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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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木槿
香薷远远便看到苍术坐在她房门前的台阶上,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脑袋,耷拉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走近了,才发现苍术坐在自己门口睡着了。
“少爷。”香薷轻拍他的肩膀。
苍术从梦中醒来,见是香薷,脱口而出:“他怎么样了?”
香薷抿开一个笑容,故作玄虚:“你自己去看看吧。那天我替你受了仆赫一脚,疼的半个月不能弯腰,现在一沾凉水就会钻心的疼。莫说沈公子皮娇肉嫩,而且挨了那么多下……”
苍术不语,垂眼盯着自己鞋面的绣花。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香薷越过他,无视他内心的纠结犹豫,不带褒贬的丢下一句话。
“香薷,爹给你的金疮药还有剩么?”苍术跟了进屋。
香薷打开壁柜,里面密密排布着瓶瓶罐罐,都是些上好的成药,因为苍术自幼体弱,没有哪天离得开这些药,所以香薷日积月累,倒是藏了不少灵丹妙药。
“喏。”香薷随手拿下一个瓶子,放在他手心。
苍术转身欲跑,香薷一把拉住他:“这么心急?我还没告诉你用法呢!”
苍术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快说、快说!”
香薷笑笑,真是个孩子,虽记仇,却只是小打小闹的报复,真要是伤筋动骨了,心里又内疚不安起来:“每日三次,红肿未退,不能沾水。”
苍术强按住心中的急迫,一听香薷说完,立马消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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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刚睡下不久,听到门被人大力拍响,心里慌张:莫不是那个大个子找上门来了!
“谁啊?”凌霄决定:如果是那人,就让他拍烂手掌也不放进屋来,倘若他要硬闯,她就翻窗从后院逃出去。
“我。”苍术不似平日那么嚣张跋扈,声音柔和了许多。
“我睡了。”凌霄不想搭理他,纵使她度量再大,心中难免有些介怀。
“我,我拿药来给你。”苍术语调放低,近乎乞求。
“我上过药了。”凌霄翻身拥住被子,将枕边的那个小瓷瓶握在手心,唇边笑意泛滥。
门外悄无声息。
凌霄只当他吃了闭门羹之后赌气走了,幸福的合上眼帘,嗅着手臂上幽幽的清香再续前梦。
凌霄被饿醒了,看着床前明月光,才发觉现在已经是晚上,又没有闹钟,睡熟了之后自然不好掌握时间。
伸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好久没这么舒心的睡过了,好久没这样酣畅淋漓的睡到自然醒了。
推开门,苍术听到背后的声响,立即站起来,转身望着凌霄。
“你,竟然没走?!”凌霄惊讶的看着满脸疲惫的苍术。
苍术点点头,伸手递给他一个小瓶子。
凌霄不好意思再拒绝,诚心道谢。
苍术转身就走。
“诶!你吃过晚饭没有?”
“没有。”他一直坐在凌霄门口的地上,望着太阳从树顶掉落,看着天空从明蓝到漆黑,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听着虫鸣鸟叫,不知道房内的人什么时候会醒来,不知道他醒来后会不会原谅自己,不知道,见到他之后该说什么。
“我也没吃,不如,我们一起。”凌霄只是试探的问,不抱希望他会答应。
苍术犹豫了两秒,在院门口站定,远远的望着凌霄,语气满是认真的问:“我们吃什么?”
凌霄心中长舒一口气,那层隔膜终于化解了,脸上绽开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声音宠溺的说:“随你。”
“我每年生日都要吃寿面。”苍术思考之后回答。
“今天你生日?”这么巧?
“恩。”苍术肯定的点头,指指天空的月亮:“每年这个时候月亮都圆了,而且,木槿花也开了。”
“木槿?”凌霄激动的拉着苍术的手就带他往外跑。
“去哪啊!”苍术疑惑的问,但是任由凌霄拉着他跑。
“去给你庆生!”
