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故事集
作者:马赛克2022 | 分类:都市 | 字数:5.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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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弓长被鹿常写进了小说里
“有一天在地铁上,我以为从一个人的手腕上,认出了一个秘密组织的标记。当我向她投以询问的目光时,她慢慢摘下一边口罩给以回应:这么说,有军方背景的人已经出面了......”
这是鹿常构思的一个小说的开头,他不知道,这正是发生在鱼弓长身上的事,虚构以一种古怪的方式照进了现实。晴汀市不大不小,也有九百多万的常住人口,鱼弓长负责清扫的马路,鹿常也会经过,鱼弓长兼职的KTV,鹿常应该也去光顾过。鹿常不知道自己无心的虚构,言中了他人沉重的现实;鱼弓长也不会想到,他自己或许无意中作为替身,替他人完成了一场梦寐以求的经历。
当然,在鹿常的小说中,主人公会有另一个名字或代号,各种事物、人物或许也会另有名目,但如果鱼弓长看了鹿常的小说,他会认出来这写的就是自己的故事。
在鹿常故作镇定的笔下,鱼弓长已经不记得多少次从他人的身上认出那个标记了。对,就是那个回收站图标,“回收站搏击俱乐部”的组织标记。正如鹿常所构思的,那天在地铁上,当鱼弓长从一个人的手腕上,认出了这个标记时,他向她投以询问的目光,她慢慢摘下一边口罩给以回应。鱼弓长心里感到吃惊,他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经常地遇到这样的人,看到这样的标记了。他脱离那个运动和组织并不久,显然他们发展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而当初那人向他保证一切都会在可控的范围内,现在看来也未必了,这么多人卷了进来,事情越发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推进了。
鱼弓长也听到了一些风闻,说是越来越多加入运动的人,发现了幕后大BOSS是谁,和鱼弓长一样,他们也很快明白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和鱼弓长不一样的是,他们很愤怒,感觉自己被愚弄了。据说,已经在这些人中间成立了一个反抗组织,他们计划摧毁这项运动和赛事组织方,他们甚至有更大的目标,那就是摧毁所有人背后那个跨国资本大财团特赦集团,那个操控一切的绝对的邪恶力量。他们反抗组织的标记,就是把那个垃圾回收站图标反向纹在身体或手腕上。这样,如果纹在后背或脖子或胳膊上还好判断,因为一个是正立的,一个是倒立的;但要是纹在手腕等地方,就很难判断正反了,因而,要想从“回收站搏击俱乐部”会员中判断出哪些人隶属于反抗组织,其实并不容易。这些人之间应该还有其它的接头方式,究竟是什么,鱼弓长不想去操这个心了,他已经听说特赦集团已经觉察到,有一股反抗的力量在进行对抗和破坏,所以他们之中有军方背景的人已经出面了,或许一场规模远胜于这场搏击运动的镇压与反抗运动已经开启了,说不定哪一天会爆发战争也不一定。鱼弓长就更不想去操这个心了。
但鹿常却免不了要操这个心,他甚至把这个反抗组织接头的暗号都想好了,就是这样一句话:你知道二十埠有一家牙科诊所吗?这句话源自于鹿常的亲身经历。有一回他牙疼得厉害,他经常去吃饭的那家大排档的老板告诉他,二十埠有一家很好的牙科诊所。二十埠是晴汀市一个地名,这地方离鹿常住的地方不远。但鹿常对这话将信将疑,因为以前他去这家店吃饭,没什么胃口不知道点什么菜,叫老板给他推荐,老板推荐的菜都不咋样。后来鹿常醒悟过来,老板是把自己卖不掉的菜都推荐给鹿常,这样搞得鹿常对他就很不信任了,所以他给鹿常推荐那家诊所,鹿常也不太相信。
二十埠这个地方,鹿常上班的时候经过这里,但他从没有仔细看过这里。他想,老板说的那家诊所,应该从那条小路走进去,大概里面有一条步行街什么的,反正从公交车窗口往外看,这附近是没看到什么诊所的,那么就应该在那条小路后面。鹿常其实常常被这样的对某一个地方的无知所震惊。他想,或许在每条那样不起眼的小路后面,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丰富的世界。但鹿常想,他是不会走进那条小路的,不仅是出于对老板的话的不信任,更源于一种蒙昧的直觉。不过二十埠却被鹿常写进自己的小说里,并被安放在一句接头暗语中,仿佛那才是它应该待的位置,即便它在现实世界中无比真实。
