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暂且抛开大将军为什么要故意支开他，重新回到事件的焦点——晋国国君身上来。

假设国君与大将军不是君臣关系，而是同僚朋友。两者爆发了激烈的争执之后，不到五日就和好，甚至比从前还亲密，合理吗？

贺文问自己，如果将他置换成国君，他能如此迅速的抛开芥蒂敞开胸怀吗？他想了想，或者他能放下心结。但是，主动释好，不计前嫌，一起喝酒吃肉，把酒言欢，他做不到。

君主是什么人？残忍、阴骘、暴虐、冷血，怎么可能短短五天之内翻天覆地？多少年了？从他弹弓伤人到现在，他的暴虐罄竹难书。大将军和众位卿大夫，多少人多少次苦口婆心都没能让他收敛。收敛都谈不上，怎么可能几天之内痛改前非？如果他仍是他，突然发出的这场邀约就非常可疑。

一旦对国君的行为下了判定，真相就愈发清晰。大将军不归家只有两种可能……

他突然意识到，已经没有别的可能，答案就在两者之间。如果大将军有什么不测……而他……错过了一夜，宝贵的一夜，救命的一夜。

“天啊——”贺文大叫一声，整个人仿佛大梦突醒。他握紧拳头，浑身紧绷，站起身就要冲出门外。

“贺总管，贺总管，你怎么了？”赵姬吓了一跳。

贺文想得太投入，领悟过来之后又为错失一夜懊恼，恨不得立马飞奔去找赵盾。赵姬的呼喊，一下将他拉回现实。

“老夫人，你听我说——”贺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把周围的仆人全部遣散，关上门。他神情冷峻，敛容正色道：“接下来，奴才跟你说的话，可能会吓坏你。所以，你先坐下，喝口茶。”说着，他递给赵姬一杯茶，看她喝下半杯，他又强调：“我们之间的对话，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你知我知而已，好吗？”

贺文脸色如此凝重，赵姬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大将军去赴宴，根本就是个阴谋，君主要借机杀他。”赵姬的脸“刷”的一下惨白，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晃动。她使命抓住桌角，手指微微颤抖，青筋凸起。接着，她的喘息变得浊重。停顿了好一会，看她稍微平息了些，贺文继续道：“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大将军已经遇害；二是……”

“啊？”听到‘遇害’二字，赵姬的脑子突然‘嗡嗡’直响，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起来。她用尽力气鼓起的全部勇气，随着这两个字音落地全部化为乌有。她颓然的靠在座位上，放声痛哭。

“我对不起老爷，对不起赵家，对不起赵家的列祖列宗啊……”情绪如同决堤忽然崩溃，六个时辰里累积的焦虑、恐慌、畏惧、担忧全线爆发，随着泪水喷涌而出。

“老夫人，老夫人——”贺文没想到，话还未及说完，老夫人已经哭了起来。泪水大颗大颗的从她眼眶涌现出来，奔腾不息。显然，她已失控，连声呼唤也无法阻拦。

“大将军也可能已经逃脱了。”老夫人都乱了阵脚，这个家怎么办？贺文无奈，不得不提高声音打断老夫人。

“啊？你说什么？”赵姬脸上还挂着泪珠，‘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大将军已经逃脱了？那他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让人给我们报个平安？让我们坐立不安，他于心何忍？”

“老夫人请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先别哭。”女人果真是水做的。贺文赶忙找来一条手帕递给老夫人。等她擦干眼泪，情绪释放完毕，他才继续说道：“现在我们说的都是可能。大将军或者遇难，又或者已经成功逃脱。如果他逃走了，很可能害怕连累家人，暂时不方便回家，我们要体谅他。”

“可是，也有可能，他已经——”一想到这个可能，赵姬鼻子发酸眼睛一热，眼泪又要掉下来。

“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渡过这次难关。”贺文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老爷将大将军立为赵氏的继承人，就是要他带领赵氏兄弟光宗耀祖，为国效力。如今事业未竟，小少爷还未成年，老天爷怎会如此寡情？再说，老爷生前广结善缘，大将军又乐善好施，老天一定不会让他就这么死在奸人手上的。”

贺文的一番话，既是安慰赵姬，也是给自己鼓劲。希望是他们此刻共同的信仰。唯有拥抱希望，才能支撑他们继续寻找，继续面对未来，面对结果。他们两人可是目前赵府最有话语权、最成熟稳重的长者，他们都倒下了，谁来主持大局？

“好，听你的。”不愧是文公的女儿，甩过眼泪，马上披上战袍。赵姬迅速控制好情绪，感性迅速让位于理性。“不管是这两种可能的哪一种，我们只能从宫中打探消息。一定要问清楚，当日宴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将军是死是活？如果他幸运的逃脱了，又会逃往何处？总有人听到或者看到什么的。”

“夫人说的是。”贺文点点头，“还有，君主既然设局谋害大将军，如果没有成功，他们一定会派人去追杀，而且不会声张。如果我们能够打听到这路消息，就能证明大将军没有死。同时，还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大将军。”

“要打探这些消息，两路人马还不够，我们要找援军。”赵姬迅速反应过来，有些事情他们在外围是打听不到的。“你去找士将军、郤将军，他们是大将军最好的朋友，一定会想办法帮助我们打探到最隐密的消息。”

贺文领命正要走，忽听赵姬感慨道：“臾骈啊臾骈，为何大将军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一走了之？要是你还在，我们不就多一个帮手吗？”

“臾将军？”贺文突然想起什么。他记得，有一天大将军找他说话时，提到过臾将军。说是他最后一次见臾将军时，他反复跟他提过，要将赵穿召回来。还说……最后能救大将军的一定是他。

贺文又问：“赵将军带着三位少爷去游玩，发生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要派人通知赵将军？”

“啊——”赵姬被眼前的事情困扰，根本没想起还有三个儿子在外游玩。关心则乱，一听贺文提起，她马上慌乱起来。“他们会不会有危险？万一他们行刺大将军不成，要报复三兄弟怎么办？”

“应该不会。抓人总要找个理由吧？他们一口咬定大将军已经离开，就是想撇清关系。上门抓人岂不是不打自招？”刚才沉思时，贺文已经反复想过这个问题。对方应该只针对大将军，否则，不可能现在还没有反应。

而且，依据现在的情势判断，他们应该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要为难赵氏一族。如果这样，其余“五卿”都会感受到威胁，同仇敌忾。到时，事情就会演变成，公室与文武百官为敌。依少年君主的那点智谋，根本是不自量力。所以，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

“不过，保守起见，有必要派人通知他们，马上结束玩乐。还要提醒他们，暂时不要回府。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等事情过后再回来。”贺文想出折中之计。

“那，派谁去呢？”赵姬着急问道。眼下也没个可靠的人能用，其它人又不放心。

“老夫人请放心，奴才先去找两位将军。安排好这边的事情后，再去通知赵将军，两边都不会耽误。”贺文要亲自找到赵氏四兄弟，尤其是赵穿。他身份特殊，有许多特权，很多事情还要仰仗他。赵盾生死未卜，赵氏现在最有话语权的人就是他——赵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