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参见陛下！”石更衣进了御书房，恭敬地头也不敢抬，直接对着关百雄的书案拜倒在地。

书案后面，关百雄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一边打量着石更衣，一边哼起了前朝的一支顺口溜：“江是石边溪，山为范家门，

金如沙，船如林，

一朝进了两家门，

再也不羡皇家人。”

哪知石更衣听了后，瞬间满头大汗，急忙往前爬了两步，磕头如捣蒜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这都是前朝市井小民编排我们金沙帮的，陛下切莫相信啊！”

“石爱卿不必紧张，起来说话。”关百雄带着笑意朝石更衣说道。石更衣和他同为一代强者，此时却对他卑躬屈膝，这一点让关百雄很是满足。不过他也知道，此人极能隐忍，内心绝不是像表面看到的这样。见石更衣起身，关百雄又道：“市井小儿的话虽有偏颇，但也并非全不可信。单是前朝后期，就有九个公主嫁入你们石范两家，可见当年显赫。”

石更衣还没站稳，一听这话，又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陛下这是要杀了臣么？臣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呐！”

“起来，起来。”这次，关百雄亲自上前扶起了石更衣，“石爱卿对朕一片赤心，朕心里明白，又怎么会杀你呢？石爱卿如此多虑，是还没忘了当年的事吧？”

“……”若不是关百雄扶着，石更衣这次保准还会跪下，见跪不成，石更衣用颤巍巍的语气回道：“当年我派狂妄至极，竟想着与天挣，失败自是理所当然，陛下这一提及，臣无地自容。”

“听说你的长子就是被南军所杀。”

“臣那犬子当年还未成人，就被范承洪骗去阴城守城，他的死全拜范承洪那老贼所赐，与南军无关。”石更衣面露悲愤，双目含泪。

“范承洪？”一提起他，关百雄的脸也变了颜色，“正是他，当年用奸计杀害朕的至亲，又煽动阴城百姓死守城池，不然朕也不会屠了阴城又诛他九族。”

“可惜臣当年不在那里，要是臣在，断然会出手阻止他。范承洪当年所做之事为世人所不耻，天理难容！正因为如此，臣才与他恩断义绝。”说道生气处，石更衣咬牙切齿。

“好了，陈年旧事就不必再提了。”关百雄拍着石更衣的肩膀安慰他道：“朕知道你和朕是一条心，这些年也为我大明出了不少力，朕要赏赐你！石爱卿，你看这是什么？”关百雄一摆手，一个太监捧着个托盘躬身走了进来，托盘上摆着一对古铜色的圆环。

“聚风环！”石更衣脱口而出，不过随即觉察出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身形也缩了下去。

也难怪他吃惊不小，这对聚风环乃是他金沙帮镇帮至宝，一直是历代帮主的随身兵器。当年被范承洪拿去阴城对抗关百雄的天罡剑，阴城破后，聚风环便不知所踪。石更衣也猜想过应该是落在了关百雄手里，不过这些年来，关百雄从未提及，不知为何此时却拿了出来。石更衣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关百雄一眼：此举定有深意。

关百雄仿佛没看到石更衣的神情变化，待托盘进前，他随手拿起了一只，一边细细打量，一边说道：“当年范承洪用这对圆环，在阴城上把我二十万大军阻了整整五年。从那时起，每次看到这对圆环，朕心中只有愤怒。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们金沙帮，希望你们能为朕效力，而不是再次成为朕的敌人！”

“臣不敢，臣今生若有负皇恩，就让天上的雷劈了我们父子的头，长江的水淹了我们金沙帮！”

“好！你真心对朕，朕也真心对你。柳元城死了，天下还缺一个盟主，这次南巡你随朕一同过去，在南方诸派面前露露脸，待南巡回来，朕就正式任命你为天下盟主！”

“臣谢陛下隆恩！”

……

晚间，石更衣一个人进了金沙帮的祠堂。他将聚风环摆到了历代帮主的牌位前，然后行了三跪九扣大礼。礼毕，石更衣起身，望着整整齐齐排列的牌位，默然无声。

少倾，灯火忽暗，一人站到了他身前，乃是好久不见的范承钧，只听他道：“帮主叫我来所为何事？”见石更衣不语，范承钧顺着石更衣的目光望去，顿时一声惊呼：“聚风环！”上前就要去拿。

哪知石更衣把手一伸，拦在了他的身前。范承钧先是一愣，随即朝石更衣躬身行礼道：“属下一时忘形，请帮主勿怪。”

那聚风环乃是帮主之物，别人岂能乱碰。不过范承钧明显兴奋异常，虽被石更衣拦下，仍看着聚风环两眼放光：“好，好！有了它，我们起事又多了几分把握。”

“不要再给我谈什么起事！”石更衣终于开了口：“我今天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以后不准再做反叛朝廷的事，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这是什么意思？”范承钧没料到石更衣竟说这种话，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才道：“帮主这么说，属下太心寒，我金沙帮八万子弟兵的血白洒了么，前朝皇族就任由那关百雄作贱么！”

“天命已定不可违，我们当年倾全帮之力外加整个北方的支持，都打不赢关百雄，现在又拿什么去跟他拼？要是继续与他为敌，不但我们死无葬身之地，还会把金沙帮几百年的基业给搭进去，我怎么向历代先祖交代！”

