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 分类:言情 | 字数:2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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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九章 十年之约
垂柳陪伴当空孤月,在月影下斑斑驳驳,笼罩得胡同有种朦胧的古意,孤身一人出了仁乐堂,走在仲夏的夜路上,夜风也像我的心情一样,没有太冷,也没有太热。我本以为我就这样一路走回纳兰府,身边却停了一座藏青华轿。
轿帘一起,他一身月白长衫潇洒地从轿里走出来,转身自然地看向我。还是那张玉般清俊的面孔,挑不出一丝错处。
我本想扯出一丝虚笑,却只能低头给他福身行礼,不让他看到我的脸,或者说不让自己看到他的脸。
“不需要如此不安,你治好母妃的病症,我可以满足你任何条件,包括你所提出的……”他顿了顿,意有所指,“现在不想知道答案吗?”月白色烫金袖口映入眼睑,他的玉掌覆住我紧握的双手手背上,想拉我,而我却没有要动的意思:“殿下不是早就给奴婢答案了吗?”我仍是低着头,挣脱他的手,从怀里拿出八王妃赏赐的玉牌,“奴婢不会怪殿下,只会一心侍候莨妃娘娘。”
八皇子一滞,却没有理会我手里的玉牌,而是一把抓着我的手腕,迫使我抬脚跟着他的步子。我很想挣脱他的钳制,但理智告诫我不能轻举妄动,我蹙眉仰首,月华下,柳树疏枝的朦胧黑影仿佛画在他脸上、身上,让我辨不清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喜怒。
我突然发现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反抗他,一切都是我妄想在先,又有什么资格为他给我的答案愠怒?在这个世上软弱无助的我,除了服从还能奢求什么?
心里难以愈合的伤口开始悄悄扩张,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一口一口地啃噬我的心脏,痛得我险些掉下泪来,捂着胸口,我微微弯腰。
他听到我的抽泣,脚步一顿,轻轻环住我的双肩:“州儿,你怎么样?是伤口又痛了吗?我并不知道堇莹那么快就做了决定,这不是我的意思。”
好个八贤王,借刀杀人还假哭周瑜,没有他的默认,八王妃怎敢擅自做主,冷笑攀上嘴角,我只是低头不语。
“州儿,就那么想离开吗?”他见我不答,一声轻叹,气若游丝,我一瞬忆起昏迷的时候也有一声这样的叹息,睁大眼瞳盯着他,他的脸在我的瞳仁里放大,隽秀的眉目,玉雕的鼻梁,雾笼的薄唇,明明那样不同,可他为什么会那样叹息,我又为什么可以在他的背影上找到那个人的影子?难道是我太多心了吗?难道梦中人本来就是他吗?难道那些如烟似霭的叩问也本就是他的心声吗?
我的视网膜一瞬模糊,记忆里那个人的脸在我眼前一晃,又飞快地和他的脸重叠,而我抓住的只有孤月的流光,我瞪大眼睛,赌气似的硬要看清那个人的面目。身子却是一倾,下一刻我的头靠入他怀里,他挺拔的身体却并没有挡住月夜里四起的风。那风也不知怎么吹的,哪儿都不吹,直往我的眼里吹,吹得我的眼睛终于模糊了,有什么晶莹的液珠不停地打着转,我眨了眨眼,越想看清他的脸,却越看不清,只感到眼睑里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玉指轻轻附上我的脸颊,拇指微微抚过我的泪痕,“州儿,我会放你走的,但我要你给我十年!”
他静静地放下我,我才发现他带我入了一口古亭,亭子上的匾额在暗夜里看不清晰,唯有亭前一潭湖水在月色里波光粼粼,潮水叮咚地敲响近岸的砂砾。
“十年之后,我一定按照约定,放你离开!”
