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凤九之前，东华从来不知道，情之一字究竟为何，会让一代骁勇战将孟昊甘愿留在魔族，直至羽化也无怨无悔。

因为他本无情之人。

至少这三十六万年来，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经历了远古洪荒的杀伐乱世，血腥、杀戮、战争、死亡，一路踩着累累的枯骨，终于立在六界之巅的高位。作为天地共主，执掌六界生死，出了名的铁血无情。

这般无数神魔挤破了头的高位，他只是觉得有些无趣。他本就对统一天下这等事不是特别的有兴趣，若不是当初别人欺负到他头上，他也不想去搅这趟浑水。

避世一十三天着实清净，他这个双手染满鲜血的人，对充满慈悲心的佛理倒是悟得清清楚楚。其实也不难，经历得多了，自然就悟得通透。

和父神一样，东华对自己的归宿一向是明明白白，若哪一日遇到危及四海八荒存亡的劫数，就是他羽化归于混沌之时。

在此之前，他的生命便如同这碧海苍灵的灵泉一般，无枯无竭。

在这无尽的时间里，所谓专注一趣的九住心，无非是过于无聊罢了。他可以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十几万年下来，这世间似乎也没什么事是他不会做的了。会调香、会种茶、会烧制酒具、会制机关兵刃，连宫中的许多盏屏风也是他亲手绘的。

果然时间会让所有兴趣变成无趣，直到他发现了糖醋鱼。

他做的糖醋鱼一如既往地难吃，入口极腥，但看着司命和连宋痛苦地推脱却又不得不吃下几口的样子，他倒是觉得有些意思。

时间久了，很多事情不在于做不做得好，而在于有没有趣。

在十恶莲花境，一只红色的小灵狐突然出现，它卖力地喷着小火球，想要把他驱赶浊气。看着它灵动可爱的样子，倒着实有趣。喷火会烧到自己爪子，骗它亲一亲就会怀孕，东华觉得，有它陪伴的日子或许不错。

数十万年，见过的灵狐千千万，却也独独这一只让他入了眼。九重天谁不知道，东华帝君独爱这只灵宠，时常带在身边。

他本以为这只灵狐会数千数万年地一直陪着他，没想到有一天，它不见了。他动用妙华镜一处一处地找，却终未找到。其实在他看到青丘，凤九牵着阿离说话的时候，曾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不过当时的他从未将这只小灵狐和青丘帝姬联系在一起。

数百年，他都把小灵狐给他做的木芙蓉花膏带在身边，想着或许有一日他终能寻到它。

凡间历劫似乎不太顺利，修为没有完全恢复，午夜梦回总能心痛着醒来。梦中的女子是谁？凡间的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司命的运簿和脑海中的记忆不符，不过既然只是凡间一梦，又何必太过深究？

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和无趣，虽然缈落在妙义渊蠢蠢欲动，但是却也没有太多新意。

连宋提醒他，青丘是狐族的大本营，可以借着迎亲去青丘走一遭。青丘这一趟，灵狐是没有寻到，倒是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青丘帝姬白凤九。这个青丘的小帝姬居然敢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而且她和司命聊天的样子，好像对自己颇为了解。

可是一见到自己，这位小帝姬立马变了一个人，变得稳重疏离。

自此之后，他时常能碰到她，而且也格外在意她。

承天台，看着她为了救那些小仙娥，明明处于下风却依旧勇敢无畏的样子，他也忍不住英雄救美。对了，她的确长得不错。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记得美人的长相了？

回到太晨宫，书册翻开已有半日，却半字未看，脑海里想着的，都是这位小帝姬在承天台说的那番话，“姑姑教导我学业时曾说，青丘帝姬不必事事争第一。青丘要的不是我的荣光，是遇事必挺身而出。若今次见死不救，我该如何让我的臣民继续信服于我呢？”

看着她旁若无人地走进青云殿要回簪子和手镯，倒着实有几分气魄。可下一秒，一副做错事情的窘态倒也着实可爱。东华忍不住想要逗逗她，她越是害羞想逃，他越是要将东西光明正大地放到她的手中。看着刚刚被她触碰过的手，东华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天君设宴，这位小帝姬把酒当果汁喝，他有些记挂，便也随之留到了最后。虽然这位小帝姬说起醉话来，自己是句句听不明白，但是她喊自己东华的样子，倒着实有趣。

他就这么抱着她来到庆云殿，又把外衫留给了她。东华不明，自己做事何时这么心软又拖泥带水了？

自从这位小帝姬出现，东华就觉得自己不一样了，比如这会，他正带着她变成的帕子去和燕池悟打架。其实也不是一时兴起，只不过那时她喝醉了说，打架要带着她，而他又刚好记下了。

