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冷而潮湿的空气，在刀割一般的江水里越吹越冷。承平的身体浸泡在水里，头朝向上。承平的脑海里正做着奇怪的梦，承平感到自己的意识变成了另一个人，自己看到的一切仿佛是另一个人的记忆。

金陵城里万人空巷的朝拜，新皇帝加冕登基，皇宫大殿前，新皇帝迈着缓步走向黄金宝座，承平非常想看看那个背影年轻的新皇帝是谁，虽然自己意识到了这是自己的意识，很像看到面前这个贵人的真容，但就是无法转到这人的正面。

承平大喊着：喂，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你是谁？我又是谁？承平问了好几遍，可那个年轻皇帝始终未曾回头。承平愤怒生气的叫着，可叫嚷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见，渐渐地，承平感到意识变成了白色，越来越浓的白色。直到他醒来。

江口的方向，阳光开始从地面下面照射上来，并一点点透过天空中斑斑驳驳的云朵下面射到江面上，承平望着那些云，江潮一边打着承平的脸，一边将承平推向岸边。

承平感觉到身体被推到了岸边，他缓缓坐起来，很明显被炮弹炸伤的脊背上疼痛难忍，这时候开始发作起来，承平就像是被千百只蚂蚁叮咬，痛苦得实在受不了了，虽然知道这里可能有巡江的官军，忍着昏了过去。

······

“皇上？皇上！下臣在这里。”老头从昏迷中醒来，惊恐的望着周围，狭小的船舱里铺着陈年的枯黄稻草。

王麻子将救上来的三十多个人都安排在底层货舱里，这样长江里的海围子来搜船也不会轻易发现。“人们都安顿好了？”达叔问，王麻子点点头，拿起一坛老黄酒猛灌进肚，疲惫的说：“哎呀，真是不行了，忙活了几天就觉得累了。”

“你有十九天没有好好躺在床上合眼了，回去睡吧！”达叔挥挥手说，这会儿他们俩正斜靠在甲板的船舷上，王麻子有点小吃惊，说：“你······数过日子？”达叔笑笑说：“我的日子不多了，每天都要数好！”

王麻子不明白达叔的意思。

·······

海生将身上的绷带收了紧些，他的对面，就像饿死鬼投胎的老头，狼吞虎咽的吃着羊腿和土豆汤，他饥饿的样子让所有人都吃惊的望着他，海生好奇而生硬的说：“喂，你说承平是二皇子？瞎说可是要把你丢下船啊！”

“我···哪敢······胡说，从小看着他拉屎撒尿······呃，不该这么说他，他是皇上·······”老头这样从塞满食物的嘴里说着，海生迟疑着不吭气，一小会儿说：“嗯，承平第一次来也坐在你坐过的位子上吃过饭，没你吃的好。”

“皇上·······”老头呆望着自己手里的鸡腿，泣不成声，“皇上，皇上，你在哪里啊！微臣很想见到您啊！”海生不耐烦：“行了，行了，哭一下就可以了，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

熊熊燃烧的大房子，在大火里，承平看不到出路·······承平坐在海船的椅子上，大家都聚在长木桌四周一起大口喝着老黄酒······在梦里，承平甚至梦到了装两支假腿的徐银，瞪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饥渴的望着承平，向承平扑过来。

承平被炮弹从小木船上打落进江水里，失去了知觉，漂浮在一块木板上沿着长江往远处顺江漂去。

江月冷寂的像一面镜子，几乎挨到了江面。

······

“下臣说的千真万确，贵船上的承平公子真的是皇上。”老头信誓旦旦的说，他迫切的想知道自己伺候了半辈子的建文皇帝朱允炆现在在哪里。

“刚才一颗炮弹落在小木船上，他与我们失散了。说不定······已经死了。”海生认真说，“哇！！陛下啊，老奴做梦都没想到会这么与您作别啊！陛下！”凄惨的嚎叫声震得海生和王麻子的耳朵生疼。

海生揉揉耳朵，不耐烦的说：“哭一下。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还哭个没完了！哭完就快吃，这些都是从金陵城里头抢奸商的东西，所以你放心快吃吧！”

“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儿啊！应该是太监吧？”海生好奇的上下打量着老头，来头摇摇头说：“伺候皇上就一定是太监吗？看小伙子你这个打扮，很少进城吧！皇帝身边还有一种人叫做护卫的听说过吗？”

