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故事集
作者:马赛克2022 | 分类:都市 | 字数:5.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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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和杨总
在鹿常的生活中,认识两个姓杨的人,鹿常随着别人称呼他们,一个叫老杨,一个叫杨总。
但这话这样说其实不对,老杨其实姓周——鹿常早就忘了怎么一直都叫他老杨老杨的,可能是在什么场合随着别人这么叫就一直叫下来了。鹿常就这样一直喊他老杨老杨,直到有一天这个老杨递过来一支烟,告诉鹿常其实自己姓周……但后来鹿常还是一直叫他老杨老杨,可能是叫顺嘴了改不过来了。所以我们要记住,这个叫老杨的,这个鹿常一直叫他老杨老杨的,其实他姓周。
后来鹿常自己私下里也想过,为什么自己一直把这位姓周的叫做老杨,一直这样叫错别人的名字,鹿常觉得有点对不住人家,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后来鹿常甚至大胆猜想这大概跟尼尔杨有关系?
在鹿常找到这份工作之前,有过一段时间四处奔波找工作的煎熬,那段时间当他赋闲在家时,经常听尼尔杨的歌,特别是那首《thrasher》,常常是单曲循环的保留曲目,每当曲尾那段悠扬、沧桑、忧伤的口琴声响起的时候,总是让鹿常不胜感慨。尼尔杨是个民谣诗人,被喜爱他的中国歌迷亲切地称为“老杨”。虽然鹿常在提到尼尔杨的时候,从未称他为“老杨”过——鹿常不太习惯对一个与自己的世界相隔这么遥远的人,采用亲密的称呼——但“老杨”这个称呼他还是记住了。鹿常想,会不会因为自己记住了“老杨”这个称呼,所以在错把老周叫做老杨后,一直也没改过来。所以问题还是出在当初,为什么他一开始就把老周叫做老杨呢?肯定有个什么缘故,但鹿常再也想不起来了。
老杨——虽然他其实姓周,但我们姑且也随着鹿常这样叫吧。老杨算是鹿常的邻居。说“算是”,是因为他们是同住在一个类似家庭旅馆的小旅馆里。这样的小旅馆,长租户不多,租客大多是短租,以打短工、工资一天一结的居多,老杨就是这样的租客。鹿常是长租,住了有几年了,其间还经历过二房东换人。在这样的小旅馆,短租客可以经常换房,当然也可以长住,房租一日一结,或几天一结。
由于经常换房,老杨有时候和鹿常是邻居,有时候和鹿常斜对门,有时候隔着楼梯过道。鹿常有一个邻居经常咳嗽,常常吵得鹿常夜里失眠。鹿常从没问过老杨是不是他在咳嗽。鹿常也不确定是不是隔壁邻居在咳嗽,因为这里的房间很多,被分割得一间间紧挨着,前楼与后楼也只隔着一道很窄很窄的距离,所以就拿鹿常来说,他住在后楼三楼最东面,但前楼一楼最西面的房间有人说话大声点,鹿常也听得真真儿的。
鹿常失眠的时候,就幻想天空是环形的,那景象就像倒映的深渊,他想象自己躺在这样的天空下,睁着眼让这倒映的深渊涌入他的双眼,好让自己尽快入眠。
他还幻想自己的邻居是个残疾人,不过这丝毫没有诅咒别人的意思。他幻想这个残疾人邻居,行动不便,几乎足不出户整天待在房间里,白天昏睡,夜里咳嗽。这个邻居与电视作伴,常常在深夜开着电视,把声音调成静音,关上房间里的灯。电视的荧光映在他面目模糊的脸上。鹿常把他想象成一个猎人的模样。
当然,这个邻居不会是老杨,老杨不是残疾人,后来得到房东确认,夜里经常咳嗽的也不是老杨。最初的接触,让鹿常误以为老杨是一个包工头这类的人物。因为老杨老是在张罗着找人干活,就是招那种一天或一个小时多少钱的短工。鹿常和老杨也只是见面点头打个招呼的交情,或者再多问一句:吃过啦?所以当那一天老杨递过烟来,告诉鹿常他其实姓周时,鹿常有点尴尬,他不知道老杨有几分郑重其事。
虽然接触不多,但鹿常一直觉得老杨这个人很有意思,老杨不止一次让鹿常目瞪口呆。有一次,老杨将鹿常叫到自己房间,向他炫耀自己仅用十块钱,就从旧货市场上买了个电扇,鹿常仔细看看,那个落地扇足有八成新。还有一次,鹿常看见老杨用洗洁精洗衣服,感到不解,老杨就跟他解释说洗洁精洗衣服更去油。还有一次,鹿常看到老杨蹲在地上,用签字笔在鞋上又涂又抹,又感到不解,老杨就又对他解释说,他的鞋黑色的部分磨损了,他用笔把它涂黑……
鹿常发现老杨好像很喜欢喝酒,因为他从公共区域的垃圾桶里经常看到空酒瓶,还不是那种小瓶装的白酒瓶,是大瓶的。鹿常也不是十分确定这都是老杨喝的,但他确实常常看见老杨脸红通通的,眼神有些许迷离,说话也不利索,那一看就是喝酒了。
