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的一世情缘
作者:杨盛芳 | 分类:言情 | 字数:17.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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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赏雪动情
说起李清照的义气,不是空有虚名。李清照搭救张汝舟的几件事,连赵明诚、张择端都钦佩折服。
张汝舟拖欠房租已经有些时日,几次向家里讨要,终于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交子。他拿到银子思谋了一下,觉得几次赌博开始都是赢钱的,有一次还赢了几两银子,要是自己及时罢手,那就是赢家,只怪自己太贪,最后连本都输了进去。想着想着,他又进了赌场。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又把家里刚寄来的银子输了个精光。赌红了眼的张汝舟,又从赌场赊账三两银子,下大赌注又博了几把,眨眼间又输光了。张汝舟傻眼了。
房东急了,把张汝舟的铺盖、衣物、用品都扔到门外,把房门给锁了。赌场的老板更是不依不饶,刀架在他脖子上催他还钱。被逼无奈的张汝舟,先找了蔡弩,不巧,蔡弩到北京大名府公干去了。没有办法,他又四处寻找张择端他们。赵明诚、李清照正
陪着张择端在铁塔边写生,张汝舟匆匆忙忙赶来,见面就急赤白脸地向张择端借三两银子。张择端慢条斯理地放下画笔,捋着美髯看着张汝舟不说话。张汝舟见他的神情忙说:“正道,这次不同,救我一劫。”“有什么急用?”张汝舟低声道:“还赌债,不过这次不同—”张择端说:“汝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光赌债我就替你还三次了。退一步讲,今天要是你喝花酒的钱我都可以借你,至于赌债—不借。”张汝舟听了,窘在那里不知所措。呆了好一会儿,又用更低的声音跟赵明诚商量:“德甫,你看,这次与以往不同,赌场逼得太紧,他们太狠。我实在是—”没等张汝舟说完,赵明诚就脆生生地答道:“不借。”张汝舟没想到有里有面的赵明诚竟然当着李清照的面,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令他无地自容。李清照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沉吟了片刻,拉着张汝舟的衣袖就走,边走边说:“走,我替你还赌债去。”张汝舟一点准备都没有,被她一拉,趔趄了一下, 像小跑似地跟着李清照走了。赵明诚、张择端对李清照的举动莫名其妙,呆呆地看着他们。只有香儿得意地笑着,蹦蹦跳跳地追去了。
进了赌场,赌场的小厮们围着张汝舟就催赌债。张汝舟就拿眼看李清照。小厮们看了就说:“带个姐姐来还赌债,这里又不是花楼, 又不是—”小厮的话音没落,突然啪地一声脆响,香儿抡圆了给那小厮一个大嘴巴。这声脆响把场子里人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小厮嚎叫道:“黄毛丫头,不看看这儿是哪儿,就敢撒野。”小厮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还没站稳,又被香儿一个侧踹,蹬蹬地退了几步, 一屁股又坐在地上。场里人轰地一声都笑了,直夸小丫头好身手,好身手!一个管事的和几个小厮从旁门晃了出来,刚想耍威风,李清照用扇子指着管事的鼻子说:“劳驾,找个牌局博上几把,前面带路吧。”管事的看看李清照的风度和香儿的架势,有点懵了,知道不是
好惹的,便骂被打的小厮:“混账,无事生非。”小厮指着张汝舟说:“他……他欠赌债不还。”管事的顿时对张汝舟瞪眼。张汝舟又看着李清照。李清照不等管事明白,用扇子指了一下张汝舟说:“我是来给他还赌债,你先带路,我先找个牌局博两把。”管事的似懂非懂,也指着张汝舟说:“那、那就请你带着去个熟悉的位置。”张汝舟前面引路,把李清照带到几个人面前坐下。几个人见张汝舟又来送银子,心中甚是欣喜,看着李清照和香儿坐下,联想刚才的一幕,又都有点发懵。再一看李清照,几个人的眼神就收不回去了。本来他们还想问问刚才是怎样回事,见李清照优雅大方地坐到对面,却都说不出话了。张汝舟见状说:“嘿嘿,打牌,打牌。”