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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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卡诺
凌霄被调到了典厩署,掌饲马牛、给养杂畜,是署里官阶最低的,说的好听点是个小官,其实手里没人,只是个光杆司令,谁都可以将她呼来唤去。
好在语言不通,所以凌霄还算清闲,每天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没人来骚扰了。
照料御马的人病退了,凌霄便被调去补缺。
这是凌霄见过最漂亮的马了:
它浑身镀了金一样闪烁着金属光泽,身体长而结实,肌肉线条清晰,四条腿长而优雅。
它的头长而精致,轮廓分明,大而平展的前额有一簇火红色的印记,仿佛古代女子眉间画的花钿,显出一种睥睨万物的尊贵。
它乌黑的眼睛大且富有表情,咋一看到凌霄时,透着警惕戒备,待看清凌霄手中捧着的鲜美的嫩茎,便矜持的抛给凌霄一个“过来”的指示。
凌霄趁它专心咀嚼青草,忍不住偷偷伸手想去抚摸它,它撇开脑袋嫌弃的躲开凌霄的手,双眼威慑的警告凌霄不要越矩。
凌霄心虚的赔笑,果然物种不同呀,想当初雪鹿是多么温柔顺从的接受她的爱抚,这畜生却这么见外:“好了好了,不摸你还不行么!”
它似乎听懂了凌霄的保证,再次低下头就着凌霄的手细嚼慢咽。
凌霄举累了,顺手将草放在地上,谁知道那马看都不看,踩着青草踱到另一边,倨傲的俯视凌霄。
凌霄气馁:“难道马不都是这样吃草的么?你难道要我一直这样捧着给你吃么?就算你是马王,你也只是一匹马而已嘛!饿死你算了!”
“你要是把它饿死了,你死十次都不够。”夏苍术坐在门口的栏杆上。
“你好了啊!”凌霄显然比他兴奋。
“暂时死不了。”
“我看你比以前气色要好的多,脸颊也红润了,人也精神多了。”
凌霄跃上栏杆跟他并排坐下:“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夏苍术白了她一眼,挪的离她远一点说:“我是来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的。”
凌霄吐吐舌头:“你扮什么基督耶稣啊,你算计过我,我也坑害过你,咱们两讫了。”
凌霄死皮赖脸的靠过去,伸出手对苍术说:“夏苍术,我们做个朋友怎么样?”
苍术一掌拍开她的手,跳下栏杆,站在凌霄对面说:“如果你能做到一件事情,我可以考虑跟你交朋友。”
“什么事?”
“你要是能骑上这匹马跑到对面的树林,我们就冰释前嫌。”
“它碰都不让我碰,别说骑了!换一个我能做到的。”
苍术扭头便走:“我只要你做这一件事。”
“喂!你要是能让我骑到它背上,我就答应你!”
“好啊!”苍术眨着眼睛冲她笑,让凌霄心里毛骨悚然。
苍术给马喂草,趁着这个间隙,凌霄一脚踩在马镫上,翻身上了马。
它如遭雷劈,两条前腿腾空,想要把凌霄掀下来,幸亏凌霄早有准备,死死的抓住缰绳,任凭它使劲浑身解数想要摆脱她,她就是不松手;
一招不行,又来一招,它原地跳腾起来,嘶鸣着,扭动着脖子,甩打长长的尾巴,凌霄越来越吃力,手一滑,缰绳放松了一段,它更加有挣扎的空间了。
凌霄被颠簸的胃里翻江倒海,眼冒金星,大声呼救:“我要下来!我要下来!”
