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拭去眼角的湿润，眼睫轻颤，笼下一片雾影，暮霭沉沉。

手指紧紧扣住鼠标，点开桌面的文件。

重刑犯档案。

姓名：程也

年龄：23岁

籍贯：帝都

罪行：盗窃重大机密

处置结果：撤销特种军籍，收押3号监狱。

寥寥数笔，概括了全部。

梦的开始，神圣明媚；梦醒，支离破碎。

林臻滚动鼠标，下滑，视线在三角形狱徽处顿住，手指颤动，肩膀也跟着颤抖，蓦地仰头，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眼角滑落，模糊了视线，淌进脖子里，滚烫无声。

***

市消防中心，操练场。

太阳晃出点影子，金灿灿的，笼着地面，万里无云，更不见风。

程也挽了袖子，叼着计时器，蹲在围墙边的阴凉处，朝场子中间喊：“下一项，5×40米折返搬运重物。”

谢稳弓着腰喘了口气，停下：“要不要这么狠？刚跑完5000米负重啊……”

程也眯着眼扫过去，皮笑肉不笑：“就你妈的邪门。”

“……”

突然，广播警报骤响，尖锐刺耳。

程也直起身，眉心紧蹙，叼着哨，吹了几声：“一队、二队全体都有，考核暂停！一分钟内紧急出警！”

又一人喊：“三队、四队跟我走！”

……

一号消防车。

程也跳上副驾驶座，对上廖炳林的视线，问：“刚才的警报什么情况？连你都要跟着？”

“清河路循环化工园区发生大爆炸。”

程也神情一凝，正经起来：“怎么回事？”

“甲醇回收装置故障。”

“距离最近的局子人手不够，所以从市里调人。”

程也看了一眼时间，语速不疾不徐，问了一句：“园区覆盖面积。”

“12.53平方公里。”

“目前伤亡？”

随行的接线员拿出爆炸记录：“今早园区突发巨响，目前已确定报备的数据是死亡30，轻微伤势105，重伤98，报案人是附近街道的居民，声称清早听见巨响，跑到阳台，发现自家阳台的隔光玻璃被声响震碎，墙角震出裂缝，抬头就看见远处的化工园区腾起巨大烟雾。”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车里静默无声。

30，105，98……一场爆炸，波及人数超过两百人，且不谈爆炸等级，单讲甲醇回收装置爆炸，若是导致有毒可燃气体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三十分钟的路程，消防车队赶到现场时，园区的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以及各路应急、环保、消防、公安、交管等部门已经第一时间刚到达现场指挥紧急疏散，核查人员伤亡以及气体泄露情况，警戒线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胡同里，看不见尽头。

消防车很容易便驶进了园区外沿，警报和救护车的响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程也望了一眼远处的火势，浓烟滚滚，火势迎着风，排山倒海的扑过来，筑起一道火墙，把人隔绝在外，两重天地，藏蓝色身影来回穿梭。

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地面担架上整整齐齐躺着十几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剩下的，肢体炸得零零散散，几乎凑不整。

程也盯着火势半晌，目光瞥向地面的焦尸，伸手触了一下边角，移到鼻尖，若有所思，浓眉颦起，不过片刻，又舒展开，舌头抵了抵后槽牙，撸起袖子，指挥搬运消防器材。

廖炳林同附近几个消防分局的局长围在一起，翻看地图，分析消防突进路线。

程也蓦地脸色一变，丢下口哨，大步走过去，瞥了一眼地图上圈出的几个红圈，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快，命令他们立即撤离火场。”

有人问：“让谁撤离？”

“所有消防。”

一个园区的分管领导插话：“胡闹！消防撤离，你让还困在园区里面的员工怎么办？！”

“对啊，不能撤离，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困着的工人？”

清河路公安分局的胖局长掀了帽子，抹了把头上的汗，一巴掌扣在地图上，冲着程也嚷，嗓门大得惊人：“瓜娃子，少他妈给老子放屁，现在正是救援的紧急关头，撤离？你是哪个局的？”

“程也，现在的确不是撤离的时候。”廖炳林盯着他，顿了几秒，问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特殊情况？”

“疑似甲醇泄露。”

胖局长愣了愣，瞪着他：“放屁！你说泄露就泄露？理由呢？！环保局的负责人呢、赶紧组织检查——”

“贪生怕死！”

“程也，你确定……”

程也眼底漆黑，如同泼了一瓢墨，渲染开来，“消防的命他妈的就不是命？！来不及解释了。”伸手推开那个局长，大步迈过去，夺过指挥员手里的对讲机，声线绵延，透过对讲机传进火场，铿锵有力。

“全体都有，立即撤离——”

“全体都有，立即撤离——”

“全体都有，立即撤离——”

“……”

胖局长磨牙，撸起袖子，一拳夯中程也的手掌，“你他妈什么意思？造反？来劲儿是吧？贪生怕死干什么消防！里面的人等着你们去救命，不是砸场子！妈的、什么玩意儿……”

又转头看廖炳林，“廖局长，你的人？”

对讲机猛地落地，断线，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报告，清河分局一队、二队撤离完毕，等候调遣。”

“报告，滨海分局第五大队撤离完毕，等候调遣。”

“报告，焦阳分局二、三、四小队撤离完毕，等候调遣。”

“……”

“等什么等，没看见闹事的吗？！”胖局长磨牙，拔出别着的枪，抵上程也的额头，“都特么别拦着，老子今天毙了你！”

众人不知所措。

“张局长，冷静点！”廖炳林站的近，拦住他，投了个眼神过去，让人缴了他的枪。

“3、2、1……”程也盯着火势，一动不动，默数。

轰——

话音未落，园区范围内猛地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浓烟腾空而起，铺天盖地，闪爆声、炸裂声不绝于耳，园区靠近边缘的几栋建筑骤然坍塌，断壁残垣摇摇欲坠，碎裂的钢筋、混凝土被气浪冲散，四处飞溅，周围的树被那股强烈的冲击力连根拔起，无一幸免，高温灼热，一股热浪扑面袭来，烤得人脸颊发烫，睁不开眼。

程也拨开他的手，眼皮微动，掀了掀唇：“甲醛泄露引起二次燃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