二十埠这个地方,鱼弓长也是知道的,所以当有人问他:你知道二十埠有一家牙科诊所吗?鱼弓长只好愣愣地说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和鹿常一样,他也只是经过那里,并不知道那里到底什么样,他更想不到这是一句接头暗语,但他的确觉得怪怪的。后来,当他遇到更多的人向他打听这传说中的牙科诊所的下落时,他明白过来了,这一定和反抗组织有关。所以此后,每次遇到这样的询唤,每次他都郑重其事地回答:不知道。并且眼睛逼视对方,几乎让对方陷入一定程度上的尴尬。鱼弓长拒绝分享这种秘密的快感,但他仍然很尊重很佩服这帮奋起反抗者,他知道,反抗的意义在于: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样的世界,即使他们以为自己构想的很清楚;但是他们很确定现在这样下去是行不通的,必须要有改变,哪怕变得更坏。
至于鱼弓长自己呢,他愿不愿意加入这样的队伍?不知道。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他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再说,这种反抗是不是另一帮居心叵测的野心家的阴谋呢?或者这帮人也只是背后大BOSS集团内部的一股势力挑动的,只不过拿群众当枪使,为了实现自己争权夺利的目的呢?
鱼弓长对自己说,再看看吧,再看看吧……他现在很累,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鱼弓长想起来,他在KTV兼职做保安时,有一次经理把他叫过去,叫他陪同公司财务人员出去办点事,是到银行办业务。具体什么业务鱼弓长也不知道,也不懂,只知道这个业务要用到公司法人的身份证,还有公司的营业证、公章之类的。公司人事部门人员最近都在忙着企业文化活动的准备工作,人手抽不开,就把他派去,因为公司有人出去办事用到公司公章证件之类的,是要有人监护的。
鱼弓长记得,那次去办业务用了很长时间,这倒没他什么事,都是公司财务在办,他只是在一旁等,干等。他坐在银行大厅的长椅上,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玩玩手机。等他把所有人都看够了,把手机的电用得也所剩不多时,抬眼看那边,财务还坐在窗口办业务。他作为一个陪同人员,也不好去催,其实也不需要催,财务当然也希望尽快办好,好早点回去。
鱼弓长实在等得无聊,就站起来在银行大厅随便溜达,看看摆放在大厅的绿植。他觉得自己真是个笨蛋,这么些绿植他一个也不认识,就用手机上那个识别花草树木的app去识别,但是那个准确度也不高。
他知道这家银行也是属于那个特赦集团的。他有一次坐出租车,司机师傅大手一挥告诉他,这个城市的哪些建筑应该炸掉,因为太丑陋了,其中就包括这栋银行大楼。他想,那个司机会不会也是反抗组织的人呢?在他的印象中,几乎所有的中年男出租车司机都是一肚子不满的话痨,他们热衷于谈论政治局势,讨论政策利弊,有时候甚至危言耸听。鱼弓长打车时,也经常和他们聊天。鱼弓长有个感觉,当他和他们交谈时,经常被他们的话“带着走”,然后一出口就是一些轻浮廉价的片汤话。鱼弓长常常为此自责不已,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但是没办法,那另一个自己执拗地存在着,是他的一个永存的讽刺的镜像。
等鱼弓长识别完大厅内的绿植,思考完自己的讽刺性镜像,那边公司的业务还没办完。鱼弓长担心不会是公司的账目有什么问题吧,但他既不懂也不能去问财务这样的问题,再一想,这同样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还是放宽心吧。他想,看来今天这个业务一时半会是办不完了,干脆先休息休息吧,于是就在银行大厅的长椅上躺下来睡觉,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雅观不雅观了,再说现在银行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那真是一次质量极好的睡眠,他感觉自己沉得很深,呼吸均匀,没有做梦。似乎因为他事先搞清楚了周围摆放着的、围绕着他的,都是些什么样的花花草草,所以他睡起来就格外安心。
“黄铜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铜号”,几乎在沉睡中,鱼弓长也在期待着醒来后迎来脱胎换骨的变化,关于他自己,关于这座城市,关于出租车司机指点江山的那些建筑……
无论结果如何,总之鹿常还是给了他一次质量极好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