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瞥过卫犀红得像番茄一样的脸。

周良卿轻颔首，道：“走吧。”说着提步上去。赵南星看了一眼师叔，从那张俊雅的侧脸上察觉到一抹不经意流露出的笑意，心下涌起丝丝诧异，师叔温润清雅却拒人千里，从不见他如此莞尔笑过。他又回头看着一副遭雷劈了似的师妹，提醒道：“师妹快跟上师叔吧。”

“啊？”卫犀抬起头一脸痛苦的表情看看他，又看看直耸云霄要将她送往天堂的阶梯，余光迅速掠过一道直挺飘逸的背影，最终认命地在赵南星的注视下绝望地爬了上去。

要是帅哥不在，她肯定找借口不爬了。现在卑微得连开口说话都不敢，生怕她一张嘴前面那人就转过身来......

走到一半的时候，周良卿驻足，转身。目光遥遥望去，山腰处的石阶上正趴着一条静止的雪色身影，他以为她在休息，半晌，那团身影缓缓缓缓上移了一步，他才明白，她只是在爬。赵南星也随他的视线看去，他还以为师妹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只是有些害羞和畏惧师叔所以不敢走快，现在看清楚后眼角抽搐不止。

他们站了三刻，就等着她慢慢爬，稍稍靠近了一些距离，勉强能让人瞧见五官，卫犀正抹泪抽泣，面容凄惨。爬得越高她发现自己的腿抖得越厉害，根本不是能控制的，而且她还不敢下去，一下去就腿软紧张恐惧，往上腿又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提不起来。不上不下，不死不活，汗泪交杂，卫犀心中苦涩哀嚎：”谁能来救救我啊......救命啊！救命啊！“一委屈，眼泪哗哗流得更加凶猛了，结果泪水模糊了视线，恍若死神在头顶盘旋，忽然间席卷而来的恐惧紧紧地裹着了心脏，她能感受到身体正抖得激烈。

手指麻木地扒在阶梯上，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一嗓子打破了星梧台的静谧，卫犀哭嚎道：”救命啊！救命救命啊！“

这道声音传入耳中，玉立身长的人儿睫羽微颤，长袖轻轻一挥，自袖中飞出一截柔曼的长绫如行云流水般卷起卫犀的腰身往回带，动作之从容，全不带半分烟火气。

凌空时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卫犀，感觉到屁股着地，面色煞白睁开眼，一双制作精简不染片尘的白靴映入眼睛，她抬起头望去，周子卿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沉默不语，嘴角浅笑，冷淡的眼神中透出三个字：没出息。

她不过是个怕死又好面子的凡人。

”呜呜......"卫犀破罐子破摔地放声哭起来。哭是最直接的表达，说明她现在真的很伤心难过。双臂被裹在白绫中，手抽不出来抹泪，就算流了鼻涕也只能把嘴巴闭紧不让它流进嘴里。

一旁的赵南星本想开口关怀，可是周良卿二话不说就拎着白绫稳健地踏上阶梯，被拎的师妹闭着眼睛还在哭，一边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在这嘈杂的声音中，气氛里好似结了冰，赵南星什么话都被憋了回去，默默无语地跟在他们身后。

偌大的星梧台上，四周云雾缭绕，远眺时，一望无际的云海美幻至极。

众学生的目光都凝聚入口处，见周良卿立定后，皆恭敬俯身行礼：“见过师叔。”同时，也不忘好奇地多看几眼被裹着身子一脸哭痕的卫犀。

周良卿收回白绫，看了一眼卫犀，吩咐道：“采集完在这里等我。”语音落下，人就抬步走远了，同行的还有回过头欲言又止的赵南星。

卫犀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愣愣的望着他渐远渐稀的背影。脑子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采集是干什么？

“卫师妹是么？”一位笑嘻嘻的少年站在她面前，眼睛打量了她腰间玉牌上的名字问。

她点头。

“我叫仲勉，是二院的师兄，你还没采毒吧？”他用礼貌的口吻道，脸上的笑容既友善又耐心。

虽然分不清二院在哪里，但是她总算得到了人间温暖，周良卿说的采集应该就是采集毒药吧，开口问道：“你能带我去吗？”说完，却发现自己还带着哭音。

“没问题，师妹请随我来。”仲勉爽朗笑道，说着将她带到了一处琳琅满目的展台，对卫犀说道：“这些毒药，师妹可凭玉牌打开机关盒自取，喏，那边是空药瓶，取出的毒药都要单独放置，有些毒药打开盒子时要闭气，以防中毒，还有些毒药是不能与皮肤接触的，这些师妹取的时候都要格外小心谨慎。”

