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 分类:言情 | 字数:24万
本书由顶点小说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39.番外八 兄弟睨墙
(上)
木叶凋落, 太上暖阁的南窗传出一声轻斥:“兔崽子,你还差得远了!”
这一声并不严厉,反而多了些无奈和宠溺。
佞祯一怔, 那双清澈的黑眸晶片闪动, 不知是震动, 还是……
而这一个变故同样引得南窗外耳附抱厦偷听的人, 幽幽回过那张英俊清朗的脸, 此时那眼神却充满嫉恨……
“我木兰朝身为蛮夷之族,定鼎江山,来之不易, 要巩固政权更非易事,立储关系国之根本, 储位不定, 轻则朝堂动荡, 重则社稷倾危,又怎可轻易废立?佞祯, 朕的小儿子,可怎么偏偏只有你做出这等糊涂的事儿来!”
清和一叹,面对这个多年不在身近的小儿子,不得不弯下腰,伸手抚住儿子肩膀, 语重心长地教诲:
“佞祯, 你可知朕八岁登基, 先皇舜治帝交给朕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木兰朝?内有三白割据, 白信起、白尚喜、白修文蠢蠢欲动, 与大员瀛琉王父子勾结,伺机作乱, 外有白塔族、罗刹虎视眈眈,内忧外患,而百姓却因连年征战,早已疲惫不堪。世人道朕之所以能南镇三白、北驱罗刹,东收大员、西灭白塔,节节取胜,皆因朕力排众议,我木兰朝文治开明,兵精良将,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原因——
“是朕储位已立,无后顾之忧啊!
“祯儿,如此,你还要轻言废立储君之事吗?”
“父皇……儿臣糊涂……”
“祯儿,储位正,民心安。当初乞乙、叶紇党争,将太子和皇长子牵扯其中,妄议储位,明争暗斗,朕深恶痛疾。虽纳兰朙珠曾力主撤藩,乞乙玊计签订沙蛮条约,皆有功之臣,但萧墙之乱乃亡国之祸啊,朕不得不虑,不得不一罢一抚,平息党祸,只欲正储君之名,保我木兰朝之根本。
“可吾儿年纪尚幼,竟也被牵扯到这党争中来。吾儿可知,朋党之祸猛于外患,是能从朝廷内部斗垮国家之大祸,昔日‘安石变法’犹为警惕,你怎竟还深陷朋党,替人当枪代棒,胡闹一气?吾儿,是想稀里糊涂地将这木兰朝气数断送么?”
佞祯惊得冷汗涔涔,心知皇父已瞧出些端倪,有意盘问皇子私下结党之事。八哥是万不能说的,可皇父语气沉痛,又怎能欺瞒?也罢,便一人认了这罪也罢,遂伏地道:“儿知错了。”
清和见此,也只得摆手道:“养不教,父之过。朕久不管束吾儿,吾儿何错?是朕的错。行了,你起来吧。”
“不,儿……竟让父皇如此伤心……”佞祯不由地哽咽……
清和叹了口气:“吾儿,你老实告诉朕,朕罚你、关你,你可曾有气朕、怨朕?”
“儿糊涂,儿也曾怨过父皇,却不是气父皇罚儿、关儿,而是怕就算是儿做错了,父皇也不闻不问。只是怕父皇不愿训斥儿,不愿差遣儿。只怕父皇忘了还有儿。儿犯浑,儿这些年招摇过世,起初确有些和父皇赌气的心思,可后来却也是次次皆有原因的。”
“那此次吾儿又因何一闹筵宴,二闹东宫?”
佞祯一惊,这前因后果,半是为了替八哥拉东宫太子落马,半是为了州儿,可愣是任何一样都是不能言的。
清和见佞祯吞吐,不由地皱眉:“吾儿……”
“父皇,儿臣不能说……”佞祯只有用力地磕下去。
太上暖阁内鸦雀无声,只有不断磕头的声音隐隐传出南窗,很轻,却足以掩去窗外皂靴踩碎干枯木叶的脚步声……
半晌,清和淡淡道:“吾儿跪安吧!”
