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年伏在地上咬牙切齿，拳头紧握，指头捏得泛白。

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不知道也就罢了，当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江年在指使，他这短暂的十八年人生或许一直处于江年的监控之中。小时受尽了折磨，大时被无故追杀，这也就算了，中间那段幸福而美好的回忆竟然都是虚假的。

这算什么？楚门的世界？一直生活在别人安排好的世界里，所谓的无忧无虑只不过是别人的闲情逸致，这种人生，有何意义？

难道他生下来就是为了死去，将天命交出来，供天下人共享？

难道我姜年至今受到你江年这么多的“照顾”，就只换来你那一声面无表情的抱歉？

天命花在江年的手上摇曳，金光洋洋洒洒地落下，花瓣边沿处侵染上了一丝血色，让整体的美多上一层艳，仔细看去时，似乎能从每一片花瓣中看到地球的轮廓，而中心的花蕊，则生长出了小姜年的面庞。

这就是从小姜年体内硬生生扯下来的天命花，他本来应该借助这天命花一飞冲天，他便是天命之子，是这个世界的宠儿。

天方村万古长存的大气运有一半都汇聚在一人身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绝世造化？任何人得到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极为强大的修士，可江年却将这份属于姜年的造化给剥离了，因为他要让整个天下都享用这份天命，要成为这个世界的奉献者。

代价就是姜年虚假的十八年。

“小年。”江年说话了。

姜年没有抬头，他知道对方在和他说话，他寒声回应：“不要叫我小年，你没有这个资格。”

江年笑了，收回了冷漠，变回了一如既往的温和，“怎么，爷爷都没有这个资格？”

姜年霍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江年，一字一顿地说：“你还配当我爷爷么？”

此时周围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小姜年不见了，废弃厂房不见了，月明星稀也不见了，现在他们来到了一个纯白的世界中，与当初的梦境一样。

只是，那时的姜年还认定江年为江爷爷，依依不舍且痛心疾首，而现在则是反目成仇，可叹世道炎凉，太过突然与反转。

毕竟之前的姜年打死都不会想到，他能有今天，都是拜江年所赐。

江年哑然一笑，也不生气，姜年能有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要是知道这一切之后还能笑脸相迎，要么是隐忍到了极致，要么是傻子，很显然，现在的姜年两者都不是。

不过细细想来，倒也有些怅然，十八年眨眼就过去了，自己为了这所谓的天命，也的确是苦了这孩子太多，可对这件事，他也没办法。

姜年能捕捉到江年脸上的神情，后者完全没有加以掩饰，只是姜年已然不会相信对方半点，江年在他心中的形象在目睹小姜年受尽折磨之后就崩塌得烟消云散了。

“你让我找回曾经的记忆断层，是想让我恨你恨的更彻底吗？”姜年仇视地看着江年。

“小年啊……”

“你没有资格叫我小年！”姜年的情绪很激动，他狠狠地瞪着那个老人，眼里仿佛藏着一头狮子，“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死了没有。”

江年模棱两可地回答：“死了，也可能没死。”

“你说的剥离天命要把我父母当作祭品，是不是真的。”姜年尝试着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

“真的。”江年简短的两个字让姜年暴跳如雷。

“江年！”姜年大吼，“我曾经那么的相信你，视你为亲人，我父母一样待你如父辈，你拖我下水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祸害他们！”

“天命所需，我也无能为力。”

“天命天命，你再给我提一句天命试试！”

江年面无表情，“要想将天命从你……”

轰！

姜年出手了，一动就是开天拳，修为一泄如注。

他非常果断且坚决，即使不再顾及曾经的情谊，江年毕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天人，虽然不清楚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状态是怎么一回事，但单单是敢对江年动手就需要莫大的勇气，别说是他这么一个开蕴境的小修士，就算是炎池龙、黄方温、昆仑墟主这些地球最强一批人在这里都没有胆子对江年出手。

但现在的姜年被仇恨与愤怒冲昏头脑，哪还会在乎这的那的，他的心早已满目苍夷，皆是被眼前这个老人所害，一听到有关他父母的消息，姜年怎么还做得出？

以往情谊已尽，如今你我二人再相见，便是敌人！

姜年这一拳气势十足，带动破空之声向着江年的脸迅速砸去，后者坐着的身姿连半分都没有挪动，任由姜年往自己脑门上砸，视若无睹。

砰！

一声爆响传出，江年一动不动，面不改色，而姜年则飞出去数十丈远，口中狂喷鲜血，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江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击不成反遭冲击，而倒在地上失去了近乎七成气力的姜年，淡淡说道：“天人威严，岂是你可以冒犯的？”