苍术微笑着揪了一撮马尾,狠狠一扯。
这马平时养尊处优,摸都不让人摸,现在不仅被人骑了,马尾还生生被人揪下一撮,它发狂的向前冲去。
凌霄随着它四脚腾空被抛在半空中,又随着它落地而跌坐在马背上,尾椎骨都要被撞碎了,疼得她涕泗横流,凌霄只能放掉缰绳死命抱住马脖子,她以为这样会比较固定一些。
这是骑马的大忌,在这种情况下她连重心都掌握不住,根本没办法牢牢抱住马脖子,而且这匹马浑身上下油光发亮,一点摩擦力都没有,哪里抓的稳啊。
没颠簸两下,凌霄就已经是飘在马背上了,她想干脆被甩下去算了,可是脚被纽在马镫里了,根本抽不出来,这下她是骑虎难下了。
前面有一排栅栏,这匹马猛然在栅栏前来一个转弯,凌霄被甩向相反的方向,脚踝一阵剧痛,哎呀,断了断了。
眼看就要跌落下马去,一双手将她从半空捞了起来。
凌霄痛的快昏过去了,四周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馨香让她骤然清醒,心脏猛的收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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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修长净白的手挽着缰绳,将她圈在臂弯里,纯白的阔袖被风吹得上下翻飞。
凌霄的后背,紧紧的贴着他的胸膛,一股暖流从后背传遍全身。
他的存在,温煦了她内心的寒冷,化解了她的惊恐和伤痛,马依旧凶悍的狂奔,可凌霄只感觉到一种祥和安宁。
“卡诺,卡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暖意,顺着风灌进马耳,也吹进凌霄的心中。
凌霄听得微醉,仿佛他是在轻声喃喃自己的名字,那语气,仿佛在安慰受惊的小孩,带着包容宠溺,一声柔过一声。
那匹躁动不安的马在他的轻唤中渐渐安静下来,它不再暴怒的狂跑,慢慢的踏出均匀悦耳的节律。
拉缪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摸马脖子、马耳朵,马儿受到爱抚,越发温顺,打着响鼻载着两人奔进树林里。
翠绿的树叶将暴虐的阳光筛成一丝丝的金线,和顺的微风灵巧的将金丝挽了个扣,结出一个同心环。
凌霄微微坐直身子,双手支在马背上,双眼望着前方,可是全副的注意力都在感受身后:感受他微不可觉的呼吸越过头顶飘散在空气中,感受他穿过自己腰际的手臂,感受他近在咫尺的胸膛,感受空气中弥漫的他的味道……
马奔出树林,奔上一个小丘,在坡顶站定。
凌霄看到满山满谷的粉红色花苞:她们在八月湛蓝的晴空下浅眠,做着一个含苞待放的美梦,只等着一觉醒来舒展开娇颜,绽放开惊世骇俗的美。
凌霄深深嗅着,连空气都是微甜的。
风在花海上空回旋,发出柔和的低鸣,仿佛是她们梦中的喃喃呓语。
拉缪翻身下马,让凌霄一个人坐在马背上发呆。
他细心的查看着马嘴,果然,被缰绳勒出了一条血红的口子。
凌霄看着他微皱的眉头,心中惶恐起来。
“大人,对不起。”说着就想翻身下马。
“你脚受伤了,就在马上呆着吧。”他的声音又恢复到往日的冷淡。
凌霄噤声端坐马背,如芒在背。
拉缪缓步走下山坡,站在那片粉红中间,不知倦的,一直站着,静默的,让时间都为他停滞。
凌霄痴痴的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在心中感慨:他仿佛生来就有一种气质,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感化万物。
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隐没在地平线下,天空被染成一片火海。
“大人,那是什么花?”
“木槿。”
凌霄在心中暗暗记下。
*************
“沈凌霄!”
凌霄正坐在马厩前的草堆上发呆,突然被人叫到名字,不禁惊了一跳。
苍术望着她嘿嘿一笑。
凌霄没好气的说:“你来干嘛?”
“来看你。”苍术爬上草垛,在凌霄身边躺下。
凌霄撇下他,让他独自待在,下了草垛才知道他来了肯定没好事。
原本井井有条的院子被弄的鸡飞狗跳,比鬼子扫荡还让人头疼,鬼子扫荡起码还是空荡荡的,可现在院子里满的都要溢出去墙外去了。
凌霄狠狠剜他一眼,认命的开始收拾,前辈子做什么孽了,这辈子要受他的活罪!
