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轮太阳升起，光芒耀四方，转瞬又夕阳西下，光芒褪去，黑夜降临，一切重归平静。

就因为小姜年挥出的一拳。

难以想象，他那个小小的身躯里竟然蕴含着如此巨大的能量，就连身具开蕴境六重中期修为的大姜年，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表现。

毕竟这一拳牵动的，可是整个天下。

就在小姜年抬起手的那一刻，无论是姜年还是江年，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天地的共鸣，如海般浩瀚的灵气迅速向小姜年靠拢，随着他轻描淡写地一拳挥出，此地方圆一里的所有灵气都被瞬间抽空。

甚至于可以说，当小姜年想杀人的时候，整个世界都站在了他的身后。

因为他身蕴天命花。

因为他是天命之子。

他便是这个世界最尊贵的王。

在他面前，歹徒三人连带着整辆面包车都在光芒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姜年在看到这一幕后，心满意足地倒下了。

他毕竟还小，即使有这个世界为他分担压力，但过早的运用力量，还是让他承受了巨大的负担，不过还好，在他就要头朝地之际，一只苍老的手轻轻地托住了他。

江年轻声说道：“小年，辛苦了。”

周围杂草丛生，长有半人高，一老一小坐在地上，头顶月明星稀，草地里传出悦耳的虫鸣，微风和煦，拂在人脸上，透出温柔与清凉。

江年怀抱不省人事的小姜年，不顾对方身上那股恶臭与邋遢，江年轻轻地摸了摸小姜年红肿的脸颊，眼里的心疼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轻叹一声，久久不语。

而姜年此时就站在他的旁边，冷眼俯视。

在小姜年走出厂房后，姜年发现自己也能来去自如了，他跟了出来，看到小姜年牵动天地挥出的的一拳他难免有些恍惚，这就是天命的力量吗？多么令人向往与陶醉。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却无法运用半分呢？

他在百岛市与那么多空冥谷开蕴境弟子战斗的时候，可没有体会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天地共鸣。

这是因为什么？他不是天命之子吗？为什么连他小时候都能触发，而长大之后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虽然疑惑，但姜年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知道了事后为什么到哪里都找不到当初拐走他的那三个人渣，原来不是他们逃去了哪里，而是被自己亲手屠杀了，这算是解了姜年多年来的一个心结，大仇得报。

不过在看到小姜年杀了歹徒三人之后，他不禁想起一件事情。

在他的印象里，他第一次杀人是在百岛市，但与他想象中杀了人后会恶心一段时间的情况不一样，他杀了就杀了，而且非常干脆利落，更没有事后不舒服，他当时还自嘲这算是天赋吗？原来，这并非他冷血无情，而是他早就涉猎过杀人一事，只不过是他遗忘了这段记忆而已。

只要杀了人，那种来自本能与灵魂的嗜血都会生长出尖锐的獠牙，无论你怎样去遗忘和忽视，都无法掩盖獠牙带来的真实，哪怕之后的生活再平淡，但有些事只需要接触过一次，便永远不会忘记，那会留下一道烙印，当手上再度沾染鲜血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熟练与习惯。

洞悉这些之后，姜年现在只想知道，江年这样做的原因。

他当年缺失的这段记忆，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年抱着小姜年，抚摸着对方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疤，他眼里流露出心疼与怜悯，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卷入到这场由他一手促成的灾难之中。

所以，他呢喃道：“小年，对不起，如果将来你知道真相，再打再骂爷爷，爷爷都不在乎，只是，天命花，我一定要拿出来。”

他的手放在小姜年的胸口上，轻轻一按。

一朵金色花的虚影缓缓浮现。

可是，与刚才的纯洁无垢不同，在小姜年杀了那三人之后，金花的花瓣悄然染上了一丝血色。

即使只有一丝，即使这般微弱，这血色的侵入仍然破坏了金花的整体形象，它已不再纯洁，似乎映照了小姜年的杀人举动，虽然他对此一无所知，但人已经杀了，他便被刻下了一道烙印，哪怕事后他还能无忧无虑地成长，可这都不能改变他杀过人的事实。

“小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明明小姜年都已经昏迷了，江年仍是开口说道，不知是否心生怅然，或许无颜面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江年并没有看着他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姜年所在的方向。

自然不是发现了姜年，他的视线透过姜年看向远方，可他这一举动，还是让姜年心神一震。

他隐隐觉得，江年这一句话就是在对他说的。

“十二年后，天命花成熟，届时它就会和你彻底地融为一体，外人再想剥离天命就不可能了，所以我必须要在天命花还没有成熟之前，把天命花从你体内取出来，虽然这样做并不能改变天命属于你的事实，天命花成熟的时候，还是会回到你的体内，但却可以在回到你体内的时候，出现一个短暂的停滞，我们就可以借助这个时间，把成熟的天命完全剥离出来。”江年缓声说道。