“帮主此言差矣！若是以前，确实毫无胜算，可是现在不同，因大明王传人一事，南方诸派与那关百雄早已离心离德，关千军与柳元城他的这两个左右手也以身死，而且南方那几大家族也都因此事死了人，他们难保不对关百雄心生怨恨。还有疆南通天教蓄势待发，西北胡人欲报头领之仇。如此形势，只要我们金沙帮再在北方里应外合，他关百雄就算再有能耐，也得把这个江山给让出来！现在最最主要的，就是要找到那个女娃，只要她能站到我们这边，我们就万无一失！”

“此乃三岁小儿的想法！”听了这番话，石更衣毫不留情地给驳了回去，也不管范承钧的脸色一变，“南方诸派团结上百年，哪会因为死几个人就相互背弃？更不会因为死了几个人就乱了方寸；西北胡人早已被关成霸杀破了胆，如今只要听到他的名字，跑的让你追都追不上；还有那通天教，当年中原大乱，他们都不能踏进半步，何况现在关百雄还紧盯着他们？而且这两路人马都是外族，自古以来，只要外族入侵，不管中原打的多热闹，都会放下争斗，一致对外，你想联合他们，那是把自己往死里整。至于你说的那女娃——哼哼，要不是关百雄疑心病太重，先自己乱了阵脚，她根本就搅不起什么风浪！最后再说我们金沙帮，我们虽号称有十万帮众，可是真正跟我们一心的又有多少？这里面能拿起兵器上战场的又有多少？”

“事在人为，如今时局对我们有利，难道不该争一争么？帮主刚才说怎么向历代祖先交代，难道我们金沙帮以后永远都对着仇人卑躬屈膝，就能向他们交代了么？还有我大哥，他在天之灵要是看到这一切又会怎么想？我家老小七百多条性命，你以为他们会瞑目么？还是帮主只在乎自己的富贵？”

“啪”！石更衣一巴掌打在了范承钧的脸上，力道甚重，他的脸色也变的狰狞：“不要说这种剜人心的话！你以为我的心不会痛么？”石更衣用力地捶着自己的心窝：“当年大局已定，你大哥为了能保我们全金沙帮，不惜将你们全族相送！为得关百雄的信任，他硬是让我亲自把他们押送至北源城，我可是亲眼看着他们一颗颗人头落地的，我当时真想把自己的眼珠子给抠出来，他们是你的家人，也是我的至亲呀！死人一了百了，受煎熬的可是活人呐！若不是要忍辱负重，我早就一掌打碎了自己的脑袋，还哪能让你在这里奚落！”

祠堂内一时无语，只有沉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大一会石更衣才又开口道：“因妖女之事，关百雄现在就像一头受了惊的野兽，多疑暴唳，为不被其害，我只能委屈求全。如今他正是用人之际，已有意让我做天下盟主，金沙帮复兴之机就在眼前。”

“可是我还是放不下，你能忍，我忍不了，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忍不了也得忍，敌强我弱，轻举妄动只会空耗自己的实力。幽州周南顺谋反是你唆使的吧，结果不仅让他被诛了九族，还让整个皇族都被贬为贱民。然后你又搞了一个什么神女同盟，如何？鹿岭寨和马船帮可是铁了心跟着咱们的人，你却害他们被屠了满门。如果不是你隐的深，还指不定关百雄会把我们怎么样。”

“可是并非一无所获，若不是我把水搅浑，怎么能让关百雄折了这么多能人，而且还让关百雄和神女之间形同水火，再无缓转的余地。帮主怕我连累金沙帮，那我范承钧以后改名换姓就是，从此与金沙帮再无瓜葛！”范承钧说完这话扭头就往外走去。

“回来！”石更衣一把把他拽住，用比刚才缓和的语气对他说道：“我知道你没这么容易就被劝住，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往死路上走，你想把关家的江山给夺回来，我倒是有一法。”

“请帮主快讲。”范承钧心里一动。

石更衣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把目光落到了聚风环上，沉思一会才道：“你知道这对聚风环为什么是我帮至宝么？”

“当然知道。聚风环与我帮心法相通，习得我帮心法者，可将天地之力聚于环中，近乎无穷。正因为如此，大哥往阴城上一站，就连手持天罡剑的关百雄也奈何不得。”

“好，我再告诉你一件关于聚风环的秘密。”石更衣用双手把聚风环恭敬地捧了起来，捧到了范承钧的眼前，“聚风环原本不叫聚风环，叫八荒金环，也不只有两个，而是八个。为前朝开国圣母‘八荒夫人’所用。”

“啊……”

“前朝刚建国时，八荒夫人曾在伏魔峰与旧朝余孽有过一战，就是在那一战，八荒金环遗失了六个，只剩下两个，而八荒夫人也不知所踪。不过从那一战过后，旧朝余孽也都销声匿迹了。此事被前朝太祖皇帝隐了起来，所以世人不知。我想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这剩余的两个改称为聚风环。”

“是真的么？”

“是真的。我当年与你大哥诀别时，他亲口告诉我的。此事只有前朝皇族族长与我们历代帮主知道，不过现在看来，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了。”

“帮主是让我把那六个都找来么，可这就算是真的，也早已过了四五百年，隔了整整一个朝代，你又让我往哪里去找？”

“确实很难找，此乃镇国之器，我相信前朝皇族与我帮历代帮主都曾经找过，只是徒劳无功。可是若真是让你给找着了，何愁大业不成？要知道，相传八荒夫人举手之间，便能让整个城池化为齑粉，这是何等神力！”

“好，我会去找！”范承钧看着眼前的聚风环两眼放光，他转身朝着历代帮主的牌位一跪，道：“不孝子孙范承钧，求历代先祖保佑，让承钧找到八荒金环，重继宣朝伟业，粉碎碎骨在所不辞！”再次站起来时他已泪满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