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 苍玉宸再没在我眼前出现，连他的那些侍卫，包括阿四, 全都似突然匿了踪迹。后来才知道, 外面已经是处处烽火, 苍玉宸已回苍狼国召集旧部, 十二侍卫自然跟着他走了。

苍玉宸既是假死, 苍獠军的覆灭自然也是假的，是他计策中重要的一环。

苍玉宸在暗，宇文连玉和皇甫羽在明, 而苍玉宸的武器比之曜国的还要犀利。如果曜国是皇甫玉衣掌权，能够与大充联手的话, 还有一博之力, 可是皇甫羽却是权谋有余, 才略不足的君主。

这一战，毫无悬念, 定是苍玉宸胜。

那么，宇文连玉与皇甫玉衣的结局又将如何？

兰丹的秋季与夏季一样炎热干燥。

在一个夜晚，好容易迷糊睡去，恍惚见一人站在眼前。身材修长，面目英俊。

我怔了怔, 依稀认出他是冰淇淋。“你怎么来了？也是穿越了吗？”我问。

他脸带微笑, 眼神却忧郁：“思棠, 对不起。这一世我负了你, 来生一定在你身后保护你, 不让你受一丝伤害。”

“宇文连玉？”我惊道。

他冲我微笑着，再不言语。

——我蓦地醒了, 汗水涔涔，心中悸痛。

数日后，传来消息，苍獠军已经攻破大充与曜国，皇甫羽被囚，皇甫玉衣失踪。大充本不会这么快被攻破，只因处心积虑的衡长庆眼见苍獠军兵临城下，他的野心图谋落得一场空的情况下，竟然丧心病狂，带兵逼宫，与大充帝兵戎相见，而苍玉宸的暗队早已经潜入大充帝都，趁机渔翁得利。于是大充皇帝丧生于大火之中。

衡长庆居然这样倒行逆施，估计是中了苍玉宸的计策。否则这个老狐狸虽然暗存不轨之心，但这个危急关头，也该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又过了一月，姬玄霏离开了兰丹城，并没有告诉我去了哪里。

事实上，她与我之间，并没有太深交情。在她高傲自尊的眼中，只因我与皇甫玉衣相识，她才会对我稍加留意吧。

再几天后，阿四、丑侍卫和十二侍卫中令两个没有见过的申侍卫与酉侍卫一起到了兰丹，处理一些事务，丑侍卫与酉侍卫驻守兰丹城，阿四与申侍卫却带着我到了水獍。

听阿四说，苍玉宸打算迁都水獍，以帝威永镇北疆。

我虽没说什么，但对于回到水獍，却是说不出的厌憎。

一路上，我沉默不语，阿四与酉侍卫也是表情沉重，极少开口。

等到了水獍时，发觉并不是住到原先水獍侯的府邸，而是皇甫玉衣作为曜日侯居住的侯府。但比起那时，府邸里里外外已是焕然一新。

稍作休整后，阿四与酉侍卫领我到了一所寝殿，脸色愈益肃穆。

寝殿宽敞，已经有十几个人在里面，见我入内，都让出一条道来。他们对我并不像丑侍卫般对我鄙夷愤恨，神情严肃，但或多或少都有些审视地打量着我。

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中，我莫名紧张，也十分奇怪，直到我看见虚弱倚在榻上的苍玉宸，才真的怔住了。

这是苍玉宸吗？

身形消瘦，脸色纸一样白，微垂的眼帘下，是青色的阴影。

这病弱的身体真的是不久前攻下大充、曜国，站在权力顶峰的男子吗？

我真的怔住了。

苍玉宸睁开眼，对我微微一笑：“你来了，棠棠。”

我傻傻站着，不知道要回答。只有那笑容才能找到往昔的神采，但那眼眸却是深浓的紫色。

他失去血色的唇一张一合，对我说了许多话，可我全没听进耳里。

“参见王后！臣属等谨遵苍狼王之令，视王后如苍狼王，誓死效忠王后！”骤然响起的整齐响亮的喊声让我一惊——瞧着那跪拜在地的十多名伟岸男子，我根本反应不过来。

“可以了，先退下吧。”

“臣属等告退！”

那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男子，踏着整齐的脚步声出了寝殿，阿四与酉侍卫也悄悄退了出去。我脑中一片混乱，压根反应不过来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都是苍獠军的首领，既已经宣誓，忠贞不用怀疑，但要让他们心服则要靠你自己了。”

“什么意思？”我依旧满腔糊涂。

“我没有子嗣，而你现在是苍狼部族首领唯一的妻子，所以现在苍獠军效忠于你。”

“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苍玉宸静静注视我，蓦然间眸光一闪，唇畔带了丝笑意，“你是担心自己应付不来？你除了迟钝些，小聪明还是有的。有什么不懂或为难之处，他们盔下三万苍獠军，加上十二侍卫，辅佐你绰绰有余了——退一万步来讲，有他们在，就算你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也会让你成为一名英主。”