凌霄跑的气喘吁吁,苍术人小腿短,为了跟上凌霄的节奏,更是跑的踉跄。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凌霄稍稍放慢了步子,柔声安慰上气不接下气的苍术。
苍术紧紧的握住凌霄的手,他跑的耳边风声呼呼,内心满溢着喜悦。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剧烈的运动过。因为他身子弱,没人敢陪他玩,没人敢惹他生气,没人敢逆着他的意思,可越是这样,他越发苦闷,因为所有人都不把他当正常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活不过十岁,所有人都可怜他,同情他。
他只想要像正常的小孩那样奔跑嬉戏,就算是跌倒之后流血留疤,遭受父母的斥责,那也是他不可企及的奢望,他被很好的呵护着,像一朵娇嫩的花朵,被很好的保护起来。
殊不知,花并不觉得自己幸福。
花的寂寞,就是不能自由行动,人们把它栽在哪儿,它就只能一辈子站在那儿;花的悲哀,就是太过娇弱,不能像大树那样享受风雨雷电,它只能享用细微的雨露甘霖,稍大的雨量,稍稍暴虐的日光,都能轻易扼杀它的生命;花的希望,就是有一天能乘风破浪,畅游万里。
对苍术而言,流血流汗是一种幸福,所以,现在的苍术,很幸福,很满足,一点都不觉得累。
他们跑到山丘最高处时,那轮圆月刚刚升到正上方,脚下的木槿花海微微发生着变化。
“哎,怎么还是花苞!”凌霄失望的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你看!”苍术指着靠他们最近的一片木槿花:“它们正在开花。”
凌霄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不禁惊讶的叫起来:“啊!啊!怎么可能!”
时间仿佛被无限的拉长放缓,缓慢到凌霄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朵花慢慢的舒展开花瓣,那一片娇嫩的珠光粉,完全开放之后变成血一样的鲜红。
一朵、两朵、三朵……
乱花渐欲迷人眼,凌霄数不过来了,只看到那一片嫣红连成一片血色浪潮,从面前翻涌开去,花朵与花苞接壤处形成了一条鲜明的色带,似乎蜿蜒到天边,将天与地连接起来。
风,顺着花开的方向吹去,仿佛是它吹开了那些沉睡的花苞,它们纷纷从酣睡中苏醒,笑着、闹着、嚷嚷着,争先恐后的摇曳着妍丽的身姿,仿佛一群赏月的妃嫔,沐浴着银白的月华,瑰姿艳逸,流盼生辉。
眼前深深的红,天边浅浅的粉,交相辉映,风吹花海,如滚滚波涛千层涌动,空气中流动着浅浅的馨香,如梦似幻,看的凌霄心醉神驰。
“走。”苍术拉着凌霄往山坡下俯冲而去,踏进那片红海,花儿们娇羞的避让出一条小径,仿佛顺着它能走到月亮上去。
“好美啊!”凌霄在花海中躺下,枕着手臂,仰面望着星空,耳边尽是花儿的含娇细语。
凌霄忽而被天空中的一个星星连成的图案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喂,你在看什么?”苍术挨着她躺下,顺着她的目光仰脸望天,只看到一大片烦乱如麻的星星。
“那个是狮子座!好清楚哦!”沙漠的夜空,格外的辽阔广袤,星星也特别明亮清晰。
“什么东西?”苍术努力辨认,莫名其妙。
“诶!你怎么连自己的星座都不认得呀?太老土了。”
苍术推了他一把:“你中魔了吧,都说的什么呀?”
凌霄这才明白自己现在身在古代,吐吐舌头解释说:“在我家乡,有许多关于星星的传说,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星座,你呢,就是狮子座的。”
“你说的是星象吗?”
“呃,不是。”凌霄觉得难以交流。
“那是什么?”苍术好奇心胜,忙追问道。
凌霄很享受这种为人师表的感觉,于是温言细语解释道:“你看,我们头顶的这颗特别亮的星星,就代表狮子的心脏,稍南边的那颗星星,就是狮子的尾巴,其他的星星,就组成了狮身。像吧?”