“殿下……”我无声地张张口。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条淀湖里的水是从二伯府里流淌出来的,小时候每次思念母妃的时候,我都会进这个亭子坐一会儿,因为没有人在意过八皇子,所以也没有人知道。除了二伯,因为这里是他带我来的。”他似乎是缅怀什么,他说的二伯是清和帝兄长硕裕亲王佞烇么?耳边回响起乐凤鸣的话:“……白塔罕月汗国叛乱,皇子中自持居长,持功倨傲,与抚远大将军硕裕亲王不相和协,妄生事端的有,私行陈奏的有,倒是八皇子,十六岁即领虎贲营亲征大漠,初绽头角,颇得裕亲王赏识……”我宽了宽眉,耐心地听他说下去。
“冬天这片湖水都冰冻了,我也强迫我的心像湖水一样冻住,隐忍住对母妃的想念,一忍便是二十年。我以为我终于能够承欢膝下了,却没想到母妃命薄,身子却受不住这福分。早在乐凤鸣初诊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时日无多,但我希望你能尽心照顾她,让我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尽到孝心。”
我第一次在他的眼里见到隐隐的忧郁,不能和亲人团聚,他的悲伤不比蓉卿少,但他不能像蓉卿那样把阴霾挂在脸上,因为他没有资格。他天生学会把各种情绪掩埋在心底,哪怕是对母妃的爱也没有一刻表现,久而久之,他以为他忘记了渴望,忘记了哀伤,却不知道那份隐忍的忧伤渗入骨髓,让他的举手投足都泛着淡淡的莹光,却没有人知道那是深埋的思念和无奈的忧伤。
“母妃饱尝辛酸,怀胎十月将我诞下,我却只能用一年换她一月,十个月就是十年。仅仅十年而已,你,能答应我吗?”
他一瞬侧脸看我,没有惯常的高贵浅笑,他褪去笑意的灰色眸子透明地让我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虚影,风一吹就会消散。我颤着嘴唇看着他,即使我有权选择,他的孝心也足以融化我的决绝,何况我本就没有资格拒绝。
“娘娘的固疾病入膏肓,十年,殿下是否高估了奴婢的能力?奴婢会尽力……”纤长的手指贴在我的唇前:“尽力还不够,若是十年不到,母妃却……”他的声音断了断,灰亮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绝望和一丝愤怒的杀气,“你记住,若是母妃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追究!更不会遵守承诺!还要让很多你牵挂的人陪葬!”
我全身一震,突然明白了一切安排,乐凤鸣骗了我!九公主和他天人永隔,又有十四皇子顶着,还有什么能威胁他,他何需上书辞官?难道他和八皇子有什么协定吗?连他也为我牺牲了吗?
勾起嘴角我很想笑,却是几颗眼泪却落入嘴角,不愧是笑面王,他毕竟放不下心中的防备,他怕我为了离开故意暗害莨妃娘娘,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像被刀捅了一下,在他的眼里我是有可能做这样事情的人。他知道生死威胁不了我,只能用情义牵绊,手里扣着蓉卿一个筹码还不够,如今又多了一个乐凤鸣,我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你太可怕了!”我惊恐地看着他,摇着头后退,我憎恨自己的天真,更憎恨自己的懦弱,我竟然怪不了他的多疑,更恨不了他的卑鄙。
“州儿。”他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手臂,在我看来却像伸向我的魔爪,我闭眼一把挥开他白皙到可怖的手,颤栗让我想尖叫,可喉头却不听使唤地发出一声颤抖破碎的声音:“莨妃娘娘是你的生母,你不愿拿母妃冒险,却为什么愿意交托给我?为什么选择我?为什么?”当我嘶声力竭地问出最后一声,后腿猛然撞到亭子的栏杆,当下就仰翻出去,眼见就要落入湖里。
“州儿!”他一个箭步,单臂环过我的腰,不知是冷酷还是柔情的声音撞入我的心底,“我冰雪聪明的州儿,你怎么还问我为什么,既然与虎谋皮,就早该有觉悟了不是吗?”他从容的吐气,拂过我颤抖的嘴唇,飘入我的耳鬓,“放心留在我身边,我会善待你的。”
听着他近乎媚惑的誓言,我没有感激,也没有怨恨,深吸一口气含着泪答道:“就十年,州儿的性命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