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已白。这一夜，对赵府上下来说，如同过了一年，煎熬备至。

赵姬回到寝居，辗转反侧，忧思惊恐，哪里睡得着？只是快到天亮时累得扛不住，勉强闭了会眼，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大将军回来了吗？

昨夜，赵朔被母亲强行逼迫早早睡下。早上一睁眼，只见母亲坐在床沿看着他。小时候，母亲时常这样看着他。可是今天不一样，母亲看起来很憔悴，面色苍白，神情哀伤。

“娘，您怎么了？”少年的直觉告诉他，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没什么，今天醒得早，想来看看你。”母亲笑得很勉强。

“那——”少年努力回想，昨天晚上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困扰他，突然他想起来了。“爹回来了吗？我想去见他。”说着，“跐溜”滑下床，迈开腿就要跑。

“不要去，”母亲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爹他……他有事情没办完，还没回来。”说完嘴巴一瘪，马上就要哭出来。

“啊？”赵朔一愣，停在原地，“爹还没回来？”好像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形，“国君差他打仗去了？去外地处理政事？还是怎么了？”设想了几个可能的问题之后，他又看向母亲，很疑惑，“爹不回来，娘为什么那么难过？”

赵朔这一问，直戳母亲早已不胜负荷的心脏。顷刻间，母亲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搂住少年，悲悲咽咽的哭起来。

赵朔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十几岁的少年，许多事情都懂了。只是不了解来龙去脉，再加欠缺大人严密的推理论证能力，一时看不清事件的全貌。但是他们的直觉异常敏锐。尤其是从小被保护得水泄不通的赵朔。他自小体弱，性格温和，却对人的情绪起伏、周围环境变化、气氛紧舒尤其敏感。

母亲不说话，他也不作声，只是静静的回拥母亲。爹不在，他就是娘的依靠。把娘看好，就是他身为赵家男人的责任。

母子俩躲在屋里，不敢出来面对不知如何的宣判结果。

贺文在大堂呆了一夜。天亮时仔细一想，府中只得自己一人支撑，万不可倒下。他安排家丁继续去宫中监视，自己则匆匆往屋里走，争取小憩片刻，恢复些元气也好。

巳时时分，贺文醒来。听说少夫人和少爷在屋里抱头痛哭，其余几位夫人也是慌作一团。

关键时刻，老夫人再次站出来，作为赵府的当家人代表。贺文则是仆从代表兼赵府男性代理人。两人即刻组成赵府的决策中枢，坐在大堂互通信息，商议对策。

贺文把手头掌握的信息告知老夫人，并且强调，已经派人去往宫中监视。

老夫人点头称是，接着又问：“我们是不是还要派一路人在明处打听大将军的消息？”

“夫人的意思是？”贺文不明白。

“宫中侍卫听命于谁？他们为什么要说谎？”经过短暂的休整，赵姬迅速打起精神。她明白，这个时候必须支撑起这个家。想清楚之后，整个人变得冷静从容，情绪不再慌乱。

“他们有心说谎，定会做贼心虚。他们一定也会派人打听我们的动向。如果我们一点也不着急，不去四处打听，显然有悖常理。反而会引起他们的猜忌，很可能对大将军不利。”

赵姬的看法是基于以下假定——侍卫集体说谎，是由国君授意。赵盾既然没有归来，应该还在宫中，很可能还在国君之手，所以要小心应付。

贺文马上明白过来，“还是夫人想得周到。”他马上吩咐府上的人，再安排一支人马去往宫中。跟前一支秘密前去的不同，这一支要大大方方的打听大将军的消息，也是两个时辰一班。

“此事真是令人费解，我是越想越不安。”经过刚才的推理分析，赵姬心中渐渐有了些眉目。“大将军去赴国君的宴，谁都不说，他究竟想隐瞒什么？还有，最近他跟国君谈什么谈得如此融洽，国君竟要单独宴请他？”

“奴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近一段时间，赵盾与国君的几次互动，贺文都很清楚。赵姬一心照顾府里，显然不知道这些事情。贺文说道：“大将军几次三番规劝君主，劝他停止修建宫室。但是君主并不领情。最后一次还当面斥责大将军，命他再也不要管这件事。”

“如果这样的话，这场邀约就很诡异。”赵姬凭借女人的直觉继续分析，“君主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只有他发出邀请，大将军才能赴宴。谁都不能勉强他邀请一个不喜欢的人一同用膳。可是，依你所说，两人已经势同水火，没理由忽然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啊？”

“奴才也觉得奇怪，想不通这点。”贺文摇头，“大将军没对府上的人说，也没跟士将军这些知交好友提，显然是想刻意隐瞒这件事。可是，如果君主主动释放善意，那就是件好事，应该值得庆贺才对啊。”

两人都提出了相同的疑问，一时半会都想不通，只得低头冥思苦想。

“贺总管，平日里很少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亲自出马，这次大将军交待你去办什么事？”赵姬突然想起这件事，顺口一问。

“大将军说，老夫人马上要做寿。特命奴才选购些漆器首饰，作为贺礼。”

“赵盾是糊涂了吗？”赵姬眉头皱成一团，“明年三月的事情，有必要现在准备吗？”这几年过生日，赵姬都不宴客。她常说，太过铺张怕受不了那么大的福气，反而会折福，也不让他们送贵重的礼物。

“啊？”贺文大惊。老夫人很少过生日，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何时。可是，大将军竟会记错日子，不应该啊。“大将军向来过目不忘，记忆超群，他不可能记错。”

“对。”赵姬点头赞同。赵盾与她年纪相仿，却将她视为生母一般尊重爱戴，他不可能记错这么重要的日子。“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派你出远门？”赵姬不爱过生日，赵盾也知道。为何今年突发奇想？而且还点名要贺文去置办。

“让我好好想想。”贺文说道。

直觉告诉贺文，一定有哪里不对。他试着回顾最近发生的大小事情。

十天前，大将军进宫劝说君主，惹得君主大怒。就在那天下午，有位外乡人手持短剑，在将军府门前不远的一棵树前撞死。当天夜里，他跟大将军提起这件事，还把他的推论说出来。然后……

四天前，大将军从宫中回来，面带喜色。他坚持说，他不相信君主会做出那样的事。他还语重心长的对贺文说，识人断事不可太主观。似乎还说了一句类似“我会证明给你看，事实并非如此”这样的话。

紧接着的两天，大将军一反常态，吃得特别少。只吃素食，很少吃肉。问他是何原因，他说要清理肠胃，让味觉变得灵敏。

前天一早，他叫来贺文，吩咐他给老夫人买寿礼。他还强调，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说是要给老夫人惊喜。

把这些事件串联起来推断，大将军面带喜色那天，应该是接到了国君的邀约。宴请是三天后举行。至于给老夫人买礼物，应该是借故支开贺文。

为什么要支开他呢？为了推翻他的结论，证明国君根本没有杀他的心？还是担心贺文知道之后会阻拦他？如果是这样，赵盾赴宴之后应该马上赶回赵府，迫不及待的向贺文炫耀——他的判断是对的，贺文是杞人忧天。这样才是合理的发展进程。可是，他却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