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言程失魂落魄的离开蔺曳梓家，虽然她的父母从没说过一句拒绝，却让他心里越发的不好过。

他忍不住的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他不该那么自私，不该那么盲目的追求她，空有一腔热血，却忘了那个永远抹不掉污点。

至少一开始，他就该清楚的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世，总不至于让别人置于无法拒绝的田地。

他点亮手机，思考许久，才拨出号码，“喂，外婆，我想跟您聊聊妈妈的事。”

虽是家道中落，外婆的生活依然精致，满是小花的院子一直往内延伸，那些向阳而生的小花朵此时正在休息，等待着日出的绽放，有着龟裂纹路的石板，昏黄的灯光从复古窗户投射出来。

之前送给爸妈的房子算是外婆最喜欢的一套，当时交给他们的时候满院的花树繁锦，房顶上还有种豆角的花坛。只不过碰上一对不怎么喜欢打理的夫妇，失去了它本来的面貌。鹿言程遥想小时候，自己还曾经吃过家里自产的无花果，葡萄和草莓，不过也就是入住的前两年蹭上的福利。

走在外婆的屋子外，看着那棵移植过来的无花果树，他突然觉得有些悲凉。总觉得好多东西不属于他，就算得到了也会失去，他难道就不配拥有一些好东西吗？

他叩门，几乎没有等待，外婆打开门，一股桂花香气弥漫鼻尖。“进来吧。”

鹿言程把路上买的水果放在桌上，外婆正在厨房给他调蜂蜜水，他乖巧的坐到那昏黄的台灯旁，一如以往，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忐忑。

外婆慢慢从厨房里走出来，“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我还挺诧异的，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着急，上一次还是你爸爸进医院，吓我一跳。”

“我……今天跟蔺曳梓的父母坦白了家里的事。”

“怪不得……”外婆把蜂蜜水放在他面前，“怪不得你会突然问我你妈妈的事，女朋友家里人是不是为难你了？”

鹿言程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他们并没有为难我，反而很体谅我的处境，可我也看得出他们有些介意，我们家的事应该比我所知道的更加严重，对吗？”

作为家里唯一还能跟他说体己话的人，外婆一直想让鹿言程的压力减轻些，很多事情，能担着的她都会先负担着，最后再轻描淡写的告诉孙子，没事，就一件小事而已。

她能帮的本就不多，这些都是力所能及。而且要不是她轻信于人，连自己女儿都还是温室里的花朵，谈家世，这座城里的很多达官显贵们都想攀附一番，总不至于到后来人人挑软处使劲捏。

自己女儿遭受的这些，鹿校锋承受的一切，无一不关乎于她。

这让她无论哪个方面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这可怜的孙子，可她又是个有气节的人，从不言抱歉，也不想让自己孙子低人一等，她教他坚强，教他自尊自立，不在意外界的言语炮弹，不追问事情的缘由，只做好自己就行。

可这，偏偏遗忘了最重要的方面，她让他不被流言所扰，却忘了他无论如何总会被流言所扰。

“回看我的一生，从来不负过谁，雷厉风行，唯二两件事让我过不去的，一是最亲的人卷款离开让公司破产，二是你母亲的风言风语让整个家族分崩离析。”

“你妈妈没生多久，你外公就离开了，当时也是风光一时的人，不提也罢，自他走后，也没有遇过什么特别好的事。”

鹿言程嘴巴张了一下，想要继续追问的，一想到之前外婆总是怒言呵斥他无用的“好奇心”，又闭上了嘴。

“想问？想问便告诉你吧。你外公做地产行业，因为第三者插足和我离婚，留了些积蓄给我和你妈妈，我当时一门心思就想活得光鲜，一开始成立公司的时候几乎是不计得失的，很多人都说我搞乱了行业秩序，后来那些个合作伙伴也信任我，慢慢积少成多，也就有了定位和稳定的客源，做得还不错。”

“再来问题就出现了，我的表姐，从小熟悉，我没留心眼，公司里的账基本就托给她处理，等有一天会计告诉我，报表不对，对不上账的时候，我再去找她，人已经没了，公司也被掏空了。”

“我一口气没提上来，加上之前劳心劳力积攒的那些个病，一蹶不振，进了ICU，差点过去。”