姜年躺在地上沉默不语。

一拳反噬，倒是让他冷静了一点。

对啊，对方可是天人，自己又有什么能力去抗衡呢？

说实在的，现在他拥有了修为都是这个样子，之前还是个凡人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被天人江年利用算计不正是理所当然的吗？他这么弱，连知道真相的能力都没有，只能被迫接受这一切，连反抗都不行。

江年继续毫不留情地说道：“给你面子不要，我本想以爷孙身份和你交谈，怎的你这么不识抬举，敢对我动手，你有这个实力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柄利剑，狠狠的插进了姜年的心口。

“我是利用你了又如何？我是要剥离你的天命又如何？这本来就不应该是你一个人可以掌握的，我将之取出供天下人享用总好过让你一人独享，为这个天下贡献出微弱的自己，这般英雄伟绩，大可事后让天下人给你立碑塑像，让你，让你的父母都得到万世传颂，你还有什么值得愤恨的？我拉下身段陪你走过这十八个春秋，可不是让你对我如此大不敬的。”江年冷冷说道。

姜年呆滞地望着纯白的上空，沉默了很久。

江年的这一番话让他又重新定义了一个事实。

以他一人换天下。

以他一家换天命。

是啊，这么丰功伟绩的大事，多么光荣与骄傲，他还有什么值得愤恨的？更何况，他有资格决定事件左右吗？

半晌，姜年轻轻地问了一句：“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你的本来面目吗？”

江年毫不犹豫，“没错。”

姜年眼角滑泪。

“你我毕竟有过一段爷孙之情，我出现在这里，便是要告诉你一切。”江年淡然说道，“我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然后，他不管姜年是否有心情去听，继续道：“那第三个柜子里就是天命花，钥匙你已经有了，就是宏林寺住持给你的玉符，那是我交由给他，再让他转交给你的，你可以打开柜子，把天命花拿出来，但我已经把天命花从你体内取出，要想再与你融为一体，只能等到它成熟的那一刻，便是跨年之夜。”

“届时，地球上所有有资格参与争夺天命花的势力都会出动，因为天命花虽然不能为一人独享，却可作为镇宗之宝，让获胜势力享用更多的天命，毕竟地球的层次还是太低，要想迅速崛起，需要有更强的修士领导才行，所以我准许各方势力争夺天命花，谁赢到最后，谁就能占据天命主导。”

“而从你身上彻底剥离出天命之后，即使你能侥幸不死，但为了不出意外，所有人都会杀了你，在这之前，由于要凝练出一具血身容纳天命，便需要你的父母与三百三十三血傀当作祭品，最后，血身镇守龙台，天命重归人间，地球也将踏入真正的修真时代，而你，你的父母，也会成为整个世界都供奉与尊敬的英灵，万世流芳。”

江年说到这里，已经把姜年经历的前因后果都交代出来了，许多事情姜年都有了明悟，至于其他一些还不清楚还不知道的事，也没必要一一追究了。

他已经了解了小时候那件对他伤害最深的事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还能有其他的更让他接受不了的吗？更何况，就算他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又怎样？

能让他活下来吗？

江年明言说清自己必死无疑，他要面对的敌人是谁？那是整个地球。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有一天，能有幸与整个世界为敌。

在江年说完后不久，姜年望向纯白上空，轻声说了一句：“我不想要万世流芳。”

“你想要什么？”

姜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我想活下去。”

“不可能。”江年平静回应。

姜年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向江年走去，认真地注视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我想活下来。”

“不可能。”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姜年的目光透出一丝哀求。

江年深深地看着他，说了一句：“求我。”

姜年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犹豫了。

“向你的敌人求饶。”江年继续说道。

“我……求你了。”说完这一句，姜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精气神立刻丧失了一大半。

“就这？”江年毫不留情。

啪！

姜年突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响亮。

“我向您对不起，我不该冒犯您。”

啪！

又是一巴掌。

“我向您致歉，我不该攻击您。”

两巴掌，左右对称，掌印鲜红清晰。

这两巴掌，是他给江年的赔礼，只是，代价是否太大了点？

他的眼神此时没有一点光泽，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是否在他扇自己两巴掌之后，连带着他的骨气，尊严，颜面，都一并扇没了？

“无论你有没有动过真情实意，算我厚着脸皮以那短暂的十八年爷孙之情，求你了，我还年轻，我真的，不想死。”

姜年来到江年面前，膝盖毅然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