几个人这才缓过神来,边洗牌,还是边看李清照。抓牌时,几个人见是李清照抓牌,纷纷惊奇地问张汝舟:“你打还是她打?你们到底谁打?输赢算谁的?” 张汝舟指了指李清照。“那赌注下多少?”张汝舟又看李清照。香儿在边上对张汝舟说:“你说。”张汝舟到现在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的路上,李清照只是问了是哪家赌场,至于去了怎么还债, 用什么还债,就没再提。张汝舟曾想她是过来帮他说情或理论的,进了场子,香儿的作为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来找熟人?李清照一坐下,他就知道肯定不是。“赌注下多少?汝舟说话呀?”几个人又问。“一两纹银,一两纹银的赌注。”张汝舟晕头晕脑地说。“够下本的,汝舟。”几个人嘟囔着。张汝舟想,反正我是囊中羞涩,输了,债多了不愁,要是李清照付不出,看张择端、赵明诚帮不帮忙? 赢了嘛,自己肯定有好处。大家看李清照抓牌、码牌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修长纤细的手臂伸出时如白鹤展翅,抓牌时绵软细嫩的手又似茶女采茶。码好牌,几个人的眼神还在李清照的手上“贪婪”。李清照用扇子敲了敲桌子,坐庄的才开始出牌。一阵吃、碰、替换,几两银
子不一会儿就到了李清照这边的桌上。第二局,码好牌,李清照用扇子指指桌上,给香儿使了个眼色,香儿从桌上拿起一两银子,先把本钱掖进怀里。李清照又拿扇子示意张汝舟,用眼神示意他桌上的银子,张汝舟会意,过来想把余下的四两都拿走,被李清照用扇子按住了一两。张汝舟拿起三两银子又用眼看着李清照,他见李清照出牌思谋时,向他摆了摆扇子,他便一溜烟跑去还赌债了。他回来时,见李清照的桌前又堆起六七两银子,当时就呆了。一局牌里,她步步算得精准、细致。对方几个人打出三五张牌后,她已基本算计到他们手中要留的牌与要出的牌。每张牌她替换得非常巧妙,碰、吃的机会她也把握得恰到好处,洗牌、抓牌、码牌更似行云流水。边上牌局的人, 都不知不觉地聚拢过来围观,人群里不时发出低声的赞叹和叫好声。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里的赌客们认定这个女子是博弈高手, 而且是个不同寻常的高手。赌场的老板和几位经常在此豪赌的赌客纷纷跟张汝舟打听:此女子何许人也?张汝舟得意至极,笑而不答。几经追问,他还是笑而不答。此时与李清照博弈的几个对手已经是汗流满面,狼狈至极。李清照见状拱拱手问:“下一局我们赌注减半何如?”几个人知道这是博弈中礼让的谦卑用词,认输就答应减半,或以下次再会为借口,挂免战牌,借这个梯子,溜之大吉。几个人纠结了一会儿,道了声“下次再会”,退出了牌局。几个人刚站起身来, 就有另几个人要接茬与李清照博弈。李清照向几位拱拱手说:“下次再会,下次再会。”这另几位赌客,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李清照看着桌上的几两银子,就问张汝舟,家人给你多少学资, 你从这里拿出。张汝舟上去就先揣起二两纹银,刚要起身,犹豫了一下,又顺手拿了一两,香儿看了直撇嘴,被李清照瞪了一眼,香儿才没吱声,把剩下的银子利落地揣进怀里。此时,张择端、赵明诚找来
了,一进赌场他们就看见一群人围着几位挂免战牌的赌客,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话。大家似乎对几位赌客向一个女子认赌服输不太满意。一位赌客回应说:“奇怪了,今天手气也算可以,但就是不开张。”另一个说:“几次牌局都要稳操胜券,只是一张牌的疏忽竟满盘皆输, 这女子厉害,算计得太精细。”大家说:“不应该轻易地退出牌局, 就是赌注减半,也应多博几把,熟悉她的套路,定能找出破绽。”刚才坐在李清照对面打牌的赌客说:“那女子打牌显然没有套路,随机应变的牌路变换敏捷,反败为胜的招数让人防不胜防。再说,减半赌注,面对女子我是说不出口的。”大家说:“即便如此,你们也应该约个时间,再博几局,怎么溜之乎也?”坐在李清照对面的赌客说: “没有破绽,一打就输,再约不是等于给她送银子吗?赢汝舟那点银子,都让她翻倍给拿回去了。跟她博弈我是没有翻本的机会,等有机会多赢汝舟一些银两,再与她约会博弈吧。”另一个说:“跟她博弈,要赢你就别想了,你就当是一种享受好了,不信你们亲身试试, 不要对我们不依不饶。”大家问:“她跟汝舟是什么关系,不像是一般关系吧?”
