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 分类:言情 | 字数:4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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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反间计林家撤出
永安城中心最繁华的街口东南角有一家茶铺, 店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内里却颇有格调,显是做得不是平民生意, 所以门前冷清, 市井喧嚣无形之中都被隔绝在了五步开外。
日暮时分, 最后一抹夕阳被遮在了宫墙后, 茶铺门前一片黯淡, 店内亮起了一盏小灯,勉强可辨人眉目。外面响起一阵轻且急的脚步声,须臾, 一名男子出现在门前,样貌平常, 四十岁左右, 京中常见的大户仆从打扮。堂中伙计眯着眼瞧了一会儿, 迎上前道:“哟,曹管家啊, 今年庄上的第一批春茶刚到,您去里面尝尝?
“曹管家”名曹福来,是太尉江狸府上管钱粮的管事,闻言一脸熟稔的笑意,迈入堂中, 道:“正好, 我家老爷命我备点碧螺春, 我还担心今年的货没到呢。”
伙计笑道:“您多虑了, 江大人最爱碧螺春, 小的时刻记着呢。”说着就带曹福来去了里间小室。
小室中也只一盏昏暗小灯,光线明灭不定, 茶案后跪坐着一名男子,正神色闲然地斟着茶。伙计进门后笑容一敛,神色一变,低声对曹福来道:“这位是骆先生,由他来跟你详谈计划,我去外面把风。”说着退了出去,小心关好了门。
曹福来定定看了眼茶案后的男子,心中隐隐有些激动,“骆先生”之名于他而言如雷贯耳,今日一会,曹福来明白,自己潜伏多年,总算要熬出头了。
“骆先生”微笑抬头,正是骆无霜无疑。旬日前,骆无霜与陆仕潜二人在回胶东的路上接到纵横密报,言淮安将军张寒已在筹谋联络林晟,骆无霜虽然不解李迎潮为何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张寒放在淮安府,却也只能当他自有道理,当即转道永安城,想助张寒一臂之力。
二人在永安城停留了数日,发现这昔日华灯碍月、飞盖妨花的天下第一城,气氛与之前有些不同。朝臣起初对新帝赵灵昭的印象只是勤于政事,渐渐却发现他冷酷严苛、不近人情的一面,宋良铮虽退隐了,但御史台却搬到了御书房近旁的光华阁内,一时间百官钳口,人人自危,专心扫起了自家门前雪。
赵灵昭从小受人赞誉,众星捧月般长大,难免有些好大喜功,却并非横冲直撞的莽人,骆无霜不敢小觑这个执政还未满一年的年轻皇帝,压下忧虑,收回神思,笑着抬了抬手,示意曹福来对面落座,又翻过一个新茶碗,给他倒起茶来。
曹福来忙躬身连称“不敢”,以军礼拜道:“纵横京畿部十七号,见过骆先生!”
骆无霜见他神色郑重,站起身一揖,由衷道:“骆某并非纵横掌事,十七兄弟不必多礼,阁下隐在京中多年,乃纵横之中一等一的功臣,阁下的礼,某受之有愧。”
曹福来一笑:“也好,先生入城一趟想必不易,咱们还是长话短说,不必讲那些虚礼。”
小室中窗户半开,外面街上的行人笑语偶尔传来,却更显得小室中静谧非常,有种大隐于市的意味。骆无霜微一颔首,问道:“林家近来有没有什么异动?”
曹福来道:“这个风口,谁敢触赵氏新帝的眉头?林家最近在朝中和地方都被江家压制得死死的,不过也只能忍气吞声,谁让江狸现在仅一人之下呢。”
骆无霜一声冷笑:“江狸怕是为赵氏皇帝背了不少黑锅吧?赵灵昭够狠,当初江狸一心扶他上位,谁成想他继位后,明着把江狸捧成了一人之下,实则是把江家放在火上烤,待矛盾激化之时,还可以把江家作为弃子,推出去挡一段时间。”
曹福来若有所思地皱了下眉,笑道:“还是先生看得透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骆无霜道,“你在江家潜伏多年,老王爷入京时都没有动你,你就应该明白这次找你的重要性了。”
曹福来不假思索地道:“十七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有驱使,即当奉命。”
烛火跳动中,骆无霜沉默片刻,再张口,声音已如耳语,就连守在门外把风的伙计也听不见动静了。
亥时三刻,刚刚宵禁的永安城一片宁静,吉安巷江府之人也歇了大半,然江狸的书房仍灯火通明。管家曹福来悄然来到门外,轻轻叩响了门。
“进来。”房内江狸随口应道,见是曹福来,问道:“何事?”
“老爷,”曹福来行了个礼,然后低眉不语,双手奉上一封信笺。江狸略感诧异,不动声色地拆开来看,神色旋即转为凝重:“给林家的信,怎么会在你手里?”
曹福来躬身答道:“信走得不是正常驿路,是几个江湖行脚帮带到京城的,因为一时接触不到林家,所以辗转托人,找到了我这里,”曹福来嘿嘿一笑,“老爷知道的,小的以前有不少江湖上的狐朋狗友,许是这些人不知道利害,就托我转交林家院里的人,我一时好奇就……”曹福来话未说完就闭口不言了,只因信中内容有些忌讳。
该信信底落款为林澹,貌似是林氏族人,只是名声不显,自称在赵廷不得志,投入李迎潮麾下镇东将军庄璟帐中,颇受器重,是以写信来拉拢林氏其他族人。信中少不得一番“良禽择木而栖”云云,当然,整封信都是骆无霜伪造的。
江狸沉思的目光在手中信笺和曹福来脸上游走了两次,沉声问:“经手过此信的行脚帮中人有几个?”