佞祯不忍再觑天颜,只是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方默默回身出阁,却又在见到暖阁外儒雅清瘦的男子之后,放慢了步子。
“八哥……”
是佞钰。
佞钰依旧和煦地笑着,可佞祯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小的时候,当十三哥背叛的时候,四哥离开的时候,当太子要置他于死地他却无法向父皇告发的时候,当全天下都舍弃他的时候,是八哥带给自己兄长如父的感觉。他佞祯从那刻起,就发誓宁可挑衅全天下的人,也唯独不会对不起八哥。佞祯本以为他孑然一身,就算替八哥两肋插刀,就算拿这条性命报了八哥的恩义,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佞祯没有想到,会有一个纳兰泽州在他的心上烙了一个印记,让他一念经年,即便明知道对她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即便明知道八哥对也她有意,佞祯却还是要和多年来奉若神明的八哥较量,只因为,纳兰泽州,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手的。可那夜,在东宫,亲眼见到她用那种痴念而隐忍的眼神凝望着八哥的时候,佞祯才知道州儿竟如此深爱着八哥。仿佛有一拳重重地击在佞祯毫无防御的胸口,痛得让人窒息,而他非但没有还手之力,还提不起一丝恨意。只因为是八哥,州儿心里的人是八哥,他胜不了,也恨不了,而他更没想到,八哥竟也会有那样隐忍而哀伤的眼神,原来八哥竟把对州儿的用情藏得如此之深!
她,是多少年来一心暗慕的洛神,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追随的八哥,佞祯只能让当夜的自己晕死过去,抬出东宫。
可此时,当毫无准备的自己,再度遇到八哥的时候,一种挫败感犹如潮水般涌入胸腔,而那个习惯了伪装的自己却早已强压下内心苦痛,换上一副疲懒轻狂的神情冲着佞钰撇嘴一笑。
佞钰笑着拍了拍佞祯肩膀:“你的伤我又不是不知道,就不要在哥哥面前装了。”
佞祯低头,他不敢确定刚才皇父的盘问,佞钰听到多少,猜到多少,但两人心里都有州儿是二闹东宫事后各自都心里有数的,所以佞祯只是在两人擦身而过之际压低声线说了一句话。
“州儿不在东宫。”
佞钰一滞回首,却见十四弟已一撂袍出了太上暖阁。但很快佞祯又幽幽停下来,而他迎面正对上四皇子和十三皇子……
十四皇子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自己明知道四哥和十三哥打小就亲,可每次见到他们兄弟相亲,就总像是喉咙里噎着什么,明明连知道要将这种奢求压下去,却还是苦涩难咽。而从小到大,每次同胞兄弟相见,十四皇子就算再明显,再敌对,都会冷哼一声,先一步不屑地掉头离开。
然而这一次,不知这十四皇子是不是刚才在暖阁里被清和给吓傻了,只是杵在原地,麻木地看着两个哥哥走近。
四皇子见十四皇子面无表情,既不避开,也不请安,不由地皱起眉头,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看不透这个弟弟心思的烦躁,鬼使神差地,那个最能隐忍的自己竟然寒着脸斥道:“顶撞太子,目无尊长,尽处招惹是非,难得父皇不怪罪,还不速回骧脊殿闭门思过。”
十四皇子不语,也不动。
兄弟三人皆是藏青色朝服,压抑的气氛一时把银色的王子冠都冻结成冰,但却又远比寒冷来得古怪。
良久,只闻佞钰轻笑着出暖阁解围道:“四哥和十三弟前阵子替太子爷督办龙隐江河工,办事得力,倒是为父皇和太子爷分了不少忧。九弟与我现例管户部,若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四哥和十三弟但说无妨。”
“八弟见笑。”四皇子冷冷地道,“父皇和太子爷操劳国事,我们做弟弟的为国效力也是应当的。既然八弟都发话了,那今年的漕运济粮也省得我与十三弟再去催了。”
“四哥向来严厉,又是有太子爷的手谕的,户部就算不看在臣弟薄面上,必也是得看太子爷和四哥的铁面。”八皇子温文尔雅,顺水推舟,“何况十三弟,新任了御林军前锋营统领,与京城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大人,同为太子爷左膀右臂,那些臣子更是不敢推脱了。”
“京中多事,大哥一回京,就弹劾九门提督统领,弟弟颇受牵连,又怎敢擅自结党?这‘左膀右臂’实在是不敢当。”十三皇子谦逊道,“佞祥只是为父皇和朝廷办差事而已。”
佞祯一声不吭,听着这三个哥哥斗心思,假客套,看似句句为了朝务,实则字字顶向今儿个朝堂上弥月太子和大皇子的党争。似乎,还存在着隐约的默契。
这御林军前锋营由木兰朝夷族、白塔族之精锐组成,为皇上卫队之一,对内与京城提督互相牵制、协管京中防务,对外凡天子出巡、秋狝,皆左右护驾侍从,皇帝“大阅则为首队,介护军以列阵,鹿角开则前进,返则分前锋之半殿焉”,皇帝“巡幸则警跸”。固这京城里头除了管辖沙胡关外兵权的皇长子,暗掌京城提督兵权的弥月皇太子,另一个手握兵权的皇子便是统领御林军前锋营的十三皇子。
而今,皇长子直靖王与弥月皇太子相持不下,而十三皇子素得清和帝心意,又向与太子过从甚密,八皇子这时候点出御林军前锋营,不温不火地就把火引到了十三皇子身上,只是十三皇子这话明摆着抽身事外,既不帮皇长子,也不帮皇太子。
佞祯有些怀疑地抬首,同时开罪长子党和弥月太.子党,似乎不像是他熟悉的那个十三哥会做的事情,却恰恰又正合了皇上不欲皇子结党、储位不稳的圣意。佞祯突然抓住什么,却被身后一个硬朗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诸位弟弟,这堵在太上暖阁前都不进去是为何啊?”
