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此时，帕拉塞苏斯已经来到长白云山脉中部一块小盆地上，兄弟们的死讯还没有传过来。在他身边，一千多名海盗分成两班，在一个方圆数千平米的空场上挖掘着。空场中央用粗木建起一个临时绞盘架，下面已经挖出几米直径的深洞。不时有粗藤编制的筐从洞里升上来，运出废土。来来往往抬运废土的人流，混着有节奏的号子声，让这里变成一处工地。

八百多年过来，魔鬼之舱向无数野心家散发致命的诱惑，但却从不显示本来面目。现在，他终于能将魔鬼之舱精确定位，虽然为这个线索花费两万阿坦，得到的将是整个天下！对于海里和岛上的战斗，帕拉塞苏斯已经全不在意，心思早放在魔鬼之舱出土以后。这是新世界的开始！那些神秘的魔媒会帮助他的部下使用这些武器。各方英雄会前来投效，他会颠覆真理教，一统天下。

海魔买到的情报并不完备，对方只能同时确定三个相距数公里的挖掘地点，但这样一来，情报反而显得更可信。海魔不时在三个挖掘现场间穿行，来回监督工作进程。

这天，二号工地上传来一阵惊呼，接着便转成欢呼。许多条手臂兴奋地举起来，挥舞着铁锨和镐头。一个小喽罗举着盗墓用的三角空心铁铲跑了过来。“大人、大人！下面有东西，真有东西！”

经过连日挖掘，海盗在地下十几米处探到了厚厚的金属盖子。“快，快把它清理出来！”帕拉塞苏斯兴奋地向现场跑去。一个个海盗被送下洞去，一筐筐废土被抬上来。半小时后，在火把照耀下，一个直径数米的金属盖子出现在大家面前。它不仅体积宏大，上面更没有一丝锈迹，单是这种冶炼技术，就能断定它属于魔鬼时代。

金属巨盖在泛着幽然的银灰色光芒，盖子上面有一行字母，那是某种魔鬼时代的古老文字。“叫科切托夫过来。”帕拉塞苏斯喊道。一个篷头垢面的小个子闻声跑过来，把头探下去，仔细辨认着那些字。

“帕洛维德……”

“这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个地名，对对，帕洛维德是古代巴西的城市，今天那片地方属于亚马逊大教区。魔鬼时代末期，魔媒在那里组织过抵抗。”这群海盗里面，科切托夫是唯一有点历史知识的人。

这就够了，魔鬼之舱是魔媒埋在地下以供复辟之用。他们不埋在巴西，而是放到遥远的新西兰，显然是因为战局变化，美洲防线迅速溃败。海魔理清思路，爬出坑底，扬起双臂向海盗喊道：“兄弟们，千年秘密终于找到。以后我们不再是海盗，不再是旧人，我们要做全世界的主人！让真理教的骗子们在我们面前发抖吧，让所有歧视过我们的人一起颤抖吧！”

海盗们被这些狂热的言语所感染，阵阵吼声在崖壁间回荡着。

金属盖子周围是直上直下的水泥井，海盗们一点点挖去井中间的泥土，寻找盖子边缘。科切托夫有知识，不用卖苦力，他回到自己的帐篷，摆上仙桃酒自斟自饮。一个海盗小头目在帐篷里饲候他。此人三十出头，是个黄种人。上岛以来，帕拉塞苏斯身边的人员更换频繁，科切托夫并不认识他。喝得眼花耳热之后，科切托夫让这个海盗给自己收拾床铺。

“我要是有您这样的本事，就不用出生入死了。”海盗一边饲候，一边羡慕地说。科切托夫咕噜两声，恭维话都很受用。

“可是，金属盖子上面有两个单词，您只读出前面一个，后面那个是什么意思？”

科切托夫的酒吓醒了一多半。“什么，你说什么？”

“上面是古代英文，前面一个词读‘帕洛维德’，后面那个你并没有翻译出来！”

对方笑容可掬，科切托夫却像看到了魔鬼的面孔。海魔杀心甚重，稍不留神，自己的脑袋就要搬家。不过，他跟随帕拉塞苏斯多年，其他人又读不懂古代文字。于是，遇到一些实在认不出来，似乎无关大局的字，科切托夫便连蒙带哄地去推测，或者干脆省略。好在这些年来没因此发生什么闪失。

旧人十个有九个是文盲，剩下的一个顶多会用真理语写自己的名字。想到这里，科切托夫把酒杯推到一旁，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您没认出来的字，我可以翻译。核电站，帕洛维德核电站。而且根本不在巴西，它是以前美国最大的核电站。当年美国真理教徒闹起反核风潮，电站方面只好把核废料存放在遥远的新西兰。这些历史知识，你可以向帕拉塞苏斯秉报了。”

