贾平不高兴了,赵彤厌恶他就再正常不过,毕竟贾平对赵彤来说可是非同一般。赵彤说得很忿忿,抱着木偶的手紧了又紧,这好像是她表示不悦的方式。
木偶是老妇人死后艾思两姐妹仿着妇人的模样做的。虽然不像,但亦有几分神似。那日见赵彤坐在房间里,长发依旧是散着的,穿着洋装,不哭不闹,只静静地坐着。见艾思、艾念两人进来,问道:“姐姐,张奶奶去哪了,我要她给我梳头。”艾念替她梳好头,将手里的木偶给她。
艾思说:“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叫我们把这个给你,说这个木偶会像张妈妈一样陪着小彤。”
赵彤道:“那我还能见到她吗,我想她了,没人给小彤梳漂亮头发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赵彤问她还能不能见到张妈妈时,她想到记忆里那个穿长袍的父亲和那个裹着小脚把她推开的母亲,她们还会再见吗?不会了,除了死亡,他们再也见不到彼此。
关于小时候的事艾思记得不多,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她在院子里的一棵垂柳下努力踮着脚尖要折杨柳的情形。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家里的院子,又好像不是。
她小时候很调皮,仗着父亲恃宠而骄。父亲很疼爱她,不会像母亲那般逼着她拿针线,父亲说:“我艾家的女子何必学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所以在其他小姐闭门做绣的时候,她跟着其他男孩上了学堂。
艾思玩性大,没为任何事情坚持过,就连上学的事也是一时兴起蹦跶了两天。母亲不满道:“姑娘家家的整日往满是男孩子的学堂凑也不好,你要让她去我不反对,可她才多大,学了多久也没见她学会什么了,不如让她跟着我学学女红,老往外边跑也不像话。” 母亲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连不赞同父亲时说的话都是带着哭腔。
母亲最常说的是:“这件事你要做便做,犯不着和我商量,我就算不喜欢,可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哪还敢不从,就是想多说一个字,脱口之前还得猜着你的心思,生怕你不高兴了。”声音平缓柔软,面上梨花带雨,说是不敢多说什么,但每次父亲都会让那些事不了了之。现在说不让艾思去学堂的话,估计是她这辈子对父亲说过最有气势的。
父亲道:“也是,小思现在也小,就先让她跟着你吧,等她再长大一些再去学堂。”艾思不去学堂的事一敲定,女红针线日日围绕她,照母亲的话,隔壁某某小姐已经绣得鸳鸯,她却连针都不会拿,非得叫她把以前落下的补回来。
一日她趁着母亲打盹的时候偷偷跑到那棵垂柳下,看着绿叶繁密的枝条她想到那些把柳条折成冠子的小孩。一时间,她也好想要。那时候她四岁,矮矮的身体垫着石头勉强抓住一条被叶子压下来的枝丫,抓是抓住了,可是她没有力气折下来,一番折腾枝条还在她手上,只是叶子掉了许多,握在手里的也是被扯烂残破的,她就快没有力气了,可是又不想放弃,小小的她好像就认定那一枝,其他长得好的,摇曳飞舞的都入不得她的眼。或许她有点犟。
正当她扯着柳枝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时,突然被人一把抱住抬高,眼前是更加蓬茸的柳叶,是绿色的,不,还有很多嫩黄,软软的在她脸上一晃而过,吹来的风将她和柳枝较劲的燥热吹散,好清爽。
抱着她的人说:“这是谁家的姑娘,真的是被折磨惨了,快折吧。”
不用看,光听声音也知道是父亲,她高兴道:“父亲,再高些,再高些。”本来她是想折杨柳的,现在她却不想了,上面真的是太凉快了。
父亲让她骑在脖子上,笑道:“怎么不折了,刚才不还扯在手上不肯放。”父亲的眉毛很粗也很黑,眼睛很犀利,常常让人觉得他在怒视对方,让人心生畏惧,不过艾思却不怕,那双让人恐惧的眼每每都对着她笑。
她对父亲说要骑马,父亲说这里没有马,她说:“父亲当马。”父亲有一会迟钝,他堂堂七尺男儿,要给人当马,即使这个人是她女儿他还是觉得荒唐,可是艾思又大眼汪汪的看着他,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正在他进退两难时,艾夫人蓦然出声:“这是干什么,还不快下来。”艾思本就是偷跑出来的,如今被抓现行,做贼心虚般赖在父亲身上,死活不肯下来,小心翼翼的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不敢出声。
父亲招了招手,母亲走过来还不忘瞅她一眼,父亲说:“罢了罢了,小孩子就让她玩吧。”艾思这才敢喘口气。父亲给她折了几枝聊条编成柳冠给她戴上,戴的时候念了一首诗:伤见路边杨柳青,一重折去一重新。今年还折去年处,不送去年离别人。
他们继续往前走,她骑在父亲脖子上,母亲依在父亲身旁,没走几步就停下一会儿,可父亲一直没把她放下来。阳光是橙黄的,柳叶还夹带着嫩黄色的絮,湖面荡起涟漪,他们三个人,有两个并肩走在路上。
到底,艾思还是没记起来那个是不是她家的院子,她哽咽道:“会的,等我们老了,就可以再见啦。”艾思以为她不知道死亡,隐晦地告诉她活着再也见不到张妈妈的事实,她说:“我和小念在,会像张妈妈一样给小彤梳好看的头发,会陪着小彤。”
赵彤攥着木偶的手,平静道:“张妈妈死了,和父亲一样死了,所以小彤才见不到她的。姐姐,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