张择端、赵明诚听着他们的议论,都无奈地笑了,心想李清照又开赌戒了,让她父亲知道了可怎么是好?!赌场老板和大家看到两位公子进来,有认得赵明诚赵衙内的,都点头招呼,看到他俩向李清照走去,断定那女子绝不是一般女子。李清照见他们来了,几个人说笑一番后,自然又找了间正店吃喝一顿,结账买单的自然是香儿。
张汝舟经常出没的这家赌场是汴梁城比较有档次的场所,来的人自然也都是富甲一方的绅士或达官显贵。张汝舟在这里赌博,想撞运气挣银子不假,想结交达官显贵、绅士富豪是他的主要目的。但从财力到地位,张汝舟依然逃不脱跑龙套的身份,这令他依然苦闷不爽。
李清照在赌场上一显身手,是个精通博弈的奇女子,整个汴梁城都传开了,而且越传越神乎。有的说,她博弈时能手一摸牌,不用看就知道是哪张牌;有的说,牌出三圈她掐指一算,就能知道对手要留哪路牌;甚至有的说,跟她一块儿打牌,能吸取些灵气,虽然赢她不得, 但吸了这个灵气,赢别人则稳操胜券。
张汝舟也随之能耐起来,他在赌场的地位、身份骤然攀升。老板、豪绅们对他趋之若鹜,见面就打听奇女子什么时候再来,或能不能约出来博弈一把。张汝舟从只能在赌场赊欠三两银子还要遭白眼, 现在赊欠十两银子,人家还要毕恭毕敬给他送到牌桌上。汴梁城里其他赌场的赌客们,也经常跑到张汝舟常去的赌场,想有幸撞见那位传说中的奇女子。李清照不仅仅是帮张汝舟逃过了一劫。
自此以后,张汝舟去赌场的次数更频繁了,早把李清照、张择端、赵明诚的规劝和他对人家的许诺、发誓忘到了耳根后面。不知是人遇喜事精神爽,还是吸了奇女子的灵气,张汝舟在赌博上居然赢钱了,有几次豪赌他竟然赢了大钱。有了钱的张汝舟底气足了,口气大了,与张择端他们吃饭相聚还做了几次**—买单的席位。他也敢去繁华富丽的花楼去吃花酒了。本来他与张择端他们的关系早就开始疏远了,但最近由于要探听玉璧的消息,特别是李清照搭救他之后, 他与他们的关系又近乎了。
俗话说,得意忘形,贼人胆大。张汝舟尽情地玩耍,结交了不少纨绔子弟。他逢人便自称是赵明诚的表弟,他那帮狐朋狗友就奉承他为张衙内。许多人还真见他与赵明诚经常聚在一起,他这个“张衙内”在汴梁城内就算有一号了。天宁节前夕,汴梁城内外都为庆贺宋徽宗的生日—天宁节而忙碌、奔波。张汝舟带着几个新结识的兄弟吃花酒吃到皇城旁的樊城来。樊城是什么地方?李师师的花楼所在,
宋徽宗经常光顾的地方!张汝舟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当然知道,但牛皮吹到那了,不去,他在兄弟面前真抹不开面,不去,“张衙内”今后怎么混?去就去吧,喝点酒,点个一般的姑娘,听她唱两支曲子,喝上几杯酒就走,咬咬牙花上它三五两银子,这个面不就过去了,今后别再嘴大就是了,他想。进了樊城花楼,几个人落了座。张汝舟浏览着姑娘们的牌子,看到价钱还可以,从一两二两到十两八两的姑娘都有,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贵得不可接受,而且还包括酒水冷盘。张汝舟一咬牙,叫了个三两的姑娘唱曲。
张汝舟和几个兄弟听得有滋有味。樊楼确实与其他花楼不一样, 不仅富丽堂皇、典雅舒适,且姑娘唱的曲都跟其他地方的不一样。那小调的味儿,那姑娘的身段、姿色,连她们被沉香熏制的衣裳,闻着都不一般,真是醇厚、怡人,沁人心脾。这里的曲儿、这里的姑娘, 和她们身上的沉香,都让他们陶醉了。他们沉浸在娇滴滴的音调中, 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简直舒服极了。酒也好,不但绵柔,而且醇厚,不比赵明诚家里的逊色,皇宫里赏赐给张择端的酒也不过如此。冷盘更是新鲜,深秋之际还有新鲜的荔枝和蜜桔呐。