听到这，鹿言程心里头不由得一紧，赶紧扶了扶外婆肩膀，“外婆，别急坏身体，不想说咱们就别说了。”

外婆笑了笑，“不打紧，都过去了，我都已经年老成这个样子了，还置什么气，被别人说了那么多年，该有的心气也都被磨灭了。”

“你妈妈，在家里出事之前，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娇养得很，出了事以后，我又病倒了，公司的事几乎已经掌控不住，来自客户的追讨，还有竞争对手那些抢客人的招数，她年纪轻轻，根本没法招架。后来，我的病没转好，一直在医院休养，她无奈就把公司给关了，把该平的账都结清，留了些房子，剩下一部分钱，那时候听说表姐在广州，她一是想要追讨被卷走的钱，二是想出去闯荡闯荡，就只身去了那边。而我，动动不了，就只能留在这边继续养病。”

“说来缺憾，你妈妈每个星期都会跟我来电，询问我的病情，告知她的情况，她做过事情可多，卖过衣服，进过公司，当过主播，一段时间换份工作，我从未参与，那三年，她在外疲于奔命，我在这边，安心休养。”

“等她回来，确实带回来些钱，说是自己打工攒下来的，经过这社会的熏陶，人也历练不少，成熟了很多，她把公司重新注册回来，向我取经，逐渐走回正轨。”

“公司不大，但她乐于经营，也还算不错。然后就遇见了你爸爸，他们俩那时候感情真的很好，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在现实当中看到这样的一对情侣，你爸爸就是个老实巴交的粗人，愣是给你妈妈弄了好些浪漫的事，你妈妈那个人从小就喜欢漂亮东西，喜欢打扮，爱好新奇，潮流得很，你爸爸那样的，看着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的人，竟然最后走在了一起，而且他们真的很甜蜜。然后就有了你，你小时候可乖了，站在板凳上喂我喝鸡蛋汤的事，我到现在还记得……”

外婆边说边红了眼眶，那段时间里的美好，只是顷刻之间，犹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她抹了抹眼角的湿润，继续说着。

“可有一天，不知道从哪刮来的风，说你妈妈那几年下海，没干什么好事，赌博，拍电影，当小姐，还说她吃药，总之是社会败类什么事她都摊上了，说她五毒俱全，说实话，你妈妈喜欢抽烟，烟瘾挺大，喜欢打麻将，手气又还不错，确实是去广州那几年养出来的烂习惯。这些人扑风捉影似的，条条道道说得有理有据，还有人拿着那些个电影传阅，就只是长得像而已，你爸爸妈妈一开始压根不在意，一点不在意，后来……”

“你爸爸那边的亲戚，受不了这些话，硬是拉着你和你爸爸要去医院测什么艾滋，测什么HIV，逼着你爸爸离婚，不然就跟他断绝关系，还整天到我这边咒骂我不教好自己女儿，你妈妈也劝过你爸爸去检查，也说她愿意离婚，你爸爸不愿意，脾气又倔，和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当时一家人因为这些事闹上了头版头条，那真是，远近闻名，成了大家嘲笑的茶余饭后。别管事实如何，连自家人都这般，流言就像瘟疫，闹得满城风雨。”

“那时候，根本没人管事实如何，他们更喜欢添油加醋，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你爸爸和家里人断绝关系都不算完，天天有人在公司找茬泼油漆，在你爸爸工作单位说闲话砸鸡蛋。公司又一次关了，你爸爸在单位也不好过。”

外婆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捂着嘴哭了起来。

“最后一次，你爸爸被那些人砸伤了头，高血压都犯了。你妈妈再也不堪重负，买了药，趁着你爸爸加班，把你托给我，悄悄的，躺在自己家离开人世。我一直想，她要是留下只言片语多好啊，哪怕留张遗书，告诉大家，事情并非如此，至少……至少你爸爸往后的生活都会好很多，可她没留，她什么都没留。”

“自从你妈妈死后，矛头全指上了你爸爸，说他有病，得了不治之症，还极易传染，单位强行给他做了体检，还降了职，你爸的一生，全是因为你妈给毁了。”

鹿言程拿着纸巾给外婆擦了擦眼泪，老人家一度沉浸在回忆里，久久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