鹿常也喜欢隔个几天、十几天就喝点小酒,但他和老杨从来没有在一起喝一杯,仍然维持着不咸不淡的交情,或许连交情也谈不上。就有一次,好像是周末,鹿常喝了酒后有些醉意,回来时碰到老杨,老杨一看也是喝了酒,而且喝的应该比鹿常要多,因为鹿常走路还是平稳的,鹿常上前一步搀住有点站不稳的老杨,老杨顺势大手一挥指点江山:中国,是东方大国……
鹿常经常在一家大排档喝酒,他就是在那认识杨总的。他和杨总都是店里的常客,和店老板都算比较熟,不过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彼此之间连名字都不知道。生活中好像有很多这种关系,天天打交道但却连名字都不知道,谈不上丝毫交情但彼此见面却也热情熟络。鹿常称呼杨总为杨总,也是随着店老板这么叫的。老板叫他杨总,有调侃的意味,因为这位杨总,截至目前有将近大半年赋闲在家无所事事,整天游手好闲,也不正经去找工作,每天只吃两顿,痴迷于买彩票。
这些都是店老板告诉鹿常的,鹿常直接与杨总的交谈,拢共只有那么几次,而且都是只言片语,杨总看起来是一个比鹿常还要拙于言辞的人,但这些都是他给鹿常的一些平面的印象,杨总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和老杨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同样是一件很深沉很神奇的事情。
鹿常每天吃饭的时间比较固定,都是晚上七点十分左右,当他到了店里时,或前或后,杨总都会出现,并且总会跟老板或老板娘废话几句,诸如番茄鸡蛋或者蛋炒饭能不能加个蛋等等,老板通常都会说那你加钱啊之类的。杨总也总是会催促老板快点炒菜,因为他要赶着去彩票店,老板就会拿这个揶揄他,但杨总丝毫也不介意。
杨总最大的特点是能吃,一个菜能吃好几碗,第一碗算是热热身,第二碗是开开胃,第三碗尝尝味,到第四碗开始大概才真正进入状态;而且杨总吃饭不像一般人,杨总吃饭还有中场休息,他常常吃着吃着停下来,站起来到店外活动活动,回来再接着吃——不露疲态。
鹿常暗中完整地观看完杨总的一次吃饭行为后叹为观止,鹿常心里估摸着,老板家的碗也不算小啊,自己的饭量,相比于同事朋友也不算小的,他最多也只能吃盛得满满的两碗;而杨总每次盛饭,不但盛的满,还压得板板实实的。鹿常心想这大概跟杨总一天只吃两顿有关,但鹿常有段时间也是一天吃两顿啊,也断然不能有这样的饭量。
杨总这么能吃,老板老板娘倒也没多少抱怨,他们似乎更烦的是杨总的另一个“毛病”——要吃新米饭,就是新煮的饭,为此,杨总经常是掐着点到,每次新饭煮好开锅而杨总刚好到了,老板都会打趣他。坦白说,这个其实算不上毛病,谁不爱吃新煮的喷香的米饭呢?但老板他做生意,一锅米饭总要卖完才能煮新饭,就是卖不完,也常常是将陈饭混在新煮的饭里,杨总这么能吃,而且又总是要吃新饭,老板自然不满。
当杨总不在,老板又不忙的时候,他常常会和鹿常聊聊杨总,因为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除了杨总几乎就没有其它了。从老板口中,鹿常得知杨总现在对彩票是真上瘾了,着了魔一样,班也不上,也不正经找工作,有一次找了个传菜员的活,别人通知他去面试他居然迟到了;驾校报了快一年了吧,车也没学好,杨总说教练嫌他笨,这都不要紧,关键是他报的驾校好像撤销了,或者是那个分部啥的撤了,要他转驾校,转去的那个驾校教练对他们这些学员自然不太上心。这些都是老板对鹿常说的,有些信息或许不那么准确。老板还说杨总身上的钱应该也不多了,他这样坐吃山空谁也受不了啊。
老板总和鹿常聊杨总的时候,鹿常接话陪聊,议论的比较少,也觉得自己要出言谨慎。因为鹿常觉得这样在人背后数落人家不好。但鹿常也觉得或许老板真的是出于关心并无恶意呢?这无从判断,只能看做是一种日常,非善非恶,无善无恶。俗话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较不了那个真。
有一次,当鹿常出差一个多月回来后,老板见到他笑着说你这么长时间没来,杨总都在念叨说你哪去了。鹿常听了也笑了。这时候鹿常觉得,他们——他和杨总,和老板,以及其实姓周的老杨……他们之间还是有交情的,这些素昧平生的人们啊……鹿常常常记起《欲望号街车》里面的那句经典台词:我常常需要仰仗陌生人的慈悲。他们的交情,谈不上慈悲,无关乎善恶,只是一种日常。鹿常通常只会用自己的直觉判断人,他觉得老杨、杨总都是好人,有意思的人,店老板差点意思,但也是个普通人,一个往往会让鹿常羞愧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