科切托夫猛地抓起一碗凉水，浇在自己头上。“你是什么人？”这个问题比他说的事情更重要。

那人不紧不慢地摇摇头：“放心，我不会抢你饭碗，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我翻译得对吗？”

当年真理教制定全新的官方语言，首要动机就是屏蔽旧语言中包含的科技词汇。受到魔鬼时代的污染，世界上所有主要语言都融入大量科技词汇，所以他们才会选择一个偏僻岛屿上的语言作为教会通用语。也正因为这样，“核电站”在真理语中根本没有对应的词。

“那么，你说的这种‘核电站’又是什么东西？”

“那是通过核材料产生电能的设备。它在运行中间会产生废料，这就是那座电站的废料堆！”

“所以它不是魔鬼之舱？”虽然对方说的是真理语，科切托夫反而更听不懂。“核”、“电”、“电站”，这个人是用几个意义接近的教会语词汇硬拼凑出“核电站”的意思。科切托夫脑子里根本反应不出那是什么事物。

“完全不是！它只是一种剧毒的垃圾。”

“把它挖出来会怎么样？”

“魔气外泄！即使不打开盖子，无形的魔气已经弥漫在我们周围了！”

“魔气外泄”这个词并没有吓住科切托夫，反而刺激他脑筋飞转。如果这里并非魔鬼之舱，他们这个团伙就会从天堂直坠地狱。但是……但是……

科切托夫冷笑一声。“我明白了，我是有个词没译出来，可你也没译出来！你只是不想让我们挖出魔鬼之舱，故弄玄虚吓唬我们！”

“魔气外泄”在真理世界上代表着一种极为恐怖的记忆。“真理时代”至今，科学知识基本消失，便是教会本身也没几个人知道魔气外泄意味着什么。它有可能指核辐射，有可能指化学泄漏，有可能指实验室细菌感染。反正都是一些超越常识，看不见摸不到的害人事物。

虽然核能知识不再为人类所理解，但从真理教政权建立后，数百年间，世界上发生过多次魔气外泄，有的是人们偶然挖开废弃的核电站，有的是化工贮存库泄漏。这些事故不仅导致人们暴病死亡，更由于世人已无法理解这些现像，大大加深了它们的恐怖。

针对“魔气外泄”事件，官方只有一种处理办法，就是大规模隔离。根据地点不同，分别称为陆禁和海禁。真理纪元794年，西方大陆北部“伏魔大教区”发生过历史上最后一次“魔气外泄”，引起大规模恐慌。护教军第三集团军招集二十万人深入伏魔大教区，沿“外泄带”圈出面积达七万多平方公里的巨大隔离区，还挖出五十米宽的隔离河，灌入湖水。

十数万骑兵昼夜不停沿隔离河巡逻，射杀所有企图闯出来的人，无论官民概不放过。难民被隔河射死后，护教军士兵怕沾染“魔气”，不敢过去收尸，任其腐烂。日久天长，沿着隔离河形成一条骷髅带。

那次陆禁整整持续五十年，期间官兵换了一代又一代。最后由于费用太高，加上无人再从里面往外闯，陆禁终于取消。由于存在太多恐怖传说，普通人不敢深入。只有一些无业无产，没有出路的游民才壮着胆子进入陆禁区，寻找可供开垦的土地。

结果，在这片昔日曾有十来万人生活的陆禁区里，居然还发现一千多名生灵。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在陆禁形成后出生，他们不仅失去对“魔气外泄”和陆禁的记忆，甚至失去了文明，完全过着野兽般的生活。

如果“魔气外泄”发生在某个海岛上，不管它有多大，都要用海军舰船将全岛围住，禁止任何人出入，这就是海禁。规模最大的一次海禁发生在真理纪元336年，地点是东方大陆沿海的玉山中教区，三万多平方公里的海岛被包围三十年之久。解禁后发现，当地人口减少了百分之九十五。

尽管这种隔离意味着被圈禁的人性命难保，但是为了更大范围内的居民不受“魔气外泄”之苦，世人也都认同这种武装隔离。他们把仇恨投向魔媒，没有这些恶人制造出的怪物，哪会有如此惨剧。

到了真理纪元一千年，任何天灾人祸都比不上“魔气外泄”更令人恐怖。并非因为它真能杀死很多人，而是人们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危险。真理教会更将此作为科学魔鬼殆害世人的有力证据加以渲染，使其恶名昭彰

莫非，这个混进来的神秘人物想利用这个恐怖记忆吓退海魔？如果这里有魔气，他怎么还敢留下？想到这儿，科切托夫冷冷一笑，自己差点被骗了。他突然大喊：“卫……”

没等科切托夫喊出第二个字，神秘人闪到他面前，朝着面门重重一击。等到科切托夫清醒过来，擦干嘴角的血追出去，此人已经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