新结识的兄弟们真是开了眼、尽了兴,眼花缭乱,忘乎所以。几个兄弟庆幸自己结交了“张衙内”,真是造化,真是福气。他们给张汝舟敬酒、说奉承话、表忠诚,拦都拦不住,乐得“张衙内”更是飘飘然了。张汝舟想,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就是这样,就应该这样!到了结账、走人时, 张汝舟玩得兴高采烈,高兴之余,给了唱曲的姑娘三四钱散碎银两。不料,小姐嘴一撇,根本没接,散碎银两稀里哗啦都掉在地上。麻烦也跟着来了,他走不了了。原来牌子上的一两、二两、八两、十两, 说的不是白银,而是金子,是黄金!张汝舟顿时蒙了。见不让走人, 几个朋友先急了,拉起“张衙内”就走。花楼里一个管事的带着几个
英俊、干练的小厮上前挡住了他们。张汝舟刚说:“我回去取钱。” 一个小厮嘴里嘟囔着:“三两金子都拿不出,也敢跨进咱家的门槛, 你以为是去脚店呀?”说罢,上来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几位朋友大喊:“你们敢打‘张衙内’?”管事的听了,上来左右开弓又打了他两个耳光,外加一脚。打完还说:“蔡衙内、赵衙内、高衙内,哪儿又冒出个‘张衙内’?”说罢又是一脚。朋友看到张汝舟被打得嘴角流血,就求饶说:“他是赵挺之的什么……什么……反正是至亲。” 管事的和小厮们听了,冲上来对张汝舟和他的朋友们又是一顿暴打, 边打边笑嘻嘻地说:“我们帮赵侍郎他老人家管管这帮丢人现眼的东西。”此时,里院出来个小厮,说:“走了,走了。回宫了,官家回宫了。”几个小厮把张汝舟等人推给管家,领头的交代:“不能轻饶了这几个东西,让赵府拿钱赎人。”说罢,一溜烟地走了。领教了几个小厮的拳脚,听到官家回宫的说辞,张汝舟明白了几分,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管事的看着张汝舟煞白的脸说:“听到了吧,通知你们府上拿钱赎人。”张汝舟带着哭腔说:“求求你,千万别找赵府要钱,我想办法给钱就是了。”管事的想了想,说:“也好,都别撕了面子,你自己筹钱最好,既不让赵侍郎生气,又不耽误生意,屋子里想办法去吧。”此时又来了几个小厮,但客气多了,把张汝舟请进了外跨院门房后边的小耳房,把门一锁就走了。几个朋友隔着窗户跟张汝舟商讨筹钱的办法。张汝舟思前想后:张择端他们是不能再找了; 蔡弩不在汴梁,就是在,他也没有三两金子;又想了几个刚结交的豪绅,但他还是绝望地摇了摇头。几个朋友说:“实在没办法,只能找赵侍郎要钱,最多挨顿数落,或挨他几巴掌,总比被人家囚在这里舒服。”张汝舟说:“万万不能!这样,我修书一封,你俩明天一早到赌场去找王老板试试。”不一会儿,张汝舟写好了书信,找火漆封了
口,交给朋友,朋友们这才离去。
王老板拆开信一看,要借三两金子,用两个指头弹着信笑着说: “平白无故,让我垫付三两金子?他拿什么抵押呀?岂有此理!”送信的朋友说:“‘张衙内’说一定有办法还的。赵府和奇女子跟他都是至亲,只是现在怕坏了赵侍郎的名声,不便声张,风声一过马上还钱。”王老板又笑了,轻蔑地嘟囔:“又出了个‘张衙内’?至于那个奇女子嘛—”王老板想了想,汴梁的几位豪绅确实很想与奇女子一搏雌雄,更想一睹传说中的奇女子。汝舟还打赌说,他能把奇女子请出来博弈,他们的赌金也就是十几两银子。他权衡了一下,觉得不划算。送信的朋友刚要催促他赎人时,一个管事的跑过来兴冲冲地跟王老板说:“北京大名府的卢员外到了。”王老板眼睛一亮,示意送信的朋友稍等片刻,并嘱咐酒保好生伺候,自己上楼会客去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王老板下楼跟送信的朋友说:“走,领我去赎人。”