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秋回禀完, 伏在地上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清河瞬间怔住，变数一茬接一茬，叫人防不胜防。

谢之琴迟疑一会儿, 向清河投来关切的眼神, 示意她不必慌乱。

清河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看向敛秋, “且说说怎么回事吧。”

敛秋未敢抬头, 头几乎贴到地上，“听齐公公说，陛下以西凉部众叛乱为由, 认为西凉边地不甚稳定，需得朝中武将强力镇压, 因此派龙骧将军前去驻守西凉。”

“归期如何？”清河看向敛秋, 目光已然平静如水。

敛秋进殿起就未敢直视清河, 此刻却抬起头来，与清河四目相对, 没移动分毫，也没畏惧分毫，“归期未知。”

清河突然轻轻笑了笑，这一笑笑得敛秋云里雾里，连谢之琴也投来不解的目光。

“下去吧, 我知道了。”清河这一笑没发出什么声音, 但笑仍然挂在嘴边。

敛秋迟疑, 欲要再说什么, 终究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退下了。

谢之琴看向清河, “娘娘这是为何？”

清河目光随着敛秋移向殿外，“齐振匀是个什么身份, 会特意来给昭阳殿报信？”

谢之琴明白过来，“娘娘的意思是，这是陛下的……”话未说完，倏然而止。

“要么是陛下的意思。”清河看谢之琴谨小慎微的样子，自己替她说完后半句，“要么，就是齐振匀和敛秋这丫头在背着我搞鬼。”

话音刚落，殿外有通禀，“龙骧将军到。”

清河与谢之琴皆是一愣，谢之琴看向清河，欲要先退，赵衍却已经进了外殿，谢之琴这会儿也不好直接就走，干脆随了清河一同出来。

赵衍见两人一起出来，也是一愣，随即行了大礼，“臣见过昭仪娘娘，茂德才人。”

“起吧。”清河随手示意赐座。

有外臣在，谢之琴不好再留，忙向清河请辞，“既然昭仪娘娘有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赵衍起身行了半礼相送，谢之琴亦还了半礼。

谢之琴走远了，赵衍目光仍旧没收回来，清河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

赵衍转回来，露出点淡淡的笑，“看见阿姊如今在宫中也有个能交心的人，臣心中也放心了。”

清河看了敛秋一眼，“昨儿个陛下赏赐的葡萄还冰镇着呢，去给龙骧将军取些过来。”

碍于礼制，终究不能独处一室，但人多眼杂说话也不方便，清河笑了笑，抚了抚鬓发，“昭阳殿外有一处景致倒是不错，最近一直身子倦怠，龙骧将军陪我过去散散心可好？”

赵衍会意，“自然。”

宫人在后边远远跟着，赵衍跟在清河身后，不敢并行。清河有意放慢脚步等他，“陛下那头旨意都下来了？”

“下来了。”赵衍声音不大，“三日之后就出发。”

“这么急？”清河一愣，脚步也随之一顿，转瞬意识到失态，忙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两步。

赵衍照着刘彧的原话稍加修饰回答：“西凉那边不安分，毕竟新降之地，陛下不放心也是正常的。”

清河点点头，“可还派了其他人？”

“冠军将军。”赵衍语气中明显存了点不耐烦，倒不是对清河，而是对赵铭。

清河淡淡叹口气，“你也别跟冠军将军置气，当年确实是咱们对不起人家在先，叔父与元白兄当年都过得不甚顺遂。”

“说是这么说，但到底是叛国。”赵衍并不想接着提赵铭，但奈何清河揪着不放，他也不忍拂了清河的意，但心里的不甘与怨恨终究没有被时间抹平，“好好的国，说叛就叛了，还不能让人说说么？”

“阿衍，”清河唤他，带点无奈，顺着他的意换了话题，“边地苦寒，万事小心。”

“臣知道，娘娘无需担心。”赵衍顿了会儿，“臣此去，可能要带着雅萱一同过去。”

“雅萱？”清河再次怔愣，太多事情出乎意料，“西凉那边辛苦，雅萱从小京中长大，能吃得了这般苦？”

“雅萱没那么娇弱，娘娘别小瞧自己弟妹了。”提起江雅萱，赵衍难得一笑。

清河却思虑重重，“你带龙骧卫离京戍边，陛下能放心你带亲眷一起走？”

毕竟，刘彧已经怀疑过阿衍一次，当时未彻查他与西凉部众会面之事，便是边存疑边施恩，如今断没有这样的道理，雅萱留在长安，再怎么也是种牵制。

“雅萱，”赵衍迟疑了一会儿，“有喜了。陛下|体谅，让臣与她同行。毕竟，戍边之事，归期遥遥。况且，冠军将军不就是对臣最好的牵制么？”