卫犀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形形色色的木盒子、透明的琉璃盒子、金属盒子、瓷盒、铜盒子，脑海中想起路上听到的那些毒药的名字，扫过一遍后，问道“怎么没有千段雪和银鹤翎？我想取。”

“......”仲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心道：“我耳朵听错了？”尴尬一笑：“师妹，你知道千段雪和银鹤翎是什么吗？”

她还是点点头，认真道：“听说是毒物榜上的第一名与第二名。”

“那你可知道，这两种毒二十多年都无人可解，连掌门人都没有法子。”他敢保证，取这两种毒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人，别说三年了时限了，就是十年也未必。与其浪费时间最后还是解不出，倒不如选一些相对好解的毒，将解药交上去，好歹可以完成任务。

“所以，我能取吗？”卫犀当然知道这些毒药解起来可能很难，也正因如此她才更想试一试。爷爷一生的精力都用在毒物研究上了，耳濡目染中也让她生出不少兴趣，后来也成了她的擅长。

她目光肯定。仲勉哑然，不再废话地引她到了一处明显冷清的一个展台，这里列放的都是前十八名毒药。

只见——卫犀面色沉静地将前五名毒物都取了。目睹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得仲勉下巴显些掉下来，再次审视卫犀，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大神还是小葱。

高手......怎么可能呢？她的年纪好像连十四都不到。

数量不多也不少，卫犀将五只标记名字的小瓷瓶放入布袋中，勒紧袋口后绑在腰上。抬眼注意到，仲勉师兄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笑道：”师兄，这些毒药都是替我师父取的，现在取好了，我该走了，多谢你指引。“其实周良卿根本就不知道她取了什么，但把他搬出来总没错。

听说是为周良卿取的，他的脸色霎那间就缓和了。反正周师叔本身就是个天才，别说取千段雪了，整个玄天门最有可能破解的也就是他了。仲勉松了一口气道：”我说呢......嗐，师妹不必多礼。“

回到周良卿让她等的地方，人来人往中她一个大活人站在那里只会挡道，于是卫犀自觉地挪到了一棵檀树下，光是抱着树干往下面望两眼，她就有腿抖、头晕等不良反应。卫犀愁眉苦脸，想想怎么上来的，再想想自己待会儿要怎么下去？

晚霞不知何时布满了天宇，一顷万里，层叠绚丽的色彩千变万化，入目温柔而浪漫。原本热闹的星捂台悄悄冷寂下来，再也不见其他人影。她想，万一......周良卿忘记了她，怎么办？还是说他已经走了？卫犀低下头，在树根下一个脚印接一脚印踩在土上。她好像经常被人一不小心遗忘啊......下一次，她肯定不等了，不等就不会被忘。

这次，好像不等不行，要她一个人下去，她一定会死。活活吓死。

周良卿出来的时候，本想从悬空的天桥下去，习惯了走这条路是因为从天桥到无尘院是一条直径。一脚踏出去......又缩了回来。想起瑾怀丢给他的小丫头，好像还在那头等他，折身回去。

寂寥无人的星梧台空空旷旷，晚霞悠悠然飘动，檀树下露出一点白色衣角。走了几步，他见一个人蹲在地上，手中拿着树枝百无聊赖地画圈。

她转过头来的那一刻，一双澄澈的眼眸含着委屈幽怨，然后垂下眼帘站起身来，丢下手中的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倦倦地低声道：“走吧。”

说了让她等，结果等得星星都要出来了！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嗯。”周良卿淡淡道。

卫犀傻眼，他怎么自己走啦？！

“我我我我......等等等等。”看着周良卿已经走下去了三个阶梯，而她站在原地寸步难行，只能着急喊他，见他回头，卫犀可怜兮兮的表情：“师父......”示意他看在这么可怜的份上救援自己。

朝她伸出一只指节修长白皙的手，“过来。”周良卿淡淡吐出两个字。卫犀只好一步化作七步，咬着牙关慢慢挪过去，小心翼翼地迈下一层阶梯去握住那只手。

她的力气不算大，但是握着他的手很紧，一双眼睛还害怕地瞄着山下，恨不得整个人都黏在他身上。周良卿的视线在相握的两只手上凝视片刻，脸上的浅笑融化，抬起手臂，轻声道：“松手，拉住袖子。”

袖子就袖子，只要能牵她下去就成。卫犀心里这么想，赶紧松了手去拉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