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的姑姑们虽不时前来探望，但碍于家中尚有稚子要照顾，不能久待。

记得那时总有人在她耳边说道：青柠啊 ！你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小没了亲妈，唯有你奶奶能疼你几分，如今你奶奶也倒了，你应当学会长大，好好照顾你奶奶，她多活几年，便有人真心疼爱你几年。

如此情境之下，青柠在一夕间被迫长大。心中已尝过了失去母亲的痛，生怕疼爱她的奶奶再次离去。一具小小的竭尽全力地承担起繁重的家务，以便减轻奶奶的负担。但是恐惧感已注入骨髓，她不时会在噩梦中惊醒，上前探寻奶奶是否尚有呼吸，惊恐初定之后，则一个人躲进被窝无声地哭泣，直至不知不觉中再次昏睡过去 ……

即便多年之后，她早已长大成人，有了独立生存能力。但她心中乃有一种惶惶然的飘零感。好似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一直在深夜中徘徊在陌生的街头，寻找一个可以休憩的居所。即便侥幸找到，尚未来得及享受得到的满足，已经开始设想失去的恐惧。茫茫然，成为一个一直渴求爱，却不知如何爱的可怜人。

夜间，父亲泡了一壶粗茶，本欲与墨禹辰促膝长谈，奈何两人都不是善于言谈的主，加之前一夜皆劳累过度，不过十余点，就已就寝。

青柠与奶奶睡在一个房间，奶奶的呼吸绵长，不时翻个声，呼吸轻微不少，良久方才渐重。

外面不知何时又起了秋风，瑟瑟兮，吹动枝桠，院子里不时传来一声异响，大抵是枣树上的果实不耐秋风的叨扰，掉落在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犬吠，家中不知第几代的大黄本来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听闻同伴的呼唤，从门缝中钻了出去，直至跑到大门外，方才附和了一声。

青柠每当回到老家，属于她的第一个夜晚，总是陷入回忆的深海，沉沉浮浮，时而被它掀上浪尖，临风而立，酣畅淋漓；时而被它击沉海底，苟身而栖，沉郁寡欢；时而被浪潮卷入海水中，呛了一鼻子的心酸往事，濒临窒息，唯有在尽情的哭诉中，释怀心事，得片刻安息。

她想到了墨禹辰，她亲自选择，如今看来却并不合心意的伴侣；她想到了自己这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工作；她想到了年老多病，生命濒临尽头的奶奶……

生活总是这般，看似绝境，又留有一丝生机给你，但这丝生机之下的苟延残喘，是充满遗憾的无可奈何！

如果拥有童话能够照射到现实该有多好，天空干净透亮，房间敞亮宽阔，家人富足健康，爱人英俊体贴。生活中只需要唱歌跳舞，不必为日常的生计而忧心，不必为三餐不济而奔走。爱情在此，如一株渴望生长的小树苗，遇上了一片肥沃的土地，往后日夜的重复，只能让它成长的更加枝繁叶茂，永不凋零……

奈何如果只能是如果，在浩瀚的人类历史进程中，如果与假如之类的话语，只是失败者的自我臆想，这些词语并无多少人青睐。而历史是成功者的自白，这才是漫漫人世间，渴求成功立业的有志之士追捧的对象。

青柠的身体困乏至极，眼皮酸涩肿胀，但她的大脑从未像现在一样清醒过，只是碍于明日尚有行程安排，她没有资本放纵这些思绪肆意妄为，只得收敛心性，强迫大脑紧急关机。她朝着白奶奶的位置轻轻靠了过去，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气息，让她生出一种倦鸟归巢的安然，纷飞的思绪渐渐飘落，如惊起的尘埃终究要归入大地的怀抱一般，轻轻的，静静的，终于落至实处……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只是瞬息间的空白，或许又是漫长的时光下的错觉。

白奶奶似梦魇般的低语将青柠从黑暗的梦境中唤醒。“青柠，你觉得墨禹辰平时里性情如何？”

青柠挣扎着从被窝里探出手，点开手机一看，不过四点钟。见奶奶颇有聊天的兴致，只得舍周公而陪奶奶也，“他的脾气……尚可。”青柠不欲拆穿墨禹辰的真面目，只得模糊一部分假象，以便维持想要的人设。

白奶奶听闻后，未作评判，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爷爷时，心中‘咯噔’一下，这人恐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我虽不会看面相，但是见着一个人时，心底会有一种隐约的判断，大体是可以分得清楚好与坏的。”

“您说的大概是人的第一印象，也是心理学中‘首因效应’，一个人走过的路，不仅会刻在他的记忆中，还会留在他的面相上。”青柠分析道，“但是我记忆中的爷爷，寡言少语，颇为和善。”

白奶奶辩道：“那是你眼中的形象，你试着问问你爸爸，看他对他的老子是何看法？”

对于这个问题，青柠不必问也是知道的，祖父不喜父亲好逸恶劳，一向对父亲管教甚是严厉，父亲不满祖父酗酒后失德，醉酒后时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轻则对家人破口辱骂，重则动手施暴。父子两人八字不合，碍于纲常伦理，方才没有决裂。

青柠七岁之时，祖父因病去世，父亲倾全家之力，甚至背上不少外债，将祖父风光大葬，但期间没流一滴眼泪。众人背后评论，父亲对祖父那是爱极，亦恨极。

白奶奶继续道：“你爷爷年轻时，勤勉节俭，唯独好酒，而且一灌进去那屎尿水子，脾气秉性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稍有不顺，便对身边人非打即骂。

记得在生你爸爸前的一个空月子里，那时我已夭折了第四个男孩。我那时深受打击，心力交瘁，一天靠喝口热水吊活着。恰逢你老奶奶生病，我没顾上去送饭。你爷爷醉醺醺的拉车子回家后，一进门便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只不过气愤不过还了一嘴，你爷爷就把地上的尿盆朝我头上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