张汝舟一见王老板还真的来了,激动得眼泪都淌出来了,带着哭腔叫了一声:“王大恩人。”王老板跟他拱拱手说:“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张汝舟叫送信的朋友赶快去叫管事的,被王老板拦住说:“且慢,且慢,请你回避一下,我跟汝舟有几句话商量。”送信的朋友知趣地、远远地退到门房外边。王老板看看左右,这才跟张汝舟说:“汝舟贤弟,赎金我带来了,但你得帮我办妥两件事。”张汝舟急着出去,就答应说:“你说,你说,你尽管说。”“其一,你曾经与人打赌,要请那位奇女子到场博弈几把,你要尽快办妥,对方给你的银子嘛……”说到这儿,王老板用狡诈的眼神看着张汝舟。张汝舟马上答道:“一定办妥,一定办妥,银子归你,银子归你。”王老板说:“这就好,这就好,还有件更重要的事。”王老板示意张汝舟凑近点,王老板靠近了窗户,张汝舟也把耳朵伸了过来。“北京大
名府的卢员外到汴梁了。这个大财主听了咱们这儿有个博弈圣手奇女子,突发奇想,想—”张汝舟打断他的话说:“也想与我表妹博弈几把?你不能把两拨人合二为一,单约一次吗?”张汝舟心想:就是一次约得出来约不出来还犯难呐,还连约两次?李清照先别说,就是德甫、正道那两位也得跟我急喽。“人家可是出了大价钱的,五两金子呦。”王老板一说价钱,张汝舟吃了一惊:“只是博弈几把,会会圣手,出五两金子?”张汝舟心又动了,心想这样的买卖真难碰。王老板说:“哪有这么简单,卢员外想把你那个表妹和李师师一并请出来。”张汝舟说:“这厮吃饱了撑着吧,不可能的事嘛!”王老板笑着说:“就是有钱撑着。这厮不吝啬钱财,不贪近女色,也不是迷恋赌博,就爱好风雅,爱别致,爱鹤立鸡群,爱出风头。这显得他多儒雅!在东京他听说李师师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连当今官家对她都爱戴垂青,走动频繁,这厮很是惊奇。”张汝舟说:“他不是不近女色嘛?”“才艺、才艺呀,那厮不是喜欢才艺嘛。”王老板对张汝舟老打断他的话感到不耐烦了,心想:我是来赎人的,你还不耐烦!谁凭空拿几两金子赎你?要不是一口应诺了卢员外,要不是卢员外在他那里泼洒了大把的银子,要不是卢员外的奇思妙想能让他赚取大笔的银子,他才懒得撮合这件事,更犯不着低三下四地在这里求人。想到这儿,他看着别处不耐烦地说:“那个奇女子卢员外也打听清楚了,是汴梁城的大才女,礼部员外郎李格非的爱女。也是才貌双绝。听说了她在赌局上的技艺,卢员外很是神往。他放话说:在汴梁城,即使撒尽百金、千金,也要一见两位双绝的奇女子齐聚一堂,让她们才艺对才艺,美女伴丽人,唐代的‘丽人行’美吧?知道那幅画吧?他要来个当今的‘新丽人行’,在汴梁城的青史上再留一段佳话。”张汝舟听得都晕了,迷糊了,总觉得是昨天晚上做的梦,就是做梦也想不到
这等没谱的妄想!王老板看到他痴呆呆的样子,又不耐烦地说:“明告诉你吧,卢员外那儿我已应诺了,赎人的三两金子,有一两是我的,另外二两是他垫付的,成不成你痛快点。”张汝舟说:“李师师是当今圣上的人,怎么……怎么敢……”“那个不关你的事,我待会儿交赎金,顺便再撮合李师师的事。”
张汝舟出了花楼,真不知何去何从,像是还在迷迷糊糊的梦里。王老板让他先回去,把他打赌约会的事抓紧办了。怎么办?他先去找谁呐?找到了说什么呐?说了成不成呐?又想到卢员外的事,他往回走的腿像灌铅般沉重,真有点穷途末路的感觉,他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得了。