“你发什么疯！”我忍不住叫了起来，“我几时变成了什么见鬼的王后？又几时成为你妻子了！”

他注视我一会，淡淡道：“抱歉。就算你不愿意，现在也已经是了。”

——不愿意？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我又急又怒：“苍獠军是你的部属，关我什么事！你当这是小孩子游戏吗？说效忠我就效忠我了！那你干嘛去了！”

苍玉宸微微一笑：“等我死后，就关你的事了。”

我霎时惊怔住，望着他，心中一时茫然。相比于刚才儿戏般的效忠仪式，苍玉宸的病容似乎更让人难以理解——我能想象他的死，可是却想象不出他竟也会被折磨得如此憔悴。

他似乎有些倦了，微微合上眼帘，轻柔说：“你曾因为我、因为其他的权贵受尽折辱，毁了一生幸福。现在我还给你一个世界，任你制订规则，你可满意？”

我没有回答——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已经完全被苍玉宸的安排震得糊涂了。

榻上，苍玉宸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双眉紧蹙，嘴唇紧抿着，强忍着痛苦。

“你你……”在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蹲在榻边，握住他紧攥着边沿的手掌。他微微睁眼，微笑：“棠儿，现在我才真的相信，你不恨我了。”

我一怔，低下头。

恨吗？不恨吗？

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

他抬起手抚着我的脸，轻轻戏谑：“这样碰你可以吗？”

我微恼，躲开他的手。眼前一晃间，又看见掌心那颗红痣，比上次见到大了许多，殷红欲滴，鲜艳之极。

“真有些好奇，这世上还有一个掌心长着红痣，也叫苍狼的人？”他又一次问。

我低垂着头，不知怎样回答，于是沉默着。

良久后发觉殿内沉寂得诡异，倏忽抬眼间，看见苍玉宸的眼帘阖起，唇畔因强忍痛楚而被咬得血迹殷然。

阿四等人冲入了寝殿，大夫们慌乱地诊治，却不见云空森。依稀听见有人说玄石先生一月前就已失去了踪影。

我不知怎么到了一个房间里，不知怎么躺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旁边有陌生的小丫环悄悄侍立着。

我应该有很多情绪很多感慨的，可是，我真的什么也想不了。

恨吗？不恨吗？

我为什么会这样？是希望他活着吗？

是呀，本来我才是应该死的那一个。我这样笨的人，居然让我去统治这个世界？

就算最离奇最荒诞的梦里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故事。

他费尽心思打下的江山竟扔给了我，就像扔给我一件玩具一样。

苍玉宸，苍狼，苍狼王。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突然间，青芙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她描述的情景似乎在眼前浮现，我依稀看见一身纯黑锦衣的苍狼侯，披着朝霞，俊美如天神，君临他征服的城市……

“棠。”空灵美妙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怔怔回头，便望进一双极熟悉的眼眸。

“枫？”我惊喜交加。

屋里的小丫环躺在椅子里昏睡，不知何时潜入的枫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一脸伤心的样子？”

我忙抹了抹脸，幸好没有泪痕。掩饰道：“你怎么突然来了？是怎么进来的？没人发现吗？”

“就是这样进来的。”枫微笑着，“我听到前头的事，苍狼的蛊毒已经深入脏腑，已经撑不过今天了。”

“嗯。云空森也曾告诉过我，若是蛊毒频繁发作，连他也无能无力。”

“云空森？”枫诧异，“他在这里？”

“他化名为玄石，但前段时间失踪了。当初就是他看破苍狼身中情蛊之毒的。”

枫低头想了下，复抬头笑道：“怪不得。这个云空森也真多事。我就在奇怪，这个苍狼中蛊那么早，怎么此刻还能活着。”

“棠，你似乎不希望苍狼死？”

我躲避着她的目光，转移话题：“是了，那日一别之后，你过得可好？这次你到这里，那个北宸殿主——”

月夜枫眸光闪动，飘忽一笑：“你不用为我担心，今次是他同意的。不过……今日之后，再见面就难了。”她垂下眼眸，取出一个玉瓶递给我。

“这是什么？”

“可以去除你身上情蛊的药引。”

我握着小小的玉瓶，不觉问：“是否也能解所中之蛊毒？”

“不能，但或许可以延缓蛊毒。”枫凝视了我一会，方轻轻说：“我走了。”

“这就要走了吗？”我怔怔看着她。

她微笑：“别这么伤感。其实……人总是贪心的。我恋慕他，所以失去了自由。你真的不必为我担心。”然后她挥了挥手，身影在花木间闪了几闪，便不见了。

她是在说，她恋慕北宸殿主吗？

我望着她消失的花木深处，怔怔站了一会，才握着那小小玉瓶走向苍玉宸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