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卡琳的自述，零百感交集。

她能明白卡琳的孤苦，也理解那种经历沧海桑田的茫然与无助，但她还是希望卡琳能抓住一束光，重新开始。

友人们依次化为乌有，只有无法窥见的轻笑声在耳畔萦绕。渐渐被阴云蚕食的天空，坠落在屋顶的瓦片四角，无力的灼烧着覆在上面的积雪。

向前踏出第一步的时候，零便明白了自己该为何而战，她要守护自己爱的一切。

卡琳几十年呕心沥血的坚持，疏于对自己的照顾，带着一身沉重的包袱，熬出满脸疲惫，到头来，却只能坐在床头，用自嘲的语气感慨人生还不能结束。

她默默无闻，辛苦一生，却落得如此不堪，这让零无法忍受。

看到她，零就想起了过去那个绝望而无助的自己，她忍不住想要出手拯救。

也许零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她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抽出长剑，单膝跪地，用剑锋割破了手掌，坚定而热诚的将长剑向前平举，端到卡琳面前。

“这是？骑士誓约？”

“不，我已经不是骑士了。”零深吸一口气，十分郑重的起誓道：“今时今日，吾已有一点微小的能力，以热诚之血起誓，今生守护费舍尔·卡琳，使其不受任何伤害。吾虽自私、贪婪、疯狂、冷漠、残忍、堕落、丧心病狂，但除非星辰坠落，万象陨灭，吾之忠诚将护佑长剑永不折断，坚盾永不生锈。斩杀一切恶徒，抹除一切歹意，此生…”

“好了，我有辨别谎言的能力。说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起誓？”卡琳叹了口气，疲惫的支起胳膊向上挪了挪身子，有些自嘲的说道：“我这种早该死在阴沟里的家伙可配不上这么吹毛求疵的誓言。”

“我就是你口中那个蠢笨的小家伙，老师。”

“这种蹩脚的…你…你竟然没说谎？！”

“是啊，一言难尽。我确实是死了，但看来我在完成某项使命前，还能活挺长时间。”零眼中溢出了滚烫的泪水，用格外沙哑的嗓音说道：“我回来了，所以请您不要舍弃生命。那些伤害您的人，我都已经把他们杀了。所以…所以，请别再…”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之前我训练了三支猎兵小队，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礼物了。”此时端坐在床头的卡琳犹如一个端庄优雅的贵妇，在看似平静自嘲中带起的风情，毫无生气，好似一朵枯萎的玫瑰，让人不由得想要抱住她，保护她。

于是零就这么做了，她起身上前两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卡琳，任凭她怎样挣扎，都不为所动。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呢？”

又是这种被拥抱的感觉…并不讨厌，但感觉很不适应。

“我先出去一下好了。”作为士兵，瑞哥最尊敬的便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军，而坐在床上这位费舍尔小姐也理所应当享受她以前积累的威信与荣光。所以瑞哥在看见卡琳脸上的落寞后，十分识趣的别过脸，拉开门走了出去。

“如果你所说的成熟就是眼看悲剧发生却无动于衷，那恐怕我这辈子都成熟不起来了。你是我的老师，也是我最后一个朋友，你觉得我会看着你就这样消沉下去而无动于衷吗？”

“小家…劳伦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你所愿。我已经很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总有些路是要你自己去走的，我想现在的你已经有能力去实现你当年的梦想了，对吗？”

“目的地什么的根本不重要，我想要的仅仅是无忧无虑，开心自在。既然神给不了你救赎，那就让我来代劳吧。”

……

当诺亚被派克背回来经过旅店正门时，发现这里驻防的士兵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批。和之前那些懒懒散散只会打盹唠嗑的士兵不同，现在站在门口的士兵们明显是战斗力强悍的精锐部队，从他们强壮高大的身材和锐利的眼神看，他们应该就是茶花城真正的中坚防卫力量了。

穿过泛着冷冽气息的长柄战锤丛林和身披黑钢盔甲的人形城墙，诺亚不禁有些害怕。也许他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源自生物的本能提醒他，这些士兵可不仅仅是来代替同僚执勤的。

按照王国法典，除非发生大规模叛乱，否则军队不能在城市内全副武装行动。在没有国王陛下的许可下调动民兵团超过百人，正规军超过三十人即可视为意图谋反的叛贼。

但对于这条法典，哪怕是乳臭未干的孩童都不以为然。地处西境没有赶上征服历“黄金十年”的费舍尔王国在某些方面非常传统而保守。由于奥拉夫陛下从不主动过问吃喝玩乐以外的事情，所以平日里就算哪位正直的臣子有心检举大人物们践踏王国法典，私自伪造文书调动军队行动，也会遭到三恶人及其手下势力的阻挠。

