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帝后
作者:月临 | 分类:言情 | 字数:17.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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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复生
万梅染冬,宫阙九重,最是人间幻梦矣。
永熙八年,腊月初七,和龙宫漫天飞雪,遮掩了最后一丝旧岁将去的气象,空气中隐隐蔓延的,是无边的肃杀与绝望。
站在和龙宫最高处的太极殿,可以看到燕国的兵马正对着这座赵王宫发起最后一轮猛烈的攻击,整个宫城都充斥着宫墙外飘进来的血腥味。
宫人们开始蠢蠢欲动,盼望着宫墙被破的那一日能够逃出生天。
太极殿虽还秩序井然,却也隐隐显出了一丝颓唐的气息。
永熙帝赵褀在案前处理政务,虽然眼下除了一封比一封形势更为紧急的战报,也并无其他政务可以处理了。
“陛下,清河长公主求见。”内侍的通传惊醒了心不在焉的帝王。
帝王蹙眉,“她来做什么?不见。”
殿外的清河盛装而来,却在殿外驻了足。
一口热气哈出来,瞬间冷凝,反倒惹得清河一激灵。
心底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原以为上天垂怜,给她重来一世的机会。可没想来,一回来就已到了这般时刻,到了这般国破家亡无力挽回的时刻。
听得内侍的回禀,清河一凛,径直往内殿闯。
内侍也犯了难,这清河长公主可是帝王同母的妹妹,平素皇恩不断,此番拦也不是放行也不是,正自为难间,清河已到了案前。
“皇兄。”清河伫立案前,声音清冷。
似是没有想到清河会忤逆自己,永熙帝抬头看了一眼清河,“怎么?连朕的话也不听了?”
清河跪下去,郑重叩首,“清河奏请皇兄御驾亲征,援助阿衍,退敌兵护宫城。”
前世血淋淋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所有的不幸,都是从皇兄的退让开始的。
“亲征?”永熙帝嘲讽地一笑,笑里有些许苍凉的意味,“清河,你以为是朕怕死么?亲征?所有的军队都由阿衍率领,朕去哪里找兵出征?何况,王景略和赵铭兵临城下日久,此番不破和龙宫,他们岂会退兵?”
“清河,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赵褀叹了口气,轻到内侍都没有听清,清河却听见了。
原来,皇兄和阿衍的隔阂,从这一刻开始就悄然生根了么?
“皇兄,清河一介女流不通政事,但清河知道,只要皇兄能出现在宫墙外,必定会士气大振,退敌指日可待。”清河再拜。
她已经别无他法,醒来就已是这国破的紧要关头。上天并没有给她未雨绸缪的机会,她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帝王。
似是听进了清河的劝告,赵褀起身,抚了抚登基之后再未穿过的戎装,“传朕旨意,清河长公主以下犯上,罔顾纲常,禁足于清凉殿,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皇兄三思。”清河眼里的热切冷凝,来不及再劝,已被永熙帝身边仅剩的亲兵带走。
清凉殿是宫中僻静所在,平素少有人来,清河却分明听到了越来越吵闹的声音。
难道?
不可能,她醒来时问过敛秋,今日分明才腊月初七,离国破那日,分明还有七天。
可这纷杂声,清河心底一片慌乱,却听丧钟响起,内侍尖细的声音传遍内廷,“嘉懿皇太后崩。”
紧接着,是更为纷杂的声音,“宫门破了,大司马被俘,大家快逃。”
清河一阵惶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难道是因为她的奏请,所以皇兄提前出逃,这才给了赵铭可趁之机,赵国覆灭,竟然在她重生这一日,她甚至还来不及见母后一面。
来不及悲悯,清河挣扎着起身,一听国破,连看守宫门的亲兵都不见了,清河向宫墙奔去,眼里雾气逐渐弥漫。
阿衍在那里,皇兄不管他们自己出逃,但她不能不管亲弟。
尽管上一世阿弟并非死于这一夜,但短短几个时辰,却被她将国破的日子提前了整整七天,她已经不知上天究竟改变了多少命数。
她只知道,前世阿衍死时的惨状还在眼前,这一世,她一定要护住阿衍。
燕国先锋已经闯入和龙宫,但却无暇顾及四散奔逃的宫人。毕竟他们的目标在太极殿,而且,整个和龙宫已被围成铁桶,断没有人能成功出逃。
清河回首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安宁殿,终于还是往宫墙奔去。蹒跚地避过堆积满地的尸体,阿衍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
还好,赵铭并没有当场杀他,一切,还和前世一样。
心中石头落地,清河心头一松,身子不自觉地动了动。宫墙下刀剑横于脖颈的少年却显然会错了意,当即阻道:“阿姊,万万不可!”
清河垂眸,眸中无限怜惜,阿衍尚未及弱冠,此刻被敌军拿下,却仍傲骨不屈,只可惜身子格外单薄了些。
清河敛衽,准备返身下得宫墙,却听万千燕兵却在此刻齐声传令:“若清河长公主亡,则赵国皇室族灭!”
一人玄袍,缓缓自内城走来,所到之处士兵皆自然而然让出一条道路供其通过。
那人走近,负手立于宫墙之下,施然开口:“清河长公主是要一跃以明己志?殉国倒是个青史留名的好办法,只不知赵国皇室其他人该当如何?”
