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帝后
作者:月临 | 分类:言情 | 字数:17.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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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元
玉树结千彩,长安夜咏。
上元佳节,未央宫中宫女侍从鱼贯进出,准备着晚间一年一度的盛大朝宴。
宫人心里都紧绷着一根弦,去岁年底攻下邺城灭亡赵国,乃是宫中自新皇登基以来最为盛大的喜事。若是一不小心出了差错,脑袋不保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晚间盛宴,君臣同乐,其乐融融。
刘彧执杯,侧过身子对着皇后梁念容遥遥示意,皇后起身,恭谨道:“臣妾恭贺陛下一举灭赵,祝陛下早日一统南北。”
皇后鬓间金凤步摇闪闪耀目,彰示着国母身份。
刘彧亦不由微微动容,旁人道他灭赵只为报当年之仇,却不想反是皇后懂他心中抱负。
阶下众臣自然乐得与国母一同恭贺陛下,太尉冯又安虽面露不悦,却也不敢在此放肆,只得与众臣一同祝贺:“祝陛下早日一统山河”。
朝宴毕,刘彧转回宣室殿批阅奏折。
这是他的习惯,自登基以来,不曾有一日耽误过政事。
周诚侍立在一旁,见批阅好的奏折已堆成了小山,挡住了灯光,忙将奏折移至一旁案上,又挑了挑灯花。
刘彧停了笔,问道:“周诚,你说,朕此番未赏赐赵铭,可妥当?”
周诚一惊,刘彧向来决策果断,除却中书令之言,倒很少问他人看法,略一斟酌,答道:“陛下这可是为难奴才了,宦官不涉政。”
“行了,你自幼跟着朕,自与常人不同。问你,你且答就是了。”刘彧面色凝重。
“奴才以为,冠军将军自前赵来降已数年,先帝在时虽不得重用,但行事也挑不出错来。陛下您看中将军,将军自当报知遇之恩。赏耶罚耶,又何干系?”周诚想了想,如实答道。
“那你觉得赵铭此人如何?”刘彧再问。
“这……”周诚迟疑半晌,终是道,“奴才以为,冠军将军多年镇守京畿并无异动,此番大义灭亲一举灭赵,此人尚可信。”
刘彧似是听进去了,复又拿起朱笔在这份停留已久的奏折上批了一行字,道:“你倒是个难得的通透人。”
“周诚,你可还记得永安十五年?”刘彧淡淡提起,似全不在意。
周诚心底却“咯噔”了一声,“永安”,这是前赵建业帝的年号。
当今圣上生而克母,被先帝视为不详,恰逢燕赵边界年年战火不断,先帝将刘彧送往赵国为质子,一去九年,饱受无数苦难,终得逃脱回燕。
前赵,实是刘彧心底之痛。
嗫嚅半天,周诚终于开口劝慰:“陛下,旧事皆已过去。前赵已亡,建业帝与嘉懿太后皆已逝,不如当放则放吧。”
“好一个当放则放。”刘彧笑得有几分苦涩,“那依你看,朕当如何处置清河长公主?”
果然还是问到了,周诚似是知刘彧心中所想,道:“陛下宽心,清河长公主与陛下昔日情分如此,待长公主想明白之后,想必不会怪罪陛下。”
周诚答得诚惶诚恐,刘彧昔年在前赵受辱,登基平乱之后自然首要之事就是灭掉前赵。恰逢前赵积弊难返,纵永熙帝赵褀有雄才大略也无以为继。
一举灭赵已成往事,但清河长公主的心中恐怕却放不下这个结。
“只怕……到底,还是朕间接逼死了嘉懿太后。”刘彧叹了口气,吩咐道,“派人通知皇后,邺城急报需连夜处理,明日朕自会到椒房殿。”
周诚一怔,随即明白刘彧的意思,领命退下。
刘彧兀自怔忪,他从未乱了礼数,每月初一十五自然是按旧制到椒房殿的。
毕竟,对皇后梁念容,他向来是格外敬重的,不仅是因为她乃本朝唯一一个外姓王端豫王的女儿,也不仅因当日端豫王曾鼎力相助。
更重要的是,皇后端庄有礼,入宫执掌中宫以来,宽仁有礼,从无差错。
却不想今夜,他竟会冷落她。
思绪纷杂,一别数年,不知清河今若何。
*
临池观内,清河兀自临窗而立。
窗外飞雪不断,这场大雪,断断续续地,竟也下了半月余。
晚间九华殿传来的笙歌不断,想来是燕国在庆祝一举破赵。
清河怔怔出神,不知母后灵魂归天之后是否当真能与父皇会面。
她总是难记幼年之事,一想便头痛欲裂,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幼年时母后对自己的疼惜。
父皇去后,母后吃斋礼佛不问世事,安宁殿里供着的,无异于是另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古佛了。自然而然,她与母后,倒不如日日黏在她身后的阿衍亲近。
只是,母后多年斋素生活并未磨去她的天家傲骨,那场焚烧安宁殿的大火,其实并不令清河意外。
只是没想到,自己竟会这般难过。
也不知,阿衍现今又如何了,自和龙宫一别,再未相见。
月瑶轻轻为清河披上斗篷,“天寒,长公主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也好。”清河笑笑,“把窗户关上吧。”
手炉抱久了,渐渐褪去了温度,清河将手炉随意一放,似是无意一问:“月瑶,你过临池观来,是内侍局安排的还是?”