“那你是护卫？”海生更好奇了，面前的没有吃相的老头会是一个武功高手吗？他怀疑自己碰上了一个骗吃骗喝的家伙，转头用质疑的眼神看王麻子时，王麻子正在照顾一些被抓而负伤的詹城庄庄丁。

“哈哈，治好这一批，我们的人手就到八十三人了，哈哈，和官府对着干就更有实力了。”王麻子在手里本子上写下一个名字，望着名单上一连串的名字激动不已。

“喂，你不觉得这家伙有点毛病吗？”海生说，王麻子不说话，只忙着自己手里的活，海生又说了一句：“他怎么一上来就肯定承平是他认识的人？太奇怪了。”

“你有完没完？”王麻子这样说，“如果承平知道，有一个人一看到就知道他原来是谁，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会不会留下这个人问清楚？我现在太忙，你照顾一下，就是他说的都是假话，等承平回来就都知晓了。”

海生也觉得王麻子想的对，他问老头：“那护卫大人，你叫什么？”老头放下手里的吃剩下的羊腿，笑着说：“下臣宗望，东宫护卫长。”

貌似是个很大的官，是不是因为见到失散的主子，这家伙就放得开了？海生斜眼看着宗望。

“那时候皇上还是皇太孙，是我将皇太孙送进皇宫，接着就一直保卫他的安全，直到先帝驾崩，皇太孙成为二世大明皇帝。他还是那么的小······”说着，宗望又泪流满面起来，泣不成声。

海生还是不相信这人是皇家护卫，更别提外人风传的“大内高手”，他本着怀疑的态度摇头说：“大内高手也不是你这样啊！是不是你已经退休了？”

“怎么？年轻人，想和下臣比试拳脚？”宗望说着，看看海生，海生微笑着说：“对老师傅，胜之不武，还是······”

“看在各位盛情款待的份儿上，我来切磋一下吧！”宗望站起来，可能是因为闪到了腰，他使劲的揉着后腰，脸上一瞬间痛苦了一下。

看着宗望摩拳擦掌的样子，海生却说：“我发过誓，不大老人和妇女，小孩子不听话也会教训，所以，你，我不打。王麻子，你陪这位老大人练两下吧！”海生望着王麻子说。

王麻子用手抠抠脸上的麻子，笑着说：“好，我就不客气了，只是大爷，咱们可说好了，打伤了不赖帐啊！”

宗望听了哈哈大笑，径直除了门，踩着楼梯往甲板上走。

甲板上的伙计们纷纷退到一边，被救上来的犯人们也在四周围城了一个圈。宗望站在圆圈的一边，双手摊到大腿两侧，望着从甲板下走上来的王麻子。

王麻子走过刚被吊上来的小木船里捡起两支桨，将一支递给了宗望，宗望熟练的挥舞了两下，海生站到一边，心里琢磨：这老头会不会故弄玄虚，承平回来之前我替他把把关。

“这老头和王麻子过过招，我们想试一试虚实。”海生看到大叔也被喧闹声吸引过来，急忙对他说。大叔笑而不语，望着宗望和王麻子。

王麻子再怎么说也学过一招半式，他知道对面这个老汉少说五十岁了，身子筋骨看样子也散了，或许在招式上，自己占不到便宜，可力量上却绝对占优，他抄起船桨就当头棒下。

宗望并没有硬挡而是反手照王麻子的胸口一戳，在王麻子的当头棒落下之前，宗望的一戳就中了，王麻子大叫一声，急忙收回手里的船桨，退了几步和宗望保持对峙。

“承平那小子有消息没有？”达叔问海生，海生却说：“派人在海上找了很久，都没发现承平的尸体，如果进了海底被鱼吃了，就彻底没辙了。”海生惆怅的说。

“如果这个当官的说的是真的，那承平······更不能死了。”达叔神秘的样子让海生也为之变色，达叔严肃说：“我们救上来的是失踪的皇帝，那么，就有了和朝廷讨价还价的资本，说不定詹家昭雪的机会也到了。”

海生不懂这些官府的事情，达叔经验老道，早在元蒙朝的时候，黄波达便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大海盗，只是因为明朝建立，方国珍投诚，黄波达这才接受招抚。如今朝廷不问青红皂白，剿灭詹城庄，让达叔失去了一个栖身之处，又一次勾起了达叔造反的神经。

承平是失踪的皇帝，达叔的内心似乎想到了一条让朝廷谈之色变、惧之如虎的计谋，让朝廷丢尽脸面的大阴谋，想着自己的阴谋，达叔的脸上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