打赌约会的事并不像张汝舟想的那么艰难,并且简单得让他如做梦一样,没想到一说一乐便成了。原来天宁节期间,皇帝宴请大臣, 大臣们还要相互宴请。总之,借皇帝诞辰之机,到处是吃喝玩乐, 普天同庆。这段时间,整个汴梁城内一片宴请之声。李格非这些天忙得不亦乐乎,在家的时间不多,即便在家,也没空搭理家里的事。李清照乐了,家里家外地狂欢。听到张汝舟邀请博弈,自然又是兴高采烈,拍手称快。虽然赵明诚、张择端谴责埋怨张汝舟,虽然他们也规劝着李清照,但李清照的回答是“好好,去去”。张汝舟听了一溜烟地跑去安排了。
打赌约会的事没有悬念,王老板笑了,张汝舟松了口气。牌局间并没有什么稀奇,只是得到消息人太多,赌场被挤爆了,椅、凳、茶具都有损坏。人们看到大才女的风采,看到左右护驾的竟是赵衙内和翰林画师,场内一片啧啧的赞叹声。再看到汴梁城的几位博弈高手,蔫头耷脑地败出赌局,人们更觉得不可思议了。牌局正兴,卢员外带着一帮域外客商去街上看货,王老板也存心没有告诉他,怕他参
与了,减少了对“新丽人行”的兴致。待卢员外等一行回来,牌局正好散场,只听到大家的议论和看到了李清照的一个背影。知道走在她身边的三位男子是赵衙内、翰林画师和张汝舟时,卢员外感兴趣地问王老板:“那几位男子可否也结识一下?”王老板满包满揽地应诺: “不在话下,不在话下。”卢员外高兴地与王老板一搭手,王老板的手里就握回了一两纹银。
转眼快到小年了。小年腊月廿十三日这天,恰好是宋徽宗的生母—钦慈皇太后的五十岁大寿。宋徽宗念及养育之恩,特别是几十年来太后屈尊人下忍辱负重的品行,不觉潸然泪下。于是,他昭告天下,母亲大寿之日比照天宁节规制庆贺,并大赦天下,汴梁城内外又是一片喜气洋洋。小年的午夜,突降瑞雪,汴梁城内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朝野上下又是一片贺喜称奇之声。宋徽宗自然更是高兴,令赐宴三天遍宴群臣。
李清照一早醒来,看到鹅毛般的落雪和窗外的景色,心中一阵狂喜。唤了几声香儿,不见回复,就信步走出屋门,迈出跨院,绕过秋千,漫步在庭院花园的果林之中。她仰头看着满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由着它们任性地、潇洒地落在她娇艳的脸上。她不时淘气地用哈气融化它们,用舌尖亲近它们,或用双手接纳它们,看着它们在她细嫩、娇贵的手中化为清水,然后再调皮地用它们搓洗脸颊。她精神爽朗地在园中漫步,沉浸在雅致、脱俗、意境如画的雪景中。走到花坛边, 看到花丛中枯枝落叶的景象,她放慢了脚步,神情骤然变了。她凝视着被大雪覆盖着的枯萎花草、落叶枯枝,欣喜的心情被眼前萧条、沉寂的景象遮掩了,覆盖了,刚才欣喜逍遥的神情转为忧郁和伤感。香儿找到她,帮她掸掉身上的雪花,为她披上了斗篷,埋怨道:“都成雪人了,大雪天出门也不知添加衣裳,冻出个好歹又算我的不是?”
香儿看到李清照脸上似乎淌出泪水,以为是头发上融化了的雪花,就用手绢帮她擦抹头发和脸颊,但发觉那“雪水”有点温热,知道小姐又伤感落泪了。看看四周,发现了眼前枯萎的落叶、枯枝,心里就明白了几分。李清照捋了捋头发,伤感地说:“前段时间我荡秋千时, 还看到她们枝繁叶茂、姹紫嫣红的,怎么就……你说怎么就如此这般了?”香儿说:“小姐,花开一季,人活一世,你奈何她们干嘛?” 李清照听了眼泪又淌了下来,嘟囔道:“落花辞枝,也是一份情谊呐!”香儿一看,知道自己又嘴误了,不自觉地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香儿嘴拙。小姐,你不是说过‘花儿也是有灵性的,它们也会脱胎转世的’吗?明年它们还会枝繁叶茂、姹紫嫣红的。”李清照打了香儿一下,破涕为笑了。香儿见小姐笑了,说:“小姐,你看南墙头的那几棵腊梅树,枝叶上像是有蓓蕾了。”李清照说:“走, 过去看看。”俩人走近一看,岂止是有了蓓蕾,伸出墙头的几条枝叶上还有花朵呐!俩人高兴地拥作一团。腊梅开了,腊梅开了。开得妍丽旖旎,开得风姿娇艳,开得傲视群芳。李清照看了,又是欣喜,又是激动,不觉又淌泪了。她有点哽咽地念叨:“腊梅呀,你是报春之花,你似玉人浴出,寒冬腊月时,众花皆枯你独美,敢为天下第一人呀。”香儿看着她兴致勃勃、自说自话的样子,不敢随便插嘴了,怕扫了小姐的雅兴,只能暗自嘟囔着:“又哭又笑的样子,准是情感又来了。”