月瑶一怔,旋即答道:“长公主明鉴,奴婢先前乃陛下的御前侍女,陛下指派奴婢过来。”
“难怪,‘瑶’这样的字,内侍局想来不会随意使用。”清河垂首,想是乏了,吩咐道,“伺候洗漱吧。”
月瑶领命出去准备了,清河复又推开窗户,怔怔地望着飞雪。
感受到门口的气息,清河转头,却是刘彧。
因母孝未过,在宫中又不便着孝,清河穿得素雅,淡淡水色裙,披一件月白斗篷,发间别一支简单的玉簪。窗外飞雪絮絮落落,不时有几片飞入发间,化于无形。
刘彧看得入神,清河显是会错了意,伸手取下簪子,道:“原是清河僭越了,以清河如今处境,断不该用玉饰,还请陛下降罪。”
刘彧回过神来,上前将清河双手握在手中。
触感,冰凉得可怕。
“清河,你不必这般拘谨,宫中礼数不过皆是虚礼罢了,不必牵挂在心上。”刘彧自然而然地拉过清河双手,哈了一口热气替她暖手。
月瑶端了清水回来,正巧见这一幕,识趣地悄然退下。
“难为你了,连替母守孝也不能。”刘彧眉目间隐隐有心疼之色。
“陛下……”清河一怔,莫不是她错过了什么,刘彧断不该对她有这般感情,纵她在前世今生的记忆中仔细搜寻,仍未得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过来,坐下。”刘彧似是没注意到清河的反应,示意清河坐到梳妆台前。
刘彧轻轻为她梳发,想来刘彧并不会梳复杂的女子发髻,只简单地绾发别簪,指间的温度透过头皮,在寒夜里萌生了些许暖意。
清河看着铜镜中的刘彧,思绪却不自觉飞远,难道前世因为对国仇家恨的执念太深,她竟忽略了太多重要的东西?
正自怔愣间,却听刘彧问道:“清河,想出宫看看么?”
清河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长安确比邺城繁华许多,难怪乎……清河怔怔地想。
刘彧却拉了她往人群中挤了挤,脱去龙袍,刘彧也不过是个少年郎,似极了寻常世家子弟,意气风发。
御街上,灯楼金碧辉煌,万盏彩灯悬于灯楼,花灯焰火,锦绣交辉。
刘彧牵着她的手,带她登上灯楼,灯楼高三层,顶楼可俯瞰整个长安。清河目视四周,目光终于落在黯淡的西北角——前赵禁宅。
“清河……”刘彧显然也看到了清河目光所至,不由低了声音,倒听出了几分怯意。
“陛下……”
清河话未说完便被刘彧打断,“宫外莫节外生枝,唤我‘文昌’”。
“陛……这怕是不妥。”清河本欲固执,却不自觉地唤出了这个名字,“文昌,原来民间的灯节竟是这样美。”
连清河自己也没有想到,话一出口,不自觉尴尬地低了头。
刘彧却喜出望外,“还以为你怕是不肯叫。”
清河扶着栏杆走了几步,灯楼之下,正是耍龙灯与舞狮的队伍。远远望去,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
“南油俱满,西漆争燃。”清河念起幼年时读过的字句。
“苏征安息,蜡出龙川。斜晖交映,倒影澄鲜。”刘彧上前,与她并立,接过了话。
“清河,总想着,要带你看一次灯节,游一次江南,人生才能遂愿。”刘彧侧头望向清河,眸子里分明有一瞬的依恋。
清河却一直注视着灯楼下的狮舞,并未留意到刘彧的神情。
飞雪漫漫,灯火不绝。
玉人凭栏而立,安静绝美如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