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帝后
作者:月临 | 分类:言情 | 字数:17.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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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离愁
刚刚好, 时间分毫不差。
梁念容惊慌失措,酒杯砸碎在脚边,裙裾瞬间被侵蚀, “咝咝”地冒着青烟。
“还愣着做什么?”刘彧冲内侍发火。
一旁呆愣的内侍这才反应过来形势大变, 忙跪下请罪, 刘彧哪里还有耐性, 吩咐周诚:“胡作非为, 拉出去斩了。”
内侍求饶的话语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禁卫军拉走。
周诚不敢去看刘彧脸色,刘彧对宫人向来还算和善, 不是大罪,绝不会赐极刑。今夜, 想来刘彧震怒到无法估计的地步。
清河跪在地上, 单手撑着身子, 方才震惊太过,挣扎间早忘了仪态。
梁念容站在一旁, 脸上挂着笑,冲刘彧淡然颔首,“陛下也来看热闹了?”
“皇后,”刘彧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可别太过分了, 太子之事容后再议, 淑妃岂是你可以随意处死之人?”
梁念容接过素芸手中凤印, 低首看了看, “原来陛下的意思是, 这凤印只能惩治陛下不喜欢的人,陛下的心尖宠, 连凤印也敌不过了?”
口口声声“凤印”,刘彧彻底被激怒,声沉如水,“皇后位主中宫,然不思君恩浩荡,祸乱宫闱,即日起贬为庶人,幽于后阁。”
刘彧不留情面的声音回荡在殿内,殿外陡然起了风,吹得人一阵寒凉,四周冷寂。
梁念容直直站着,不跪。
刘彧挥手示意,梁念容被带走,走时冲刘彧浅浅一笑,像极了他迎娶她那日,母仪天下的端庄。
刘彧目光落在清河身上,扫视一周,问道:“没事吧?”
“没事,劳陛下关心。”清河挣扎着跪直了身子,“臣妾私自处置冯氏,请陛下处置。”
刘彧默不作声地扫了冯映薇一眼,形容尚好,仍是一眼惊艳的女子,别过头,问清河:“你就当真这么恨她?她其实心眼不算坏,也没真怎么对你。”
“陛下想来是忘了,臣妾说过,打臣妾的主意可以,但想动阿衍一根毫毛,臣妾死也不会答应。”清河面色冷下来,平复了心绪。
说是宁死不惧,但方才酒杯到嘴边的那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害怕,隐隐的,还有一丝不舍。
前世缠绵病榻,反倒恨不得早点死了才好,如今竟会有眷恋不舍,她也是越发看不懂自己了。
刘彧沉默了片刻,“你说过的话,朕都记得。”
“冯氏就是给你留着的,不然去岁已经同冯家三族一同处置了。”刘彧挥挥手,示意周诚吩咐人处理冯映薇后事。
清河惊在当场,差点陷进这一句话的温柔里,旋即又自嘲地笑笑,“人常说陛下凉薄,彼时臣妾不信,不想如今竟是真的。皇后为陛下耗费心血,又为陛下诞下两位皇嗣,竟然不过这种结局。今日才是定西王满月宴啊。”
清河低声的叹息重重敲击在刘彧心上,刘彧伸手去扶她,却又不自觉地缩回了手,敛了情绪,“起来吧,回去好生照顾坤仪。”
“谢陛下。”清河起身,走至门口,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一激灵,无穷尽的哀伤突然喷涌而出,要将她包裹吞噬殆尽。
清河拢紧了衣裳,穿过幽深的暗巷,远远瞧见九大殿的璀璨,才像是突然找到了光亮,虚浮的脚步终于踏上了实地。
*
夜深了,刘彧仍然没有困倦,负手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周诚好生劝道:“陛下还是歇着吧,明儿还有早朝呢,这时辰也不早了。”
“今夜不眠的人可多着呢。”刘彧笑了,废后旨意一出,恐怕前朝又是一番明争暗斗,赵衍不知又要应付多少王公贵臣。
周诚也低低叹了口气,“是啊,皇后怎么如此?”