起初人们在目睹某个大贵族把几十个士兵当作自己的护卫，偷偷利用职权之便将士兵调离岗位以满足一点他毫无意义的虚荣心时，人们还会偷偷议论，背地里为维护法典的尊严而冲那个不知廉耻的家伙吐两口吐沫。后来，当这种情况发生的越来越频繁，践踏法典者的态度也从偷偷摸摸到趾高气昂后，人们便把这种事当成了理所当然，谁让奥拉夫陛下对收税以外的事情都不管不问呢。

作为平民，能吃饱饭，不因战火流离失所，就已经该感谢主的仁慈了。谁会为了自讨苦吃去指着刻在石碑上的法典控诉不守规矩的贵族老爷呢？

但诺亚并不知道这些，在他看来，这些拿着军饷不干正经事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那个堵在门口，大腿比他腰还要粗两圈的领头大个子，竟然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盯着他瞧，这让诺亚感到非常不爽。

不过是些心甘情愿为恶人效力的狼犬而已，有什么资格趾高气昂的堵在人家门前耀武扬威呢？

如果身上还有些力气，那诺亚一定会“呜呜”的骂上几句，但现在他实在太虚弱了，感冒让他本来就没存下多少的力气在绕城跑了半圈后彻底耗尽了。以至于他只好趴在派克的背上，眯着眼任由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

“站住！”

诺亚能感到派克的身子僵住了，好像过了很久，这个背着自己的壮汉才挤出一脸憨厚的笑容，用卑微的语气问道：“这位老爷，您有什么事吗？”

“进去把那个杀了巴托克大人的犯人叫出来，我带来了国王陛下的口谕。”

哪怕这声音的主人口吻很客气，但这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好像已经刻进了他的灵魂里，所以哪怕他自认为已经用上了最谦逊和善的态度，也只能让人感受到一种自然而然的傲慢。

不过诺亚不在意这个，他听到这句话后脑袋里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天使大人回来了！这可怎么办？现在连跑步都做不好的自己要怎样面对她呢？

从小就习惯了对大人物点头哈腰的派克可不在意对方的傲慢，在他看来，这种傲慢正是上位者最明显的标志。而能否在短时间内用卑微的言语和恭谨的姿态给对方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关系到他能否吃上下一顿饭。

“请您先进大厅坐一会喝杯热茶吧，我马上就让她出来。”

没人不喜欢这种识相的做法，自称使者的壮汉显然也不例外。也许是派克这种不露痕迹的顺从让他感受到了高人一等姿态的愉悦，他便用带几分贵族姿态的鄙夷语气说道：“不用了，这里的穷酸味道让我有些反胃。好了，赶紧进去叫人，别让我等太久。”

狗仗人势的家伙…派克一边在心里默默诅咒着这个鼻孔朝天的家伙钱袋被偷，一边顶着洋溢着感动的笑容连滚带爬的跑进了旅店。可刚进旅店，他就看到那个大魔头正半跪在一辆轮椅前，用极尽低位的姿态将手中的甜糕送进坐在轮椅上那人的嘴里。派克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个魔头竟然会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而且还温柔的好像一只露出肚皮的猫咪…这种强烈的违和感让派克一时语塞，愣在了原地。

“呜呜呜！”诺亚从看到零的那时起，就挣扎着从派克背后跳了下来。他不允许自己在天使大人面前露出软弱无力的一面，但为什么会感觉嫉妒呢？为什么她就不能把这种温柔分给自己一点呢？为什么她要用这种卑微的姿态来照顾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姐姐”呢？

好在听到自己的声音，天使大人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身，张开双臂做出了拥抱的姿势，没什么比这更让诺亚感到高兴的事了。

诺亚毫不犹豫的飞扑进零的怀里，然后突然打了个喷嚏。这可真是尴尬极了，诺亚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不过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姐姐”，却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这是你的孩子吗？蛮可爱的。”

“不，只是我在路过中立之地时捡回来的…”

“呜呜…”听到零这么说，诺亚不禁有些沮丧。虽然这是事实，但他不喜欢这个答案，这让他在无形中好像与天使大人有了某种隔阂。

“咳咳，很抱歉打扰您。但门外有人要见您，所以，请您先出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