苍术摇摇头,一点都不像,而后十分同情的说:“你肯定没看过真正的狮子。”
苍术在王的狩猎场看过真正的狮子,浑身金毛,吼一声震耳欲聋,威风凛凛,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只有王,微微的招手,它便温顺的臣服在王的脚下。
“你懂什么,小小年纪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这个有什么意义呢?”图坦的神族、大汉的巫族会占星,可以预言凶吉,甚至能看透一个人的命运,苍术就被预言活不过十岁。
“当然有意义,很有意义。”凌霄精神振奋、唾沫横飞:“狮子座的人:有主见,有皇风、魄力、胆量、自尊心、权力欲望强,并且能吸引大量群众的眼球。经由后天因素方面的培养,假定能做到理智的思考事情、冷静行事,将会真正具备王者风范。”
“哦。”苍术略为惊讶,若有所思。
“不过呀,狮子座具有高傲、□□、不容异己的特征,因而需要时时约束自己、自己调整,才能将与生俱有的优良品质,作最好的发挥。”凌霄不忘借机教育苍术。
苍术微微一笑,仿佛洞悉了凌霄此番话的动机,弄的凌霄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这些都纯属娱乐,不做数的,有些根本不准。”
就比如说凌霄,身上看不出一点狮子座的霸气,逆来顺受,忍功超强,纯粹是绵羊座的。
“你给我讲讲你们家乡的事情吧。”苍术仿佛困了,微微闭上眼睛,头靠着凌霄的肩膀,依偎在她身边。
“你想听故事吗?我知道的可多了。”凌霄骄傲的说道。
小时候,每个夜晚都是躺在爷爷的怀中,把玩着爷爷垂在胸前的花白胡须,听着爷爷操着口音浓重的土话讲述一个个古老的故事,那些故事,在幼年的凌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以至于,凌霄最爱的故事书是蒲松龄的《聊斋》。
因为,只有聊斋里的故事,才能跟爷爷口中的狐精、树妖、蚂蚁外婆媲美,只有那些泛黄、卷边、散发着霉味的书页才能让她找到灵魂的皈依。
凌霄唾沫横飞的讲开了,为了配合剧情,不惜牺牲色相,捏着鼻子模仿鸡鸣狗吠,掐着嗓子,模仿妖冶娇俏的狐狸精勾引憨厚的书生。
等凌霄讲得口干舌燥,才发现身边的苍术早睡着了,她不甘心的推推他,没反应。
真是大为火光,敢情她刚刚大费口舌,纯属自娱自乐,一个观众都没有,不是白讲了么!
“苍术!夏苍术!”声音渐渐提高,可是苍术纹丝不动。
凌霄只能叹息着起身,思考着怎么把他弄回去。
夜深了,起了冷风,这样吹下去肯定要生病,到时候香薷又要被她连累了,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想到香薷,凌霄起身,挑着开的好的木槿花摘了一大把,扯下发带绑成一束别在腰间,半蹲下,拉着苍术两条细瘦的胳膊,将他拖到自己背上,使劲扛起来。
还好,苍术不算太重,过了今夜,苍术就十二岁了,但样貌身材还只是六七岁小孩的规格。
凌霄背着苍术往回走,心中轻轻叹息:过了今夜,她也十五岁了。
每年生日都要点蜡烛、许愿、唱生日歌、吃蛋糕,每年爷爷都要给她准备一份意外的礼物,去年是一双她渴望许久的溜冰鞋,今年,如果她没有穿越的话,该是什么呢?她猜不到。
望着空荡无人寂寥无边的花田,她越发觉得孤独无助,家里人发现她失踪了,是不是该着急坏了,不知不觉,就过去两个多月了,她真的好想家。
苍术感到脸上有细丝拂过,痒痒的,忍不住用手拂去,结果抓到一手柔滑的青丝。
他醒来,发现自己的脸正贴着凌霄的脖子,凌霄披散的长发滑落在他脸上。
苍术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知道是凌霄身上的香味,还是她的发香,于是低下头贴着她的脖子深深嗅了嗅。
凌霄猛然感觉有人凑到自己脖子上,浑身酥麻,手一软,差点将苍术丢在地上:“干什么啊!色鬼!”
苍术暗笑着,微微抬离她的脖子,戏谑道:“你又不是女子。”
“我当然不是女子!”凌霄心虚的声明:“可是,男子之间也授受不亲啊!难道你有断袖之癖?”
苍术的鼻息轻轻喷在凌霄嫩白的脖子上,扰得凌霄精神涣散:“你醒了就自己下来走。”
“不要!”苍术死死搂住凌霄的脖子,双腿缠在她腰间,像树懒一样四肢并用抱住凌霄,这下,就算凌霄松开双手,像卡诺一样撒丫子狂跑也甩不掉他。
“那你安分点!”凌霄认命的让他继续待在自己背上。
“你的脖子真好看。又白又软,还很香,就好像中秋吃的桂花糕,真想咬一口,尝尝甜不甜。”苍术的手覆在她露出领口的一段脖颈上,温柔的摩挲着。
凌霄被他摸出一身鸡皮:“夏苍术!非礼勿动,非礼勿视,你是不是君子啊!”