见皇长子直靖王一身藏青色王袍,众人皆行礼。
“行了弟弟们都起来吧。”
众人皆起,唯四皇子独独跪道:“臣弟闻大哥未奉召入京,不知所谓何事?”
“哼哼,哥哥我离京这么多年,四弟的铁面无私,倒是一点不改。此事我正欲亲禀父皇。”大皇子道,“弟弟们既然都来了,就入阁吧,莫要让父皇等久了。”
佞祯恭送几位哥哥入太上暖阁,待几人入阁,才直直起身,回首正望见最后进入暖阁的四皇子,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少年眼中的落寞厌倦之情。
耳边回荡起自己对父皇说的那句话,“只是怕父皇不愿训斥儿,不愿差遣儿。只怕父皇忘了还有儿。”其实,没有人知道,“我对哥哥的感情,也是一样的……”
(下)
却说,大皇子、四皇子、八皇子、十三皇子鱼贯入西暖阁,各自奏报后,清和复又留下大皇子。
四皇子、八皇子、十三皇子躬身告退,却闻清和道:“老十三,你也留下。”
十三皇子微微迟疑:“父皇,臣……”
清和道:“朕的御林翼前锋营统领,你身为朕的亲兵护卫统领,不该留下问问这手无奉召的藩王因何擅自入京吗?”
大皇子一惊,当即跪伏在地上:“父皇息怒!”绕是他平素刚勇矫健,此时也双足发软,冷汗直冒。
四皇子、八皇子不敢逗留,只能各怀着心思倒退着退出太上暖阁。
大皇子道:“父皇,不是臣手无奉召、擅自入京,而是臣闻有人欲对父皇不利,才连夜返京,进谏父皇。”
“你这哪里是进谏的样子?想兵谏才是真吧?”清和冷笑。
大皇子大骇:“臣绝不敢有不臣之心啊,父皇!只因前日卫东青给臣莫名地送来一坛酒,取名‘黄天’,臣惶恐,想到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的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道’,臣以为有人欲对父皇不利,才冒死入京,只欲勤王事!”
“哼,你入京后见到朕身体康泰,真是让你大失所望了。”清和轻蔑一笑。
“臣不敢有半句虚言,‘黄天’二字在此,请父皇过目。”大皇子从袖中拿出纸条,十三皇子亲手接过纸条,却猛地一惊,撇了一眼大皇子,又愣愣地细看手中纸条,这清隽的字迹……
“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回神,复又递予清和,却并没有在清和的龙颜上捉摸到一丝惊诧和痛心。清和道:“大皇子,你想说这黄天是谁啊?”帝王的语气,听不出半点异样。
“皇太子佞承、乞乙玊计与九门提督万有良勾结,企图不轨啊,父皇!”大皇子道,“臣担心圣聪被掩,无人揭发太子不臣之心,才明知死罪,擅自入京,请父皇明鉴!只要当即锁拿太子及其党羽,不信无人不肯招供。”
“行了,大皇子,你下去吧!”
“父皇!”大皇子还欲再谏。
十三皇子插入道:“大哥,父皇累了,请先跪安吧!”
大皇子在十三皇子的眼神警示下不得不愤愤抽袖,跪安而去。
十三皇子待大皇子出阁,才回身,却见到清和疲惫地歪躺在御座上,十三皇子突然感觉到父皇老了,心头有什么念头在这一瞬间突然萌生,带着不知名的亢奋和盘算。
清和只是懒散地问他道:“十三皇子,你怎么看?”
“依臣看,并不能仅凭一张与太子字迹相同的字条,就断定太子有贰心。玊(乞乙玊玉)、朙(纳兰朙珠)两党向来交恶,大哥所奏之事大有可疑之处。”十三皇子道,“此时,大哥领兵驻扎京畿大营,与九门提督万有良互相掣肘,禁宫又有臣统领的御林翼前锋营护卫,暂时料他们谁也不敢擅动,臣便趁此时,在暗中查探。”
“嗯。”清和淡淡点头。
十三皇子暗喜,遂跪道:“请父皇许臣调动‘赑屃’的暗人!”
清和帝英睿的双目一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