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波涛一股股拍在岩石上，水雾弥漫，涛声传到百米外仍然穿透心腑，令人神轻气爽。

“生在兄弟两岛，你们经常看到潮汐，可知道它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奥德里奇站在船头，兴致勃勃，一点不像会被投入兽口的魔媒嫌犯。

他身边围着几个精壮汉子，都是兄弟群岛大教区的稽察队员。奥德里奇这么问，其他人装着没听见，只有旋风接下话喳。“愿闻其详？”

奥德里奇指指天际：“太阳和月球发出引力，同时作用于海水，引起潮汐。每天涨潮退潮如此规律，就是因为地球和这两个星球的相对位置周期性发生变化。”

虽是要犯，但奥德里奇没有披枷带索，他正被执行“便衣押解”。这是稽察队远距离押送要犯的特殊方式。其它司法机关执行押解任务时都让犯人招摇过市，以起警示作用。普通罪犯很少有人冒险袭击，然而稽察队手里都是要犯。不知哪年哪月，前辈发明出便衣押解法，让稽察队员和犯人换上便装，打扮成各种不引人注意的身份，走山过河，长途远行。

不戴刑具的犯人是否配合？稽察队自豪之处就在于不管犯人是否想逃亡，都能保证他们跑不出手心。

“先生，您曾经讲过，地球在不停自转，这样就会产生离心力。那么，离心力对潮汐产生有没有影响？”旋风颇能举一反三。副队长这是要干什么？犯人已经抓到，还问这么多有关科学魔鬼的事？甲板狭小，对于这些犯禁的话题，其他稽察队员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成。

“是的，地球自转对潮汐肯定有影响。可惜这方面的因素我们还没有搞清楚。”

“为什么？”尽管苏吉拉纳提醒再三，不要让魔媒挑动心魔，旋风显然不想照兄长说的去办。

“因为这需要实际测量，千百年来，先辈积累起来的很多数据都消失了。你们这些稽察队员到处收缴仪器设备，搞得我们现在很难做科学测量，只能记忆前辈们残余的知识。”

为了打入科学家园内部，旋风化装成花匠与奥德里奇接近，平时表现得勤学好问，让后者以为他是可造之才。知道自己受骗后，奥德里奇曾经感慨，这个年轻人的演技怎么如此之好？然而后来他发现，并非完全是旋风演技深湛，而是他本来就对世界充满好奇。

就这样，两个人在邮政船上一路讨论天文地理。直到连绵不断的帆出现在视野里，他们就要登上一片广阔陆地。自兄弟群岛向西航行一千多公里，便会到达世界上最大的一级行政区——南方大教区。其领域之广，人口之多，与它身边全球最小的一级行政区——兄弟群岛大教区呈鲜明对比。

在科学光芒滑向地平线的那些年，澳大利亚几乎是最晚落入真理教统治的国家。最后一任总理基普里安秘密收留大批流亡学者，其中不少人加入科学家园。真理纪元85年，该组织以曾经被邪教杀害的死难者坂本堤为号召，在澳洲发起坂本大起义。

由于远离世界上的热点地区，再加上当时教会内部两大派别矛盾激化，忙于内斗，起义军消灭了澳洲大陆境内所有护教军，破坏了全部行政机构，居然能重建故国，其势力还延伸到东方大陆南端诸群岛。世界各地都有义军纷纷响应。

危机当前，第四代教主姜志阳出面协调，让教内两派暂时团结起来，发起“伏魔圣战”，是为真理教历史上第二次全球战争。历经11年，死亡两亿七千万人，战争以真理教扑灭反抗烈火而告终。澳洲原住民因为支持科学魔鬼，几乎被屠戮殆尽。

战后一百多年间，这片土地都由历代教主直接管理。真理纪元200年后，新移民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百年后更成为世界粮仓。后来，按照领域和人口平衡的原则，这块大陆划分成三个大教区，延续了几百年。

真理纪元972年，东海大师发动叛乱。初期势力旺盛，南方大教区相邻的其它两个大教区站错了队，投奔东海大师旗下。唯南方大教区坚持效忠盖娅城，与左右两大教区势成水火。平叛战争里最关键的一仗便在这里打响。南方大教区在叛军合围中坚持八个月，直到中央护教禁军赶来，里应外合，一举扭转局势。

作为奖励，战后盖娅城裁撤掉其它两个大教区，合并为新的南方大教区。现在，旋风和十几名稽察队员登陆之处，就是南方大教区内最大的城市丝敖。此城位于大教区东部峡湾里，是大教区与“东方大陆”和“西方大陆”进行贸易的主要口岸。

一千年前，距它不远处曾有座名叫布里斯班的魔鬼城市，现今片瓦不存。丝敖商旅云集，纺织作坊立林，附近良田万顷，畜牧业发达。举世公认，除了真理教首都盖娅城外，这是全球最繁华的城市。不过，南方大教区首府远在内陆的红石城。

