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江户城中心有座旧皇宫，现在成为盖娅真理教的临时总部。来自世界各国十几家顶级汽车公司的老板被传唤到长和殿，觐见当世教主。即便昔日的汽车博览会，这些行业钜子也没有聚得如此齐整。不过此时，非旦没有记者用长枪短炮对准他们，大家连话都不敢说，彼此用目光交流着疑问与惶恐。几十名佩带利刃的教徒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警惕地、鄙夷地盯着他们。

忽然，信徒们停下来，齐齐转身，朝大门行跪拜礼。两名教徒推来一辆木制轮椅，卡钦斯基身穿白袍坐在上面。这些企业家都没有近距离见过他，好奇心暂时压倒恐惧感，将目光集中在这个从前的隐士和暴徒身上。卡钦斯基年近八旬，几十年监禁反倒让他过着规律的生活，保持着健康。

“先生们，你们并非客人。我叫你们来，是要命令你们做事情。这一点你们心里必须明白。”

在这群企业钜子面前，即使总长或者首相，都不敢用这种口气讲话。然而真理教主岂是那种凡俗角色。

“汽车！魔鬼器物中最大的祸害之一，诞生至今一百五十年，它释放贪欲，吞蚀财富、损毁自然、污染大地，车轮之下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汽车就是科学魔鬼的肉和骨。而你们就是这个魔头的爪牙，你们赚的每一分钱里面，都有车祸罹难者的血！”

这些曾经执掌过通用、福特、本田和标致公司的老总屏住呼吸，谁都不敢反驳。

“你们只有一种选择，将所有工厂设备和技术资料上交本教，支援圣战，一个零件、一张纸片都不许留下。会后，稽察队员就要进驻你们的公司。”

最初，盖娅真理教派个别教徒实施恐怖袭击，就称为“圣战”。而现在发起的圣战，是全体教徒共同参与的总体战争。

按照《论工业社会及其未来》中的构想，如果仅在个别国家实施暴动，清除“科学魔鬼”，该国经济必然衰退，形如自戗。如果其他国家找借口武装干预，恢复其旧政权，真理教将无以自守。圣战一旦开启就要打到天涯海角，推翻所有世俗政权，强迫全人类一起向后转，绿色革命才有胜算。

于是，控制大和国之后，真理教就向世界各国发起“朝阳圣战”。美国有三分之一国土被黄石超级火山横扫，政权已经瘫痪，大批美国人都接受巨灾源自天遣的解释，早就成为真理教狂热的教徒。他们集合起来扫清“魔鬼政权”的残余，将美军剩余武器纳入全球护教军。

其他国家的信徒纷纷响应。到今天为汽车举行“葬礼”之前，全球已有三十二个世俗政府被盖娅真理教推翻，变成政教合一国家。其军队组成统一的教会武装，向余下的国家开战。教会颁布的每道戒命都要求禁止私人拥有某种科技产品，只允许教会控制，服务圣战。

卡钦斯基收住话音，静待巨头们答复。最前排里站着一个中年日本人，名叫桥本英二，日产公司现任总裁。听着卡钦斯基的讲话，桥本英二晃如隔世。他努力拼凑记忆，搞不清世界怎么一天天变成这个样子。坂本堤律师被灭门时，他还在读大学，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社会案件。江户地铁毒气案发生时他嘲笑说，做这种事的人都是疯子。清除“科学魔鬼”的口号开始张贴在大街小巷时，他又觉得社会上持什么观点的人都有，需要去包容。盖娅真理教在西非夺取第一个政权时，他觉得那只是个落后国家，人民欠缺科学素养，不必大惊小怪。

现在，桥本英二终于看清形势，已经没有什么力量阻止文明在全世界的坠落，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挽救科学世界。想到这里，桥本英二率先举起了手。

“教主阁下，我身上每个细胞都支持您的主张。清冼科学魔鬼，恢复田园时代，追求天人合一，事关人类未来，蝇头小利何足挂齿！从今天起，本公司就成为教会财产，所有生产线只为圣战服务。回去后我就召开高管会议，拟定转产计划……”

“桥本君，你想干什么！和魔鬼交易，你以为能有好结果？”

还没等卡钦斯基表态，后排中有个人已经按捺不住，打断他的回复。此人是丰田公司的世袭老板丰田章男。桥本英二闻言更不示弱。“丰田君，我们这些人利用科学魔鬼吸人血汗，本来就罪孽深重。教主阁下宽仁无边。你自己不想忏悔，难道还要剥夺我们赎罪的机会吗？”

丰田章男和桥本英二相识多年，现在却仿佛陌生人。“他们已经疯了，你也疯了？好吧，你们一起发疯吧！”丰田章男带着决绝的目光走向大门。几个信徒想拨刀阻拦，被卡钦斯基制止。

丰田章男不仅平安离开旧皇宫，而且顺利地返回丰田市。公开顶撞真理教主的消息传开后，丰田章男成为反抗新秩序的标志性人物，许多不满真理教会的人聚集该市，一起声讨邪教。

这正是卡钦斯基的圈套，他需要一面旗帜将潜在的叛逆吸引到一起。时机成熟后，十三万武装教徒四面八方包围了丰田市，上百枚温压炸弹清洗掉这座汽车城。

本节注释：坂本堤，日本知名反邪教活动家。1989年，坂本堤开始搜集盖娅真理教犯罪证据。该年11月3日，坂本堤与妻子、儿子一起被盖娅真理教徒灭门，成为邪教暴力行为受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