“之所以要你经历这些，是因为现在的天命花还处于一个稚嫩的时期，需要你身心都遭到重创，心境受损，到达一个你最薄弱的时候，再加上你杀人之后留下的煞气会侵入到天命花之中，如此我便能使用秘法将你的天命花取出来，所以，我让人贩子把你给拐走，让他们折磨你，这样，我就能达成我的目的了。”

江年轻轻抚摸着小姜年的额头，怀里的孩子很累了，经历了三天的折磨，终于可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踏实睡着，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幸福？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睁眼就是坏人，闭眼还是坏人，被打的时候还不能哭，哭也不能哭出声。

这只不过是一个不足六岁的孩子罢了，凭什么要让他去承受这些？

“天命天命，你为的就是这天命，既然你从来都没有把我，把我们家当作亲人，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副很好的模样，我为什么就要承受这些？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整个地球的命运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凭什么……我就要承受这些？”

姜年站在一旁，双拳紧握，紧咬牙关，眼眶通红，语气悲戚，他的身躯因强烈的情绪波动而激得微微颤抖，耳边江年所说的话还在回荡，如同一首摄人心魄的镇魂曲，奏得悲凉，响得空寂。

姜年双眼含泪地看着江年，声音不大，语气悲怆：“你知道我这几天都在想什么吗？我在想，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救我，你什么时候来救我，我在想，还能不能见到爸爸妈妈，还能不能见到你，我在想，我如果死了，爸爸妈妈该有多伤心，你该有多伤心？我直到昏迷的前一刻都在想，爸爸，妈妈，江爷爷，我想你们，我想回家，我想见到你们。我这三天被那三个人渣百般折磨羞辱，殴打我，践踏我，我把他们当做这个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大坏蛋，越是这样想，我就越挂念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是爱我的，是我的亲人，你们一定会来救我的，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不能死。”

姜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可是呢？我怎么可能想得到，那个害得我在地狱里挣扎了足足三天的仇人居然是你，居然是我最亲爱的江爷爷，居然是那个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和蔼地对着我笑，百般容忍我的比亲爷爷还要亲的江爷爷！你让我怎么接受？你把我，当什么了？”

姜年哭了三天，他以为自己已经把眼泪都哭干了，结果现在还能像断线珠一样哗啦哗啦地流下。

不争气啊，哭什么哭？江年有什么值得你哭的？

明明是他背叛了你，明明是他把你推向深渊，明明是他让你受尽折磨，明明是他让你遭到追杀。

是他取出了你的天命花，是他要剥离你的天命，是他要杀害你的父母，是他一直都在演戏。

哭什么？他值得你哭吗？

不值得又怎么样？我还是……很伤心啊！

江年把投向姜年方向的目光收回，重新放在小姜年身上。

他手掌轻轻拍了拍小姜年的胸口，那金色花一阵摇动。

姜年捂住了胸口，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要被强行取出了，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体内，要将他整个心脏都摘出来，痛得让他面目狰狞。

淡淡的金光自小姜年胸口绽放，江年没有停留，把手伸了进去。他没有伤到小姜年的其他地方，目标就是那朵似乎察觉到危险，而不断摇曳的，天命花。

熟睡中的小姜年皱紧了眉头，似梦呓一样呢喃了一句：“疼……”

姜年趴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气，他视线朦胧，看向江年，对方没有任何阻碍地，捧住了那朵天命花。

小姜年与姜年皆如遭雷击。

这时候，江年抬头看向姜年的方向，没有跟刚才那样透过姜年，而是确确实实地与他对视在了一起。

姜年暗叹一句，果然。

江年的眼神变得很陌生，与姜年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不再是温暖柔和，如同三月清风，而是一道任谁看见，都会觉得如临冰窖，寒冷刺骨的目光。

姜年知道，在这一刻，他已不是自己心中的江爷爷。连不知道含有几分真情实意的伪装都揭下来了。

现在的他，是主宰了地球长达五千年之久的天人，是地球修士当作神明供奉的江老，江年。

啵！

江年将天命花撕扯出来。

没有鲜血飞溅，天命花即使已经在江年的手里，小姜年看上去也没有再出现其他伤害。

只不过在把天命花撕扯出来的时候，无论是大姜年还是小姜年，都发出了一声极为痛苦的惨叫。

江年手提天命花，看向姜年的目光就像是一名高高在上的君王在看一只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小狗。

他的嘴里吐出了两个没有赋予任何感情的字。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