被更大的讯息冲击，清河大喜过望，没来得及注意赵衍话中话，只顾着高兴，“雅萱有喜了，阿衍你怎么不早些派人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向陛下讨个恩赏去瞧瞧她。这你们都要走了，我……”

“娘娘记挂着，雅萱会感念。”赵衍笑得煦暖，“娘娘也不要过于担心了。”

清河心下欣喜，忙嘱咐他，“西凉离京太远，该准备的东西一定要准备好，可千万要照顾好雅萱，这一路奔波劳累的，别累着她。”

“臣知道的。”赵衍看她欣喜得不行，也高兴了许多。

两人兜兜转转转回昭阳殿，景致没看进去多少，闲话倒说了不少，进殿，敛秋一早候着，“娘娘吩咐的葡萄拿过来了，还请龙骧将军尝尝。”

敛秋细心为赵衍剥了皮，这才装在小碟子里递给赵衍，“将军可尝尝还好么？”

赵衍尝了一颗，清凉润爽，微微点头，“确实不错。”

敛秋目光逡巡一圈，低了头，拿眼角余光瞟着赵衍。

清河收入眼底，笑笑，“既喜欢就带些回去，雅萱孕中，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用来打发消遣再合适不过。”

敛秋正替赵衍剥皮的手一顿，转瞬若无其事地接着剥。

*

赵铭赵衍出发之日，刘彧亲临宫墙相送。

清河早早等在宣室殿，刘彧一回来见着殿外候着的她，夏日里热得微汗，脸蛋微微有些红晕，不由心疼，“怎么不进去候着，哪个没眼色的敢拦你？”

“倒是人人都敢拦。”清河拿帕子擦了擦汗，“陛下不喜后宫摄政，这宣室殿，连皇后娘娘都要掂量几分才敢来，臣妾自然是人人都可拦了。”

“你呀，惯会打趣，你真要进，这宣室殿当真能有谁敢拦你不成？”刘彧自己拿了扇子替她扇风，力道不大不小，拿捏得正好，微热褪去。

清河没作声，眼底有一瞬的黯然。

“刚走就想念？”刘彧瞧见，问一句。

清河笑了笑，“哪里至于？平常在长安城内，不也一年都见不上一次？是近是远又有什么干系？”

“哦？”刘彧存了打趣的心思，“难怪特地准了你去送也不去，原来姐弟同心也不过是笑话。不去送赵衍也就算了，连未出世的侄子侄女也不愿意见见么？”

“不必了，相送相离终是伤怀。”清河起身，接过刘彧手中的扇子替他扇风，“等归朝时，臣妾再去迎便是。”

“也好。”刘彧抬眼看她，看起来越发憔悴些，“过来有事？”

“自然有事。”清河扇风的手一顿，出卖了她心中翻涌的心绪。

刘彧注意到这点细小的动作，清河平素太过稳重，这般失态已是不易，起了淡淡的探询之心，“何事？”

“陛下可能答应不生臣妾的气么？”清河扇风扇得慢了些，心中迟疑。

刘彧静静瞧着她，“什么事？”

“陛下得答应臣妾不生气，臣妾才敢说。”清河仿佛又回到最初犟脾气上头的时候，不肯妥协，非要逼着刘彧妥协。

刘彧脸色缓缓沉下来，他从来不喜欢别人逼他，他纵容清河，但也不代表他能容忍清河这般挑战他的底线，“且说说看。”

清河绕至刘彧身前，屈膝行礼，“还请陛下答应。”

刘彧没应声，也没叫她起来，只最后提醒她一声，“既然来了宣室殿，那不会是小事。既然不是小事，也别指望我能不问就答应你。你有几分的把握我会答应你？”

“臣妾没有把握。”清河把声音压低，刘彧既然没叫她起，已然是生气了。

刘彧起身，绕过她，坐到案前翻阅起奏折，全然没管她。

清河保持屈膝的姿势久了，腿微微发酸，但也僵持着没动。两人暗中较着劲，谁也不肯先服软。

周诚在一边看得心急，也不知这俩祖宗怎么好好的又置起气来，低低叹了口气。

刘彧阅完一摞奏折，见清河还是不动，一阵心烦气躁，“有什么话就说，没有谁一定会答应你什么，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可陛下允诺过臣妾一个要求。”清河转身面向刘彧，姿势却还是一成不变。

刘彧扶额，他倒确实是忘了这茬了，“你说。”

清河跪地，陡然提高了声音，“臣妾斗胆，请陛下为太尉和贵妃之事还臣妾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