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 分类:言情 | 字数:4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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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流连风月不为过
丰延城一役, 赵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出五日,战报就已送至淮安府中军大营。因韩杉曾在给李迎潮的信中极力保荐明城虎, 所以明城虎立功对于韩杉来讲是个好消息, 烛光下的韩杉正拿着战报颇感欣慰, 忽闻帐外张鸣求见。
韩杉放下手中密报:“进来。”
“将军, ”张鸣一身便装走了进来, “属下即刻就要赶赴丹阳城了,将军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韩杉略一思忖,道:“暂时没有了, 这次主要是了解一下林大人那边的进展,小心行事, 别引人注意就行了。”
张鸣点头道:“听说丹阳城今夜有什么琴艺大会, 人山人海的, 应不会出什么问题。”
韩杉闻言笑道:“那你倒赶上了好时候,就多给你一日休假, ”说着抬手虚点了点,“别只顾着凑热闹忘了正事。”
张鸣嘿嘿一笑:“将军放心,属下告退。”旋即出帐,策马奔出了大营。
战乱非常时期,丹阳城如今倍显殊异, 几乎是赵境内城门关得最晚的大城, 东西二市彻夜开张, 没有宵禁, 所以在这里举办琴艺大会, 景况更盛桑洲城。
张鸣快马加鞭,至丹阳城已近亥时, 当即凭着记忆往彩云归寻去。行不多时,便见前方一处人头攒动,琴声若隐若现,人群中一处高台火树银花,分外惹眼,张鸣止步望了望,确定那后面就是彩云归了,原来琴艺大会竟是在这里举行的,高台旁边还设有几个座位,上面坐着的人一脸威仪之态,不似寻常百姓。
张鸣略感心虚,无奈轻叹了下,硬着头皮向人群走去。不出意外的话,纵横掌事金在山应已带着林晟的人在彩云归里面等他了。
张鸣来到人群后方,寻了半天也不见半个缝隙,又不敢贸然向里面挤,大致张望了一下,见彩云归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也不太方便去寻后门,一时无计,只得跟着听个热闹。他粗人一个,也辨不出高下,只觉每一曲都不错。
一连听了几曲还是不见金在山人影,正事没办,张鸣又哪里有心思看姑娘听曲?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彷徨无措了一会儿,终于有个白胖富态的中年男子绕至近前,扯了扯张鸣衣袖,张鸣转头,心下大喜,抱拳低声唤道:“金老板你可来了,怎么只你一人?”
来人微笑摇着扇子,指了指琴艺大会的表演高台,示意张鸣不要露出痕迹,摇头晃脑地高声道:“小蘋姑娘今日抱恙在身,没能参加这琴艺大会,着实令人惋惜!”
张鸣哪里知道什么小蘋姑娘,琴曲赏得心不在焉,一门心思只想看看金在山还有没有同行之人,他此次来是要见林晟的人,只有金在山一人,回去要怎么跟韩杉交差?正四处张望的时候,金在山又叹道:“不过就算小蘋姑娘不抱恙,想来也是不会露面的,谁人不知,她现在可是镇海军越大统领的女人,我等小民还是不要觊觎为好哈哈……”
张鸣闻言心下一凛,顿时停止了东张西望,老实地望向高台,佯装欣赏美人和表演。他心思只在人群之中,完全没注意到彩云归正楼上,三楼一扇开着的小窗旁,一名女子望着他的方向惊呼出声:“咦?那是……”
此窗面街而开,因楼下就是正在进行的琴艺大会,所以基本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女子纤瘦的双手攀着窗棂,头颈略微探出,青眉微蹙,眼神中满是惊诧之色,竟然是韩萱。
房内另有两名女子隔案对弈,正是云小楼与白清。二人听到韩萱呼声纷纷转过头来,见她探头出窗外,云小楼出声提醒道:“楼下看热闹的人里鱼龙混杂,有识得你的也未可知,小心被人认出了。”
韩萱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招手道:“小楼姑娘你快过来帮我看看,那个人……”韩萱离得远,看不真切,疑心自己眼花,一时情急竟忘了云小楼又不认识张鸣。
云小楼和白清皆放下手中棋子,来到窗边,顺着韩萱手指方向看过去,不巧楼下的张鸣和金在山已经转身离开人群。
云小楼摇了摇头,表示对韩萱所指的瘦高男子的背影没印象,白清却“哦”了一声,道:“旁边那个身材微胖的人我倒是认识,那不是金在山么,江南最大的布商。”
云小楼闻言再次看过去,只是二人背影渐行渐远,语气不太确定地道:“是有些像他。”
韩萱无暇去问金在山是谁,眼见着貌似张鸣的人马上就要转过路口,当即转身跑下楼。
西南角的一个偏门处,因看不见表演高台,所以几乎无人,韩萱从偏门而出,提裾奔跑,奈何为时已晚,两人已经走得不见踪影。韩萱一阵失望,怏怏而回,却远远看见彩云归门前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登时明白是云小楼二人尾随她出来,被人群发现了。
云小楼和白清此次并没有登台献艺的打算,原本只想躲在楼里享清闲的,所以众人并不知二人此刻就在彩云归,加之二人最近较少露面,白清更是甚少离开桑洲,所以甫一现身便被一群公子哥围住,纷纷起哄让二人奏一曲才肯罢休。
一些初来乍到者争相一睹芳容,人群推推攘攘,场面越来越乱。韩萱刚到近前,便听人群中一人高声哇哇乱叫,似是被人踩到了脚趾。
云小楼眼含责备地看了一眼高台上主持局面的姜槐,姜槐会意,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诸位请静一静,琴艺大会本是雅事,诸贤俊齐聚一堂本为盛事,还请各位看在风月盟的面子上,切莫乱了分寸,伤了和气。”
姜槐话音一出,场上嘈杂之声渐渐小了些许。顷刻间,众人就为之前不小心起了冲突的二人让出一小块空地,只闻一名年轻男子语气诚恳道:“在下方才不慎踩到兄台,十分对不住,还望见谅。”
声音清澈,温润,无端让人心中一暖,韩萱不禁循声望去,心中顿时一窒,只见月色灯影之下,一身青色布衣,正躬身作揖的人,不就是秦渊么?