话一出口,意识到不妙,要改口,却又无话可说,就听刘彧接道:“周诚,你说朕是不是当真太狠心了?”
“陛下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周诚垂首看了眼被夜风吹得乱颤的拂尘。
“都听。”刘彧转身,瞧着周诚。
周诚垂首,“皇后娘娘自入主中宫以来,办事从无差错,也不善妒,后廷打理得井井有条,前朝端豫王又数次立下汗马功劳。陛下废后,的确会让朝臣与端豫王寒心啊。”
刘彧默然,默认了。
“可奴才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奴才知道,陛下震怒,是因为皇后今日行事的确触到陛下逆鳞了。”周诚抬头,看向刘彧,“陛下难道从来都没发现,陛下心中最最珍贵的,怕都不是这皇位,而是淑妃娘娘么?”
“是么?”刘彧喃喃,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两道旨意连夜发出,端豫王长子袭爵,圣恩浩荡,特赐端豫王府百年之内根基稳固,平安无虞。
同时,为淑慎公主指婚王景略幼子,待公主及笄即出降。
圣旨传到东海公府时,王景略正和幼子对弈,接旨谢恩,无异议,只叹了一句:“陛下终是被美人惑了心。”
*
后阁内,梁念容安安静静躺在榻上,没了繁重的后冠压着,反倒觉得从头到脚都蓦然一松。
素芸低低垂泪,又怕惹梁念容伤心,压抑得很是辛苦。梁念容冲她一笑,“想哭就哭吧,好日子到头了,也该哭会儿。”
“陛下也真是狠心,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素芸哭出声来,“娘娘又是何苦?淑妃没有皇子,纵然盛宠又如何,何苦非要跟她争高下?”
素芸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哭都忘记了,“不对,给陛下传信的是娘娘您自己,娘娘您是算好的是不是?为何一定要让陛下废后?娘娘到底在想些什么。”
梁念容低声笑了,“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素芸,你瞧见陛下今晚的样子没有?那样子,感觉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呢。哪有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都是没遇到那个人罢了。”
“陛下如此盛宠,淑妃还怕没有个皇子么?”梁念容笑笑,“况且,派赵衍平南是早晚的事,赵氏一族,日后在朝中必然显赫。当日西凉之事,父亲开罪过赵衍,如今又招陛下猜忌,日后若是陛下一个顺水推舟,端豫王府就是下一个太尉府。”
“陛下那么信任王爷。”素芸说不出话来,说服不了自己。
“那么信任父亲?”梁念容笑了,凄凉得很,“素芸,咱们陛下可是个什么人物,戒心太重,疑心太重,哪能真放得下心?连求他为淑慎指婚,他也要疑心我是不是在为定西王结党。”
素芸不说话了,梁念容一个人接着说道:“陛下对我无情,但这么废后,多少会有歉意,瞧着吧,太子是定西王的,跑不了。至于我,连父亲都放弃我了,我和冯映薇,又有什么区别呢?”
素芸猛然抬头看一眼梁念容,不想她竟看得这般清晰。
通传声响起,刘彧深夜造访,素芸忙扶起梁念容。
刘彧屏退下人,房中只剩两人,一阵无言,刘彧垂首看着她,“你可恨朕?”
“不恨,妾身一生都系在陛下身上,何谈恨?”梁念容勉强笑笑,不知其味。
刘彧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你是故意的,拿朕的歉意换太子之位,这盘棋下得很好。”
“陛下英明。”梁念容不再解释,刘彧确实心思通透,不必再往深了说,刘彧也是懂的。
“如你所愿,端豫王王位改为世袭,淑慎指婚王相幼子。”刘彧呼出一口气,无奈。
“多谢陛下。”梁念容没太大反应,刘彧会愧疚一辈子,这愧疚注定了她的儿子必然会成为太子,不过是早晚问题而已,她不担心。
刘彧看向她,“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端豫王的意思?”