正腹诽着,一个彪形大汉迈进院子来,甫一进门就踩了一堆马粪。
凌霄想笑不敢笑,光天化日的,那么大一堆,这样都能踩到,真是不容易。
仆赫原本在宫中受了气,所以想要牵匹马出去散散心,没料到倒霉透顶,□□的踩了马粪,再一看院子中的那个人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摸样,满胸腔的怒气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出来的缺口。
他冲凌霄吼了一声,凌霄没听懂,只是茫然的看着他。
苍术趴在草堆上冲凌霄喊道:“他让你拿扫把给他。”
凌霄心无城府的相信了,走上前将手中的竹扫帚递给来人。
仆赫本是要他快来给自己擦干净,没想到这个没长脑子的下人竟然递给他一个扫把,勃然大怒,一手揪住凌霄衣领,劈手拿过扫帚,对着她就是一阵猛抽。
仆赫原本就是武将,出手又狠毒又精准,招招都抽在凌霄软肋上。
凌霄被他揪住领口,躲不过,只能双手护住头面,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
苍术只是想捉弄一下凌霄,旦看到仆赫往死里打,再这样抽下去就出人命了,不禁害怕起来,他跳下草垛抓起一把沙子便往仆赫脸上撒去。
沙子进了眼睛,仆赫不得已丢开凌霄,四下摸索,口里骂声震天。
凌霄趁机跑出院子,苍术望着她踉跄的身影,犹豫着,最后还是向相反的方向跑了。
凌霄跑了许久,见后面不曾有人追过来,才敢放慢步子缓缓的走,全身上下疼痛不已,手臂被抽出的血迹已经染透了衣袖,在浅黄的布料上氤氲开一片嫣红。
她害怕那人找上门去,不敢现在回去,忍着浑身的剧痛沿着小路一直走。
经过一个院落,看到一丛凌霄花攀缘着探出墙来,垂下一串鹅黄的花朵,微风中轻轻摇摆,似乎在招呼凌霄进去。
凌霄推开虚掩的门,看到园中无人:小院拾掇的一丝不乱,凌霄花藤下绿草茵茵。
这儿多么像爷爷家的院子。
那日午后,凌霄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在树荫下翻看一本小说,敌不过睡意阵阵袭来,便铺了凉席,躺在树下数着藤上的金色花朵。
伶俐凉爽的夏风拂过鼻尖,偶尔夹带一两片火红的花瓣飘落在脸上,好似无声,散溢满脸花香。
初夏,午后的阳光被筛成碎金撒在凌霄雪白的肌肤上,像是暗夜里的流萤,发出溶溶的黄光,凌霄伸出手去,将光斑捧在手心。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仿佛耳畔还喧嚣着知了的叫声,风翻动书页发出哗啦啦声。
再睁开眼睛,就只身躺在茫茫大漠中。
凌霄像那日一样躺在草地上,一样的明丽阳光,一样的繁花似锦,一样的绿草如茵,唯一不同的是,凌霄失掉了那日恬淡明快的心情。
哭累了,凌霄沉沉睡去,想要在梦中找到回家的路,想要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是斜阳照晚,爷爷慈爱的抚摸着她的头,柔声唤她起来吃饭。
拉缪经过院子,看到平常虚掩的门此时敞开着,不禁奇怪。
走进院子,看到凌霄蜷缩在树下,腮边带着泪痕,长长的睫毛随着梦中的低声抽泣而微微颤动,给人一种瑟缩的凄凉。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一阵风吹过,低垂的凌霄花枝随风荡漾,三两片鹅黄的花瓣乘着风、施施然飘落下来。
“疏影微香,
下有幽人昼梦长。”
“凌霄。”拉缪忍不住走过去轻轻唤她。
凌霄迷迷糊糊的被人唤醒,茫然睁开眼睛看着拉缪,粉腮红润,秀眸惺忪,本是无心之举,却憨顽的惹人怜喜。
拉缪看着她恍恍惚惚的摸样,忍不住唇边漾开一抹笑意。
“大人。”凌霄拂去脸上飘落的花瓣,从草地里爬起来,触到手臂上的伤,皱着眉倒吸一口凉气。
“你怎么了?”