原来秦渊今日刚好也在丹阳城中,闻说有琴艺大会,便也来看个热闹,方才人潮汹涌之时他逆流而行,原本是想退至一旁,给别人让个地方,不慎与人冲撞了一下。那被道歉之人脸上的不忿之色慢慢褪去,扬了扬手,不再追究。秦渊释然一笑,又是一揖。
高台近旁坐着的几个人原本一直冷眼旁观,这时突然站起了一名华服中年男子,快步走至秦渊对面,以扇指秦渊,眼神惊讶道:“哎?你……你不是……”
男子虽未着官服,但细看之下,身上衣料绝非凡品,秦渊微一愕然,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号人。台上姜槐忙趋步过来,低声道:“沈大人,怎么?”
秦渊一听“沈大人”三字顿时想了起来,这人是与自己同科的士子沈通,在京应考之时二人同住一家客栈。后来秦渊鱼跃龙门,这位沈通却榜上无名,默默回了乡。不过沈家颇有资财,后来秦渊听说沈通捐了个小官,不想今日在此相遇。
秦渊当即一叉手,正要见礼问候,却见沈通语塞半天,终于恢复了从容之色,突然促狭一笑,不待秦渊开口便道:“哟,我当是谁,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秦翰林么?哎哎哎,大家都来看看!”
沈通高声招呼着同僚下属,将大部分人的目光从云小楼和白清身上引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沈通神色愈发得意,看向秦渊的眼神也愈发鄙夷,对众人道:“这可是位等闲见不到的大人物,大赵迄今为止唯一的状元郎,想当初留用翰林,出入相府无拜帖,怎么?销声匿迹了这么久,如今却在此游戏红尘起来,流连这风月场、烟花地,唉……”说着还一本正经地摇起了头。
背阴处的韩萱闻言不由义愤填膺,不自禁地将手攥成了拳,一时都忘了回彩云归楼里,驻足原地,差点落下泪来。
韩萱心中愤然不平,五味杂陈。秦渊本来前途大好的一个人,却落得个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嘲笑一番的境况,韩萱总觉得是自己累他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心里憋闷得分外难受。
其实她早就知道秦渊的大概动向了,白清近来经常提起一位坊间戏称的“无情公子”,又看了几首他卖给白清的词,心里便隐约猜到了几分,直到今日才算确定。
她摸不准秦渊这样四处游荡是在做什么,偶尔也会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急切之意,但韩萱自忖,自己有这份心可以,又哪里轮得到沈通这个芝麻县官在此大放厥词?韩萱冷哼一声,狠狠地剜了一眼沈通,所幸无人注意到她这里。
秦渊先是一愣,旋即失笑。他一介白衣游走四方,人情世态皆已见遍,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虽然能明显感觉到沈通话中讥讽之意,却没甚在意,不料这位沈大人得寸进尺,继续道:“想你身受朝廷重恩,却不思为百姓谋福,怎么韩相就是这样教导弟子的么?”
韩家虽倒,声望犹在,这个沈通不知哪来的底气,就这样当众言及韩平川,秦渊倒不在乎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但是听他言语间对恩师不敬,脸色登时沉了下来,见场内众人的目光或好奇、或惊叹、或不屑,当即一声冷哼,淡然道:
“草民只是无官无职一看客,哪里算得什么大人物。不像大人,既是百姓父母官,又是风月盟的座上宾。不过在皇恩浩荡面前,又哪里需要分什么你是臣我是民,大人受皇恩不可谓不深,由此观之,那也定是为百姓谋了福祉的。那么敢问大人,如今丹阳城米价多少?每日进出关税几何?去岁水旱,农田收成又减了几成?城外那些农户家中被抽了壮丁有去无回的,又为何至今没有收到任何抚恤?”
“你……”沈通被问得一阵心虚,不过旋即便意识到自己根本无需跟他较量什么,便厚着脸皮不接招,镇定道:“大胆!官府之事岂是你可随意探听的,再在此胡言,本官就要盘问盘问你的来历了。不是胶东李氏的人,你打探我丹阳政事做什么!”
“哈哈哈……”秦渊气极反笑,向前迈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看来你也明白当今形势瞬息万变,这丹阳城说不定明日就变了天,我劝你做人还是不要跋扈得好,李迎潮尚且不敢说半句不敬韩相的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二人距离甚近,旁人听不清秦渊说得什么,偏秦渊面上姿态又恭敬有加,沈通立在原地气得冒火,又无可奈何。赵灵昭早前为了笼络秦渊,早已给他编排好了失踪的名目,若不然秦渊没有辞官而私自离京,沈通这会儿扣下他也不为过。
话不投机半句多,秦渊冷着脸道:“草民也自认没资格与大人探讨政事,尸位素餐向来不是我辈所长,大人请了。”说着敷衍地抱了抱拳,转身就要离去。
沈通气急,大声喝道:“站住!”
秦渊冷笑回头:“大人有何指教?”
沈通铁青着一张脸,对左近道:“给我把这刁民……”
话音未落,一个女声适时响起,温婉却不失力道地打断了正要发威的沈通:“沈大人他乡遇故知实乃可喜可贺。良辰美景在前,不如暂放公务,白清愿献一曲,为大人与秦公子助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