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曳梓爸爸打破了沉寂，“你爸爸和我虽然不是一个单位的，但也邻近，是个老实人，我们那个所对他的印象都很不错。他也是前几年才走的吧，当时还没到45呢，我们还说差一点点就能提前退休了。”

“是的，我高考那年走的，当时要是能够富裕点，就可以带爸爸去全国最好的医院做化疗了，我没筹到那么多钱，爸爸也不愿意冒险。”

“你小小年纪，那时候挺不容易吧。”

“幸亏外婆愿意变卖房子，帮我一把，不然可能都撑不到那年。”

二老听不得这话，看着孩子那般的镇定的说出实情，想到那时候，自己孩子一天天就只会叛逆闹觉撒泼打诨，而人家孩子已经在为筹集爸爸的医药费奔走，光想想，都想泪流满面。从小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本来还有点介意人家家世的妈妈，实在不好意思再甩脸子，而且她本来也熟知鹿言程的品行，知道他是个乖孩子，什么狠话都丢不出来。

“哎……”

曳梓妈妈这声叹息让鹿言程心头一颤，“阿姨，您有什么尽管说，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直说。”

“哎……”老辈子又一声深深的叹息，“在此之前，我们确实没想到你会是那二人的孩子，你们家的事情我们都略有耳闻，确实不算是很简单的事……”

就算有了心理铺垫，听到未来丈母娘语气这般沉闷，鹿言程不由得心里一凉，“阿姨您说，我明白。”

“你是个好孩子，我和叔叔一直都很喜欢你，不会因为你的家世就改变对你的好印象……”阿姨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只怕是以后会遭来很多非议呀，哎……”

最难的事莫过于此，明明介意，却又体谅，甚至不愿表现出不愉快，可实际上却又膈应得不行，这是最难的事。鹿言程看着眼前的两位长辈，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做什么，既已成事实，他无力改变，如此，他又还能做什么？

难道，真的一辈子都逃脱不了家庭厄运？

鹿言程也不想露怯，他的确低估了家庭因素的影响，也许他对妈妈的事一直都知之甚少，以至于才会觉得可以“被忽视”，外人的眼光他一直未曾放进心里，可对自己如此好的曳梓爸妈，他确实无法忽视。

他们的眼睛里透露的，是厌弃，是难过，是逃避，还有的是无可奈何。也许一开始把这个事实告诉他们，会是期待另外的结果。

一瞬间，那时候的一切谩骂声又再一次在他眼前流转，恶毒的言语，嘲讽的表情，丢掷的垃圾，父亲高大伟岸身体下躲藏的自己，虽然他年少失去了很多，但同时也被保护得很好。以至于，从未曾想过那件事情会如此的深入人心，这么多年，历久弥新，从来不曾淡忘。

他是不是真的太痴心妄想了，正如外婆所说的那样，越是好人家的姑娘，越是忌惮他这样的家庭，一生无法磨灭的诟病。

“阿姨，叔叔，你们有什么可以直接说，需要我做什么的都可以直说，我希望你们能对我毫无保留。”

曳梓妈妈拍了拍他的肩膀，投以老辈子独有的慈祥微笑，“我们对你确实没什么不满意的，程程，你来我们家又不是一两天了，我们把你都当自己孩子那么对待，知道你对曳梓的心意，我们一直都很希望你们能成。以后……可能免不了会被人说闲话，女孩子这些方面很敏感，希望你到时候好好保护曳梓，她在我们手上都没受过苦头，我们也就是想她未来……也别受什么伤害。”

说着说着，曳梓妈妈转过头偷偷擦了擦眼睛，不想气氛尴尬，曳梓爸爸赶紧接下话茬，“是是是，曳梓妈说得对，我们都把你当亲儿子对待，以后你回家也别客气，想吃什么告诉我们，你不是还说陪我去钓鱼嘛，下次你早点回来，我带你去钓鱼，回来让妈给做红烧鱼，嫩极了。”