曹福来道:“小的只知送信来京城的是一个,中间经手了另一个,找上我的又是一个。”
江狸沉吟片刻,抬手就将信笺就着旁边烛火烧毁了:“此乃惑乱人心之物,除我二人外,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人知道有人给林家送过信。”江狸说话间声音愈发阴沉,盯着曹福来道:“至于那三个行脚帮,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曹福来愣了一瞬,习以为常道:“小的知道,一定处理干净。”说着退了出去。
曹福来回到自己房间,略带疲惫地坐在桌前灌了一杯冷茶,而后拿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定定地看着,眼神有些复杂。借江狸之手,挑拨皇帝与林家的关系,这是第一个计划,但连骆无霜都预料到,江狸不会轻易这样做,所以,只能从林家下手了。曹福来一声叹息,眼神带了些许悲哀和狠厉,抽出匕首,狠狠地朝自己胸口刺下。
子时,曹福来浑身带血地倒在了林府后门,守夜人识得这是江府的管家之一,探了探,貌似只剩最后一口气,却不管不顾地坚持要见林府家主林望,下人们便七手八脚地将人接了进去,找大夫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吊住一口气,这才去禀林望。
林望与林彦父子前后脚来到了曹福来榻前,林望道:“你执意要见老夫所为何事?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林大人,”曹福来满头大汗地哑声道,“小人来给大人报个信,林家危机将至,劝大人早作打算。”
林望不悦地皱了一下眉:“你带着重伤倒在我府门前,想必不是来绕弯子的,有话直说。”
“大人明鉴,”曹福来挣扎着起身下榻,跪地道:“小人今日从行脚帮旧友那里得书信一封,是一个叫林澹的替胶东反贼招揽林家的信,小人觉得此信大有蹊跷,所以……就交给了我家老爷江太尉。”
曹福来虚弱至极,说了两句就停顿下来,伤口因他刚刚下榻的动作而汩汩冒血。林望和林彦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诧,更有狐疑与不安。曹福来休息片刻便继续吃力道:“不料老爷一口咬定林家与胶东反贼有来往,要将信交给皇上,小人不过多说了几句,此信搞不好是有人要栽赃林家,应赶紧封好那几个行脚帮的口,可老爷立马大发雷霆,将我赶了出去。后来小人在睡梦中被人刺了一刀,装死逃过一劫,小人推断,应是我家老爷要杀人灭口。小人实在气不过,想着拼死也要将实情告知大人。”
曹福来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眼神瞬间便黯淡了下来,原来他料想如此一番,接下来少不得要被各路人严刑逼供,便事先吞下了□□,戏已演完,人事已尽,接下来只听天命,曹福来暗自长舒一口气,气绝身亡。
林彦上前探了探鼻息,神色大变,急道:“爹……”
林望摇了摇头,残局交给下人收拾,自己则带着林彦去了书房。
“岂有此理!”林彦在去书房的路上越想越气,一进门就冷笑道:“林家不过稍一势弱而已,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父亲可信那曹福来的话?”
林望捻须道:“无妨,林家累世公卿,岂是那等受人欺凌愚弄之辈。”
“父亲的意思是……这其中有诈?”林彦道。
林望道:“林澹不过一旁支,多年不与我等走动,即便投了胶东,也不会冒然寄信与我。江狸不知打得什么算盘,此事不似他的风格。”
林彦道:“即便那信是真的,也只是胶东单方面的招揽之举,我们又没有回应,算的什么把柄?”
林望摇头叹道:“皇上多疑,不管我们有没有回应,他都会先发制人,届时我京中林氏怕是要步李迎潮当年的后尘,你大伯在镇海,不反也得反了,为今之计,你先带着你娘和舅父一家女眷出城一避,万一有事,我一人也好周旋。
林彦闻言当即反对:“不妥,万一皇上本没有生疑,我们这一走,反倒落人口实,逼得皇上多想了。”
林望沉吟不语,良久方道:“走吧,如今林家式微,给你伯父多些选择也未尝不可。”
林彦惊诧地看着父亲,片刻后就眼冒精光,神情夹杂着些许期冀,上前两步低声道:“父亲若真这样想,那你一人在京岂不危险?反正这会儿您也是告病在家,不如同我们一道算了。”
“为父尚且犹豫未决,再说我若离京,难保过于引人注意。”
“父亲犹豫什么?”林彦忙问。
林望一叹:“当年先帝以淮安王起兵,我林氏即叛出东齐,投了赵辰央,这才短短不到三十年的时间,林家再叛一次,岂不令天下人不耻?”
林彦不以为然:“当年东齐帝王无道,豪杰并起,林家弃暗投明,算不得什么污点,如今李迎潮……,”林彦稍一顿,“也勉强可算出师有名,归附者众多,最多世人会说我林家不甘于人下,孩儿以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多虑了。”
“哟,”林望苦笑,“我倒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些反骨。”
林彦也跟着苦笑:“孩儿整日赋闲在家,也着实有些气闷。”
“哼,”林望白了他一眼,“气闷?早前韩杉身为相门独子,尚且没个一官半职,连科考都未有机会参加,你可见过韩杉人前人后显露出半点怨怼之色?你呀,跟人家还是同龄!”
林彦神色微一恍惚,轻声叹道:“说来也快一年没见韩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