回到房间,李清照嘱咐香儿笔墨伺候。她沉思了片刻,一首渔家傲跃然纸上:
《渔家傲》 雪里已知春信至, 寒梅点缀琼枝腻。
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
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 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樽沉绿蚁, 莫辞醉,
此花不与群花比。
写罢,把笔往空中一抛,就去洗漱了。香儿把嘴一撇,嘟囔道: “看这几案、地上、窗子上的墨汁,都得我洗、我擦!”香儿又伸头看了看词句,心想:你刚才在雪中的样子,才像出浴的美人呐,一个疯癫的美人。
洗漱完毕,李清照兴致勃勃地对香儿说:“今天,万不能待在家里,不然对不起这绝美的景色。不喝点酒言情谈志,不茗茶斗茶,不吟词作画,就枉对此景!今天定要赏雪观景,吃酒吟词。”香儿说: “反正老爷外出应酬,府里谁能奈何你?只是不能吃酒,我在老爷面前立了军令状了!”李清照说:“只饮一点,一点点,老爷看不出来的。再说,我们到家,老爷也不会到家,这两天,哪天他不是深更半夜才归宿的,他自己有几次也是酩酊大醉。”香儿说:“那我管不着。反正你外出不能再喝酒了,不答应你就别出家门。”李清照无奈地说:“扫兴、扫兴。赏雪观景不喝酒,那不如就待在家里。那咱们就傻待在家里!”说罢,又坐回几案旁。
呆了好一会儿,看到香儿并不松口,就问:“香儿你真不愿意外出观景?”香儿说:“傻子才不愿意外出观景呐。你答应不吃酒,我们现在就出去。小姐你也得为我想想,每次说完你,一准罚我。哪一天老爷真的怒了,把我逐出李府,你愿意,我还舍不得呐!”李清照
听了说:“好,好。我们去只茗战、斗茶如何?”香儿说:“当然好了,你总不能一个人茗战、斗茶吧?”李清照说:“那是自然,叫上张正道他们,一起去。”香儿问:“这次到哪儿赏雪茗茶?”李清照说:“见面再商量,不然都到晌午了,雪化了就遗憾了。我这就修书一封,你赶快找人送去。”说罢,李清照坐在书桌前,飞快地修书一封,递给香儿说:“差个会说话的差役送去。”香儿看看又是写给张择端的,就问:“还是让张正道再转告赵德甫和张汝舟?”李清照点点头。香儿说:“要是张正道又说找不到他俩呐?”李清照听了,双手托扶着脸颊,沉思了片刻后,对愣在那里的香儿说:“先送这封, 我再另修两封,三人一人一封。”
三封信送出后,她凝视着窗外的雪花,心里洋溢着喜悦和期许, 但这种心情片刻就被一种自恋的烦恼搅散了。她想,东墙绽开的腊梅,娇艳妩媚,令人赞赏钦佩,它该何等骄傲?可它也会“落花辞枝”呀,腊梅的花朵到时会如何与枝叶告辞呐?此时,她又有些伤感。香儿见状马上说:“小姐赶快梳妆打扮吧,不然来不及了。” 想到期许的约会,她心绪平和下来,坐到梳妆台前,又想到了赵明诚的矜持和张择端的狂热,面对冰火两重天的二人,她的心情又纠结起来,可谓“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张择端的热情追求,李清照心领神会。她孤傲寂寞的心确实为之一动,愉快、舒服,但这种感觉也像一阵涟漪,过后也就渐渐平静了,寂寞、孤独又充斥了她的心田。张择端的执着追求、不言放弃, 令她灿烂得很局限很压抑。灿烂时总伴有尴尬和窘迫。赵明诚的出现,令她再次激动起来,她的心情就像在阴霾的天气里,见到了久违的阳光,一下子灿烂起来。她也想向他俩亮明真意,一表原委,但又难以言表、难以启齿。当她看到赵明诚在张择端咄咄逼人的气势下,
