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那少年又说：“你先跟他们去吧，明日我就带你走。”话是对艾思说的，那两仆人比她还高兴，道了声：“贾少爷仁慈。”艾思的防备升起，抬头看着那少年，一头短发偏又穿着长袍，白白净净的脸，唇红齿白，嘴角噙着笑意，眉头微蹙，倒让这份笑显得生冷，十分不耐烦，模样是俊俏，只可惜眼里无生气，是将一切都看成死物。艾思不及再多想，被两人催促着对他磕了头，与两人离开。

1911年的中国风波暗涌，西风入侵，经济解体，**黑暗，民不聊生。艾思在教士院虽吃的不好，但好在不用挨饿。这世道什么都不好，就人们乐观，看得开。艾思偶尔能听到修女以及流浪小孩的抱怨、议论。

贾家从重庆搬来三年，凭借从重庆积累的资本对江苏时局的预判，迅速站稳脚跟。与刘家不同，贾家实打实地靠自己发展，面粉、棉纺织业都有涉及，而刘家有**帮扶，机械制造业比贾家占得多，又在江苏扎根百余年，力量自是雄厚。那时时局动乱，人们们的心态却是分毫不减，好得很。饭后谈及刘、贾两位公子也是过半晌天而不自知。

刘家少爷少年留洋，辫子早早剪了，剃着寸板头，喜着西装，行事作风与他的着装一般干练，待人处事颇有一套，反观贾家公子却是有些固本，虽然辫子剪了，行事待人秉承旧时的以礼想待，只不过旧时的礼客套话虽多，情义多少夹着些。而贾公子着实把客套话学到精髓，与人相交真正是止乎于礼，点到即止，和人生疏无比。若说这二者谁的趣闻多，偏是这位冷漠的贾公子多些。贾家迁至江苏，为照应贾公子的小妹，亦有人说是童养媳，请来不少丫鬟，但无一没有留下来的，原因无二，却是那位小姐疯癫，见人就挠，就咬，只依着贾公子方才消停。贾平无奈，只得时时带她在身边。

艾思随着两名仆人走去，因听了她身世凄苦，一路上没甚刁难，带着她往刘家去，只是未进门，那进门的小厮道：“少爷说既是手脚不干净，直接送往牢狱，让狱卒好好管教就是，不要脏了人眼。”就这样，还未见得刘少真容，艾思就被扔进监狱。一路押着她的人道：“你也是命苦，我们二人虽然知道你是无辜，可偏生遇到贾家公子，欲放你走，少爷那又发话，也不知道贾家少爷是否真的说话算数，明儿带你离开。唉，苦啊，你苦、我苦，都是我们老百姓苦。”她被带进牢房，那二人对狱卒说了些话，让他们多少别为难艾思。艾思朝着两人跪下，算是道谢。

一夜无眠，牢狱里脏乱更不堪，关她的牢房铺着干燥的稻草，与一旁的牢房相比，勉强算为上房。想来是借了贾少的光。关在艾思旁的犯人蓬头垢面，身上的白衬衣红的黑的叫人直犯恶心。红的应是血，黑的，黑的自然是烂泥。那人仰着头，气息奄奄，他断断续续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奈何奸人当道呀。”说着竟呜咽起来。这哭声嘲哳无比，似临死的狼的谙吼，冲不破咽不进的一口气，嘶哑着，触着许多狱犯的情绪，引得大家一同哭泣起来，顿时一片鬼哭狼嚎，众鬼共闹。

艾思觉得，地狱与这也一般无二了。怕倒是不怕，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和众鬼有何两样，她没什么遗憾，只是对生命的渴望使她做不到自寻短路。而且那少年说要带她走，这是一份希望，活着没有什么，然她也不想这就么死了。她不是相信他，她只是觉得，就算不来，艾思又能怎样。她不再是台湾那个还要被母亲裹脚的小孩，她历过生离更见过死别，她没有以前的无知冲动，她现在很平静，最起码她对死亡这件事不再是哭哭啼啼的了。

想着，她把修士服脱下，一时凉气直窜入身，牢狱常年不见天日，稻草也难以干燥几天。艾思不禁叹口气，见那些人停止哭闹，身上一件薄衫粘在他身上，肋骨凸显，一张脸尽被一块块的头发掩住，应该是进来很久了，挣扎着活到现在，实属不易，或许是有未完的心愿吧。艾思见过那些迟迟不肯断气的人也是在某一瞬间想到了看到了之后才离开。

偶尔有人抽泣，抽噎声就像耗子偷东西时的声音一样，小心翼翼，细细簌簌，有一下没一下的扰人心烦。想到刘家仆人说的“你苦、我苦，权是老百姓苦”，艾思心像被火烧了一般，血在里面翻滚着，无头苍蝇乱撞。又起身将那件修士服通过牢栏扔到那将死之人身上。艾思也只有件青色的布衣，在外头太阳烈倒不会冷，不过这牢里却是另一番风景，她现在只觉得冷气入骨，干燥的稻草下，她依旧感受得到乌黑的砖的冷。

贾家少爷真的来提人了，还带着刘家少爷刘钟。艾思刚刚咪下眼就被人带出去，入眼就是两位少年。贾平依旧一身长袍，靛青着色，衣尾绣着**，过耳短发，柔顺十分，一手背于背后，脸上是点到即止的笑。刘钟到与传言无甚差别，西装皮鞋白衬衣，脸部棱角分明，生得高壮不似南方人。见到被带出来的艾思先是一笑，然后上下打量一番道：“是位美人，可惜小了点。”又对着贾平道：“养养应该还能长。”

贾平道：“多谢刘少高抬贵手，这人我小妹很是钟意，你也知道，小彤难得喜欢人。”

刘钟笑道：“就你宠小彤，人快带走吧。不过人嘛，贾平还是要教导好，别是什么东西都捡，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和贾少一样心善。”话一定是对艾思说的，可又别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