鹿言程看着曳梓妈妈一直久久不能平复的伤心，只觉得悲切，面对这种情况他也不知所措，无能为力。眼看着曳梓爸爸赔着笑脸还在说着贴心的话，更觉得自己的一无是处，此时此刻，他除了厚着脸皮要求别人接受他那不堪的家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阿姨叔叔，我今天先回去，你们和曳梓好好商量商量，我明天……你们随时跟我联系。”说完这些，他便起身离开了曳梓家，头也不回，走路带着风，曳梓爸还在安慰妈妈，也没顾得上体面。

完全是一场失败的见面。

蔺曳梓本来还在厨房里洗水果，听见关门声才从里屋走出来，沙发上妈妈哽咽，爸爸安慰，房间里已没了鹿言程的人影，她就算不经事，也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伸手抽了张纸递给妈妈，她冲爸爸笑了笑，父女俩之间的小默契，妈妈从爸爸怀中转到了她身上。

蔺曳梓疼惜的帮妈妈擦擦眼角的湿润，“妈妈，怎么啦？”

看到自己的女儿，曳梓妈妈更是心疼的握住她的手，“程程怎么能是鹿校锋的儿子呢，他那么好的孩子，过得一定可辛苦。”

“你知道他们家的事？”

“知道，都是一个体系里的员工，他爸爸和你爸爸还是两隔壁单位，基本上都知道。”

“能告诉我，具体的事情吗？”

曳梓妈妈考虑良久，“告诉你也应该，他爸爸是挺好一个人，一辈子都老老实实的，就是摊上了那个老婆，算是一辈子的名节全毁了。”

“其实蒋美晗家以前也算是大户人家，她妈妈是我们这边有名的女强人，年轻时候也很豁得出去，自己创业家大业大，算是一方富豪吧。后来得了重病，亲戚还卷钱跑路，资金断链就破了产。蒋美晗那时候为了找人还钱，听说亲戚在广东那边游窜，就只身去了那边，她妈妈留在这边治病。”

“三年回来以后，她带回来一些钱，然后重新把她妈妈的公司注册回来，也还做得不错。遇到了他爸爸，结了婚。”

“蒋美晗喜欢打扮，经常花枝招展的，后来渐渐就有人说她下海那几年赚那么多钱是因为做了特殊行业，还拍了片子，传得沸沸扬扬，还有人说去那边还能看见她的牌子，看到她拍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成了所有人的茶余饭后。最后，有一天她可能承受不住，就自杀了。”

“事情没有因为她去世终了，其他人就开始说他爸爸捡破鞋，说他染了艾滋病，还有各种高度传染的病，还有人传谣跟他说话都要染病，总之是流言纷纷，他爸爸其实一直是个老实人，得此一着，也真得了病，一蹶不振，后来还得了癌。”

“说来言程应该挺不容易，单位的人那时候还说人家那条件，家里孩子还能考FD，不像他们，天天钻头觅缝给孩子上补习班，偏偏不努力就考个二本。他确实是很乖的孩子，除了爸妈那点事，从没听过他有什么可值得嚼的缺点。”

“曳梓，我担心你嫁给他，会被人议论，到时候把你跟他妈妈联系在一起，说点什么闲话，那真的，会让人崩溃。”

蔺曳梓摸了摸妈妈的手，听到这些，她其实也挺震惊，事情远比茵莱之前一句轻飘飘的吐槽更加震撼，她很明白，从自己妈妈口中听到的故事足够委婉，也肯定省却了很多更糟糕的细节，也许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再说一遍，又会挖出更多信息。

所以，那时候鹿言程才那么正经的问她，是否介意。

她有点后悔，后悔当时没有直白的告诉他，不介意。

“确实是个很乖的孩子啊，没想到他是那鹿校锋家的孩子，家里乱成一锅粥，流言传得那么难听，却从没人挑过他一句毛病。那老鹿是个倔得很的脾气，出了事和家里人都断绝了关系，又生了那么重的病，当时真是没人管，原来……把孩子教养得很好的啊，哎……”

蔺曳梓鲜少见爸爸这么夸赞别人，那副滔滔不绝的样子，让她对鹿言程都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如此良婿，她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