清河虽看不清那细密的银纹针脚,却看得出那衣摆之上,绣的分明是龙纹。
清河浮起一丝浅笑,原来,除了日子不对,一切都还和前世一模一样。
宫墙之下的男子,正是燕帝刘彧。
那个英勇无双的少年帝王。
也是那个最终族灭赵氏的帝王。
清河施然开口,不用多想,一字一句地念着前世的字句:“既然如此,陛下可否答应,入得宫门,保我宫人平安。赵氏皇族,能得饶人处,还请陛下高抬贵手。”
一道宫墙,墙内纷乱,墙外万军静寂。
刘彧对着城墙之上的女子颔首,如前世一般缓缓开口:“好,那就如长公主所愿,朕自当允诺。”
“禀陛下,永熙帝从暗道出逃,被王相当场擒拿。”有士兵前来回禀。
是王景略的亲信魏源,清河眸子里的冷比漫天飞雪更甚。眼前之人,是最后逼阿衍到绝路之人。
“带进太极殿。”刘彧迟疑了一会儿,转而吩咐道,“魏源,带人救火。”
燕兵训练有素,清河在被押回太极殿的路上,安宁殿的火势已被渐渐控制下来。
清河这才悲从中来,母后那样温婉端庄的女子,是要怎样的骄傲,才会选择自焚。
清河终于得了空隙,想起前世自己的死法来,刘彧对她是极好的,诛赵氏九族,却独独留了她一条命,让她在未央宫中苟延残喘。
可惜,阿衍的死对她打击太大,纵是刘彧派太医日日守着她,她终于还是油尽灯枯于阿衍头七那日。
死后魂灵飘过未央宫的时候,昭阳殿一片素白,苍凉至极。
赵国亡,皇室跪于太极殿之上。
几个时辰前赵褀尚坐着的位子,此刻却归于意气风发的燕帝刘彧。
燕帝刘彧,清河不自觉咬紧了唇,这个少年帝王铁腕风云,自燕国嘉平二十九年登基以来,短短三年,平内乱,扩外壤。
刘彧朗声一笑,“诸位将士辛苦,等诸事处理完毕,朕自当赏赐三军同乐。”
殿中殿外将士皆屈膝下跪,齐声答道:“谢陛下隆恩。”
声音整齐,振聋发聩。
永熙帝赵褀冷冷一笑,笑声回荡在此刻肃穆而安静的大殿之上,格外刺耳。
刘彧俯视着阶下之人,嘴角勾起一丝嘲讽,“永熙帝?”
“燕国国威自去岁贵国中书令率军而至之日起,我等便已知悉。”赵褀亦回以冷冷一笑,“想燕国也不至于需要到这和龙宫以此等方式宣扬国威。”
刘彧嘲讽地笑了笑,“帝王业崩殂而不肯死社稷,反倒仓皇出逃,永熙帝如此,确不值得敝国再来宣扬国威了。”
赵褀不忿,欲逞口舌之快,刘彧却越过他往赵衍看去,“大司马?”
跪在赵褀右侧的少年叩首,“赵国中山王兼大司马赵衍拜见陛下。”既未称前赵,亦未贬低自身。
语音冷冷,是皇族该有的清冷与高傲。
“免礼。”刘彧冷冷吩咐。
赵衍抬头,面如冠玉,眼若流星,遥遥若高山之独立。白袍染血,凤目上扬,更添一分冷厉。
方才那番激战刘彧看在眼里,知赵衍断不是可以小瞧之人,赞道:“少年英豪,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做上大司马,更能亲掌燕国兵马,看来也不全是因为皇亲的缘故。若是此战发生在十年之后,只怕孰胜孰败还未能定论。”
刘彧威严施令:“前永熙帝褀与大司马衍,自今日起革除皇族身份,禁居长安,如无特赦,终生不得出长安。其余赵国大户,随迁入长安。”
从邺城到长安,虽山遥水迢,但阶下众赵国皇族却都松了一口气,不想刘彧竟会如此宽待一个亡国之君。
清河心中却了然,前世多年相伴,她知刘彧是明君,万般所为,皆为一统。
“听闻贵国清河长公主举止端庄,仪度不凡,不知朕今日可否有幸一见?”虽然方才已在宫墙之下远远见过一面,刘彧仍是如此问道,将殉国之事悄然抹去。
清河作为皇室中人,原本跪在赵褀下首,听得刘彧发问,只得跪行上前,盈盈一拜,上半身伏在地上,“前赵清河长公主叩见陛下。”
冰肌玉骨,容貌皎然,语声清丽婉转,仪态大度。
“听闻清河长公主已过适婚之龄,不知为何久未出降?”刘彧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清河微微抬眼,直直看向龙椅之上的刘彧,少年俊逸,纵然前世见过太多次,仍觉光华难掩。
“贵国从汉制,但赵氏素从上古周制,女子二十而嫁,清河尚是适婚之龄。”清河不卑不亢。
“果真气度不凡。今日朕特允清河长公主保全封号,即日启程,入未央宫。”刘彧对着清河一笑,淡然施令,但眼神里分明有一丝落寞。
清河一怔,前世的她执着于国仇家恨,从未留意过刘彧,这样的神情,她看不懂是为何。
身侧衣襟被轻轻扯动,清河这才回过神来,是阿衍。上天并未给她机会改变亡国之运,但她最为亲近的弟弟,她一定要护住,“谢陛下圣恩。”
是夜,燕帝刘彧宿在前赵和龙宫。
清河与赵衍一身缟素,于安宁殿前彻夜长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