“我还没行冠礼呢,不是君子,还只是‘小人’。”苍术眼中带着抹坏笑,但是手却从凌霄脖子间拿开了,因为他感觉到凌霄身子猛地一震,浑身僵硬,就好像他那日突然昏迷不省人事时一样。
凌霄感觉到他的手拿开了,稍稍松了口气。
结果苍术十指缠绕着她的发丝,轻轻把玩起来:“你的头发又细又软,跟女子一样。”
凌霄浑身被苍术撩拨的无比紧张,仿佛他手中把玩的不是她的发丝,而是她纤细的神经,牵一发而动全身。
苍术不满足于把玩发梢,十指插进凌霄的发根,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温热的头皮,凌霄如同触电,双手一松,苍术从她背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夏苍术!你太过分了!”凌霄忿然作色,真恨不得踹他一脚。
苍术见凌霄真的动怒了,于是老实的跟在凌霄身后,望着她长发披肩,纤细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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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跟苍术踏着月色归来。
香薷眼巴巴从下午等到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远远看到苍术,忙不迭迎上去:“少爷!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难道忘了吗?让夏府上上下下都等了你一晚上,老爷一直等在这里,可我交不出人来!你真是太胡闹了!”
苍术好脾气的让香薷发泄一通。
凌霄一听夏研白在屋里,脚底抹油就想走:“香薷,这花送给你,我先回去了。”
夏研白听到外面的动静已经站在了门口,逆着光,凌霄看不清他的表情。
“爹爹!”苍术乖巧的贴了过去。
夏研白不似平日那般亲切,依旧背着手冷眼看着众人。
香薷下意识将花藏在身后,轻声说:“沈公子,你快走吧。”
凌霄转身欲走,夏研白不冷不热的开口了:“既然来了,何不进屋,倒显得我这个主家不懂待客之礼。”
“不了不了。”凌霄连连摆手,人已经退到院子门口,仿佛叫她进屋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似地。
苍术不识时务,已经跑过去拉住凌霄的袖子:“沈凌霄,你答应过陪我一起吃晚饭的,言而无信是小人。”
凌霄笑的脸上抽搐,当着夏研白的面不便发火,只能使劲瞪他,可苍术天真无邪的笑着,仿佛真的只有六七岁。
“都进来吧。”夏研白转身走进屋内。
凌霄叹息着,被苍术连拖带拽拉进了屋里。
凌霄在夏研白对面坐定,香薷忙着招呼下人端来饭菜,苍术叽叽喳喳的缠着夏研白聒噪,添油加醋的将今天晚上凌霄如何领着他去赏花,后来如何背着他走了大半路一一讲给夏研白听。
终于,那张雕塑似的脸缓和了神色,望向凌霄的目光,不再冰冷坚硬。
可凌霄还是觉得别扭,她始终忘不掉那天夏研白声色俱厉的将她关在门外。
所有菜上齐之后,桌子正中摆了一大盆热乎乎的长寿面,凌霄吸吸鼻子,真香啊,暖暖的菜香,浓浓的烟火味,让她找到家的感觉,可惜,她只是个外人。
香薷给苍术盛了一碗面条之后,也给凌霄盛了一碗。
苍术饿坏了,端着碗,滋溜溜的吸着面条吃。
“凌霄,那日,是老夫错怪了你。”夏研白语气真挚,但带着些压抑的忧愁。
他微微起身,给凌霄夹了一箸菜,和蔼的说:“往后,你就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苍术年纪小,有什么失礼之处,你就多多包涵。”
凌霄受宠若惊的双手捧着碗接下夏研白夹给自己的菜。
热乎乎的面条腾起的热雾模糊了她的双眼,一滴泪滑落进了碗里。
“傻孩子。”夏研白又宠又怜的微笑望着她。
饭后,屋里只剩下香薷给苍术铺床。
“香薷,明天给我做木槿花糕吧。”
“那我明天赶早给你摘花去,就让紫灵伺候你起床。”
“凌霄不是给了你一束花么?够做了一盒子了吧。”
“还是我明天给你采去吧,早上采的,带着露,新鲜。”
“你以前不是说刚开的花最好么,等明天你去,就是今天晚上开败的了。”
香薷微恼的看着苍术:“我说怎么好就怎么好,要不你让别人做去。”
苍术莫名其妙的看她迅速离开,心中万分不解,忍不住跟了过去。
香薷没有回房,而是拿着那束花进了厨房。
苍术偷偷在纸窗上掏了个小洞,踮着脚尖往里看:香薷将花瓣洗净,吸干了水,一片片轻轻抹平整,再用细绸子裹好。
看样子她是要好好保存下来,可这又不是什么宝贝。苍术摇摇头回到自己房间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