梁念容微微闭眼,最终没撒谎,“是臣妾的意思,不过父亲应当也是这个意思。明日父亲就会递辞呈,从此远离长安,陛下大可放心。”
“都离不了算计,皇后,朕原本以为,你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呢?一入宫墙深似海,不算计,等淑妃日后把妾身挤下位,再排挤定西王和淑慎,然后打压端豫王府么?”梁念容撑着下了床,“妾身怕是不忍心看到那一日。”
“清河不是那种人。”刘彧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你是不信她还是不信朕,朕有那么昏庸?”
“妾身没那个意思。陛下是难得的明君,可惜疑心太过。”梁念容想了想,“还请陛下允准妾身入白马寺清修,妾身卖两个消息给陛下。”
“你还敢与朕谈条件?”刘彧讶异。
“自然是因为这条件值得陛下如此做了。”梁念容压抑住咳嗽,“陛下如今不可能再处死妾身,否则陛下忘恩负义之名会传遍前朝。既然如此,那么妾身是困在这冷宫一辈子,还是到寺中清修,对于陛下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刘彧点头,“你说。”
梁念容料定这般结果,笑了笑,“第一个消息,怕是与陛下这大半年来冷落淑妃有关。陛下不必再猜忌淑妃了,太尉造反当夜,淑妃虽以陛下入了局,但同时也知会了张正将军,同时还让臣妾通知了端豫王,断没有拿陛下性命开玩笑的心思。”
“要说淑妃当夜唯一的错,就是心里还是太过牵挂龙骧将军。淑妃她只想着万一有事,要护龙骧将军夫人平安,但没想过,她这一安排,甚至会葬送整个新兴郡侯府。陛下,当夜淑妃为了您,其实连自己的亲兄长都抛弃了啊。”
一番话在刘彧心里激起了点波澜,但表面仍是不动声色,直至梁念容说出下一句话:“当夜,淑妃对妾身说,让妾身大可不必急着治她的罪。若是,若是陛下有恙,她亦不会独活。”
刘彧愣住,鼻尖竟然蓦然一酸。
梁念容没管他作何反应,自顾自接着说道:“至于第二么,妾身今夜听见淑妃对冯氏说了一些话。实在是有些像胡言乱语,但妾身想着,陛下可能会听得懂。”
刘彧兴致果然被勾起,“什么话?”
“淑妃问冯氏信不信命数与因果轮回。”梁念容目光扫向刘彧,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真相如何,与她已经不再相关了,“淑妃劝冯氏,孩子无辜,万不可针对孩子,否则有些债,再世都要来讨的。”
刘彧怔住,想起清河前世那个孩子,转身欲走。
梁念容伸手拉住他,“陛下,妾身还有一句话,总想着对陛下说完。”
刘彧不忍,回头,“你说吧。”
“陛下知道么?端豫王才没有面上那么不争不抢呢,妾身也不是。妾身从小就是按照国母来培养的,当年不是陛下,妾身也会是别人的皇后。”梁念容笑容凄然,“可是陛下大概忘了,幼年时,陛下离开长安那一年,妾身随父亲入宫,曾经在九华殿见过陛下一面。”
刘彧没说话,也没动作。
梁念容喃喃,“陛下这些年与妾身相敬如宾,可臣妾夜夜听陛下唤淑妃名字,只觉着心碎。却不肯信命,只觉着时日久了,陛下会回心转意的吧,直至陛下封了坤仪公主,妾身才明白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刘彧抽回手,没走。
梁念容接道:“陛下这些年唤妾身‘皇后皇后’,六年多过去,妾身斗胆,陛下能不能唤妾身一声名字?”
梁念容眼角有泪潸然,刘彧心软,终于还是转身,毫不迟疑地走了,只是步履较来时沉重不少。
梁念容怔怔望着刘彧毫不迟疑的背影,终于放肆地哭泣出声。
从此后,青灯古佛,只有青烟木鱼相伴残生。
六年相伴,这个曾经的枕边人,至此,将与她再无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