懦弱规避,甚至退缩的情景时,又觉得郁闷、愠怒和不知所措。她的愠怒,有点是对张择端,但更多的是对赵明诚。李清照知道张择端和赵明诚俩人的性格迥异。一个爱起来性如烈火,舍我其谁,性情来时,甚至想生拉硬拽,谈论情感时,则不分青红皂白,凡事要讨个究竟,遇事就讲黑白分明,一清二楚,爱起来让人欣喜,过后让人更多的是窘迫和尴尬。另一个则是遇事不愠不火,善于察言观色,凡事讲究分寸,讲火候,讲究温良恭俭让,有时还要左顾右盼,让被爱的人忍耐得心急火燎。
张择端、赵明诚同时爱上了李清照,令这个明事理有睿智的大才女纠结、为难。把事情挑明?李清照难以启齿。她是个讲情面、讲情感、讲情义的巾帼豪杰,让她对一个有情有义、善良忠厚的追求者说出“不爱”这两个字,做出舍弃的行为,比登天还难。她甚至在颜面和言辞上,都不想流露与这两个字相关的含义,唯恐伤了那个敏感、任性的善良人。张择端与赵明诚,如若同是烈性直爽的君子,明枪明剑,狭路相逢,败者出局也好办。或两人同是文质彬彬的伪君子,酸文假醋地讲理、讲情,但暗中较劲儿,看谁能把谁先扳倒,博得心上人的芳心,然后还要讨得对方咬着牙根说出恭喜恭喜,也好办;再或者,两个人都蔫蔫地耗着,看谁熬得过谁。假如李清照挑明关系,明确表态,两者必居其一,也没有这般纠结、难堪了。问题是李清照优柔寡断,赵明诚懦弱规避,张择端却执着追求,真是烦恼的三人行!
这一段时间,李清照被这件事困扰着。与他们几次聚会,她都喝得烂醉,回家没少受责罚。她做梦都想有一个心满意足的结局,赶快结束这种令人烦恼、郁闷的三人行。什么是她理想的结局呐?她想尽快明确与心爱的人的关系,维系深入这层关系,早结连理;同时, 确保那位追求者不要成为路人、仇人,他俩人也不要成为情敌,关键
是万万不能伤害那颗淳朴、善良、执着的心。李清照经常美美地这样想,但能不能称心如意、皆大欢喜呐?想到这儿,她又开始忧虑了。
每次约请,她只给张择端写信,也是考虑了他敏感多疑的性格。几次聚会,她都想给赵明诚写信,让他再约请另外两人,但她怕这小小的变化会伤到张择端那颗敏感、脆弱的心。但几次赵明诚都失约聚会,是赵明诚借故逃避,还是没有接到约请呐?她无奈,这次只得逐个约请了。
等了约摸一个时辰,只回了一封信,拆看一看,是张择端的口吻:
清照兄如面。
赏雪茗茶之约收悉,欣喜若狂。德甫、汝舟也是皆大欢喜。瑞雪丰年,茗茶赏景,情致盎然,其乐融融。德甫兄兴致所使, 联络世交开封府尹,竟首肯我等在开封府清心阁上茗茶观景,想必你会欢呼雀跃,我等也是激动期盼,急切见面,当面详叙。我等即刻前往,一并在清心阁恭候你的赴约。正道执笔,德甫、汝舟一并问好。
另,切记路滑谨慎。带好茶饼、茶盏一应器物,清心阁上决一雌雄。
腊月廿十三日小年正道于赵府搁笔
李清照看了心想:我说半个时辰应有回音,竟等了一个时辰,原来他们是相约到赵府后才执笔回信的,看来是我多虑了。看到德甫竟能通融到清心阁聚会,她高兴得雀跃起来。香儿也欢喜得手舞足蹈。那清心阁本是皇上招待国宾的场所,平时也是各国使节住宿和宴请宾客的地方。李清照与父亲倒是去过开封府几次,里面亭台楼阁水榭回廊很是清雅别致,但清心阁只能在楼下仰望,没机会登临。看着二十
余丈高的楼阁,她早有登高望远的夙愿,但每次都是心存遗憾。这次竟能到这等去处茗茶、赏雪,真让她喜出望外,心里不觉感激赵明诚的安排,她知道,赵明诚是轻易不开口求人的。她让香儿马上收拾好茗茶的一应器具,备好车轿,奔清心阁疾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