旋风向港口官员递上伪造的证件，说明自己是珊瑚港养成院青年教师。此次前来南方大教区，是要向高水平的教士问经求道，增加阅历。他们穿着绿白相间的教士装，胸口上绣着真理教符。年过五十的奥德里奇也披着教袍，被打扮成他们的带队教师。

按照惯例，稽察队员执行便衣押解时，只与其它教区稽察队单独联系。其余的人不论平民还是官员，遇到了都要隐瞒身份。稽察队侦查的许多案件都涉及各地官员，他们只对稽察总队负责，平日里行事诡密。

除对扮演邪教教士略有微词外，奥德里奇对便衣押解并没有异议。入狱后他一直很平静，对自己的处境漠不关心，倒是经常询问一同入狱的那些孩子，他们还没有为科学做什么事情就落入虎口。

听说自家孩子会被送入兽口，嫌犯亲属们紧急动员，疏通关系，上下打点，压力都落到苏吉拉纳身上。他也不愿意为难乡亲，便将孩子们统统送去训戒营。这类特别监狱关押受到科学魔鬼或者异端侵染，尚未有实际罪行的人。经过几年严酷惩戒之后，还能保住性命。

此次押解要横穿南方大教区，然后还要北上加里曼丹大教区、恒河大教区等地，最终进入位于五海三洲之地的首都盖娅城。这么远的路，旋风并不需要全程护送，只负责将他交给南方大教区的同行，再一站站传递下去。

踏上从港口前往市中心的官道，他们汇入路边熙熙攘攘的人群，没人注意他们。倒是很少出远门的稽察队员一边走马观花，一边议论。在这里，马车轨道环绕整个城市，纵横交错。既有七八匹马拉着的豪华车厢，也也有两匹马的普通车厢，车铃声不时响起。轨道两旁不时有人骑着粗笨的自行车驶过。在兄弟群岛，自行车是富人的标志，骑上街头令人侧目，这里却无人关注。

“都知道这里人多，真正看到还是震憾啊。”

“珊瑚港不过两万人，这里有八十万，相当于兄弟群岛的总人口。”

一名商人带着几个仆役乘着马车走过来。看到这行人，忽然来到面前，拿出几枚钱币，走向奥德里奇。 “你干什么！”江布尔人高马大，横在犯人面前。

那名商人吓了一跳，在他看来，教师奥德里奇才是这群人的首脑。“我，你们……”商人被他搞得莫名其妙。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奥德里奇念了句净心文，又送上几句祝愿的话，接过了铜币。原来，遇到养成院师生外出游学，路人送上布施，可以积累福报。稽察队员一时还没习惯自己的新身份。

迎面，十几辆马拉的圆铁筒车走了过来，沿途行人纷纷避让。还没到眼前，臭气就被风送了过来。“这么多粪车？太壮观了。”一个队员惊叹道。

城区厕所的粪便，在这个时代是笔宝贵财富，有固定的商贩将它们拉到农村出售。不过这批车辆并非粪车。“这是拉硝石的车，送到军队制作火药。”奥德里奇纠正道。

“反正都是从厕所里弄出来的东西。”那个队员嘟囔了一声。

护教军需要大量手工配制的火药，硫磺、木炭都好找，唯硝石难得。厕所里面人尿残留在墙上，通过化学反应形成硝石，军队大量出资收购此物。

“瞧那座萨蒂扬，盖得这么高！”一个队员指着远处圆顶大厦叹道。

“它的面积全球第二。”奥德里奇原籍就在这里，所以能给这些外乡人做导游。“丝熬本是从前一个大教区的首府，后来，东中西并排三个大教区合并成今天的南方大教区，这座萨蒂扬比红石城的还大很多。”

忽然，旋风的眼睛冒出亮光。不远处，一个五十开外，富商打扮的男人挺胸叠肚地走过来。胳膊上挎着个娇小的女人。如果有人向他们望去，大半视线会落在那个女人身上。她不到三十岁，生得千娇百媚。男人看到她第一眼后，绝对会再看第二眼。

旋风身后，众队员也看到这对不相配的男女。有人刚开口想说什么，被旋风厉声喝止。他快步迎上前去，看也不看那个富商，径直向女子深施一礼。“夫人好。”

“是旋风？没想在这里见到你。”女人美丽的脸庞像一池春水，波澜不惊。

“方便的话，小弟请您叙叙旧。”旋风指指路边一家咖啡厅。

“好吧，你在街上大呼小叫，早晚给我泄了底！”

说罢，年轻女人胳膊上稍一用力，拖着那个男人走向咖啡厅。外人眼里，这个女人只不过是遮蔽在富翁粗胖身影中的小女子。旋风向部下做了个手势，要他们原地不动，跟着女人走进咖啡厅，要了个包间。

房门关上，除了那个富商之外，这里再没有第二双多余的眼睛。旋风和这个女人热烈地拥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