凌霄躲不及,被他捉住手腕,撩开衣袖,雪白的胳膊上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
“跟我来。”拉缪转身走进屋内。
屋内光线晦暗,窗子都用薄纱封闭,透进来的阳光少之又少,显得有些阴冷潮湿,不过,却是个收藏药材的好地方。
靠墙摆设着一个存放各种药物的格斗,每个格斗都镂刻着盛放的药材名。
侧旁摆着一个紫檀木的博古架,架子上都是些贴着药名的瓷瓶、锡瓶、梗灰镡。
“坐。”拉缪点燃一盏油灯,指指靠窗而设的圆桌。
凌霄安静的坐在桌边,看着摇曳的灯光拉出一个颀长的身影,心随影动,缓缓升腾起一种柔软的情绪。
他在博古架前站定,细细搜寻了一番,而后拿下一个长颈细口的彩绘瓷瓶,拔下软木塞,一股薄荷桑菊的馨香飘散出来。
拉缪倒了一点浅绿的液体在手心,指尖沾染数滴,均匀的在凌霄手臂上涂抹开,又用指腹轻轻的揉散。
凌霄心跳的厉害,他的指尖冰凉,所过之处,火辣辣的疼立消散,只余下一片薄凉。
“红肿没褪之前不要沾水,一日三次,按时涂药,伤好了之后,一个月内不要晒太阳,免得落疤。”拉缪塞好瓶子放在凌霄手边。
凌霄握着瓶子立即起身离开。
拉缪想想又说:“你,还是调到我身边来吧。”
“是。”凌霄微微鞠躬,不敢抬眼看他的表情,慌张逃离。
“沈公子!”香薷在凌霄院子外等了一下午,想去寻他,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终于远远的看到凌霄往这边走来,香薷忍不住迎了上去。
凌霄看到香薷先是一喜,那件事后,便一直没再见到香薷,想必是夏研白吩咐过,夏府的人不许再跟凌霄有来往。
转念想到夏苍术,她的神色不禁冷了下来。
“沈公子!你的伤无碍吧?”
“没事。”凌霄冷冷的回答,毫无逗留的意思,步子不曾放缓径直朝院子走去。
“沈公子!”香薷跟了过去,看他的神色,也知道凌霄心中还是记恨着:“少爷不放心,所以让我来看看你的。”
“我好的很。”凌霄加快了步子走进了院内。
香薷站在院子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眼看着凌霄就要走进屋内,情急之下冲他喊道:“沈公子可曾说过少爷病入膏肓、朝不保夕之类的话?”
凌霄心头一闷,刚刚还理直气壮,现在心虚不已。
香薷看他站在房门口,不再继续往内走,便缓和了声音说:“少爷素体虚衰,先天不足,甫一出世就被断言活不过十岁,沈公子那样说他,岂不知戳到了他的痛处。”
凌霄那番话本是无意,可是听者有心,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而她那番话,岂不是说夏苍术是个短命鬼,若没有这回事还好,正巧说的是个大家都避讳的事实,难怪夏苍术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她了。
“纵然少爷万般不对,他毕竟年幼无知,还望沈公子不计前嫌。”
“我知道了。”凌霄转过身,望着香薷说:“你回去吧,告诉他我没事。”
香薷见他情绪低落,也不好再勉强,于是福了万福离开了。
凌霄躺在床上,把玩着瓷瓶,它通体透明如水,质薄轻巧,瓶身上描画着一朵似莲非莲的花,花瓣片片舒展,花蕊细密金黄,总觉得眼熟,可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