结果，架没打完，她就被飓风刮到梵音谷了，情急之下，他把自己的天罡罩寄在了她的身上。

半年后，他去梵音谷讲学，特地没带上重霖，就是为了有借口让凤九照顾他。他见凤九不仅毫发无伤，还比半年前在九重天更灵动活泼了，不由心生欢喜。她收起了客套疏离，会计较、会使小性子，却也会在遇见缈落时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为他挡去缈落的攻击。“天下苍生寻我庇佑者从未间断，异想天开起念要来保护我的，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遇到。”眼前的这个人，总是在给他带来惊喜，数十万年无波无澜的心被吹起一片涟漪。

青丘的人，大多心软，所以，自己受了伤自然是要让她知道的，虽然以前在战场上满身是血自己都没喊过疼。

但这个时候起，燕池悟这个名字总被她频繁地提起。她知道燕池悟的口味，知道她愿意把频婆果分燕池悟一半，知道她会半夜跟着燕池悟出去吃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了，脑子里居然闪现出要让燕池悟消失的想法，但是却又不能让她知道。

原来他吃醋了，因为他喜欢她，一直以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皆因喜欢二字。

当连宋告诉他，从前的那只小狐狸就是凤九的时候，以及凤九曾在太晨宫做仙娥默默付出这么多年的时候，他的心都跟着疼了。

他明白了为何一开始凤九对他如此了解却又如此疏离，为何凤九会对他格外计较。

原来，这段感情早就跨越了百年千年，只是自己从未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凤九一个人在付出、受伤。

在他心底，藏在一片佛铃花海后的一直都是凤九。

从此刻开始，帝君从刚陷入情网的喜欢换变为至死不渝的深爱，何为情，他终于明了。

凤九深陷阿兰若之梦，他卸下九层法力陪她入梦，临去前甚至做好了只有凤九一人活着回来的打算。这四海八荒还有墨渊，而他只有凤九。

阿兰若之梦虽然凶险，却也成为了两个人修复关系的最佳机会。他向来有自信，凤九只会属于他。直到看着凤九和沉晔拥抱，他如同丢了魂一般，想起凤九曾和苏陌叶说过的话，她需要一个有危险就会出现、不会随手抛下她的人。而沉晔在九曲笼先自己一步救了她。

大雨滂沱，雨水将他浑身打湿，但他毫未察觉，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凤九喜欢上了沉晔的想法。他想除掉沉晔，可是除掉沉晔凤九会伤心，他又不能让凤九伤心。

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去的，他一身湿漉漉地躺上了凤九的床榻。他不开心，他很吃醋，他想让凤九心疼，想让凤九在乎他。终于，凤九的一句“我那么喜欢你，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呢？”，让他所有的忐忑和不开心烟消云散。他们之间，向来是，只要你说了，我就信。

他出谷便和凤九在女娲娘娘处行了祭天礼，她终于成了他的帝后。

他带着她来到碧海沧灵，此后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他也有了家。

但天命缘薄至此，大婚之日，两个人的命运再次错开。四海八荒，遍寻不着。东华做好了和缈落同归于尽的想法，突然觉得，凤九这样误会着，或许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待他羽化，她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他还想见她一面，原来数十万年无牵无挂的自己，也有了执念。

见她安好，他便心安。

碧海苍灵里到处都是她的身影，这一切一切的幸福他都曾经拥有过。只不过，他看不到凤九为他披上嫁衣的样子了，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只有他羽化护住四海八荒，才能护住她。

打开星光结界，浊气一日不除，结界一日不开。如今的自己，怕是要用全部仙元相抗才能结束这场劫难。远远地，他听到了凤九呼唤他的声音。

原来，他会因为一个人，而留恋这个世界。

这个傻丫头，终究还是不顾一切地来救他了。可他该如何送她出去？

没想到，他的赤金血和凤九的心头血结合，居然净化了所有浊气。

他醒来，而她却因伤及仙元昏迷着。

他从没想过活着是这么美好，因为有了她的岁月，便不再是日复一日的孤冷无趣。有她陪伴的每一天，都是这数十万年岁月中最美好的日子。

而且，他当父君了，滚滚生得和凤九一般可爱，性子却相当的沉稳都担当。

凡间的两百年，她又经历了什么，吃了多少苦？

凤九是他此生唯一至爱，却也是他唯一的亏欠。

往后余生，生生世世，他都要对她好，护她周全。只要有他在，她便可快快乐乐地自由生长。

从求婚开始，从解决青丘的问题开始，从打开两百年的心结开始，从补办婚宴开始，他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

爱一个人或许是，不管做多少事，不管对她付出多少，都觉得不足够。

很爱一个人或许是，即便伤了自己，也要护住对方的果决。

那小白一定很爱很爱他，他也很爱很爱小白，这样的十丈红尘可比三清幻境美好多了。

他不再只是为了四海八荒的大义存在，他也有了能感受温暖心跳的真实人生。

如今，凤九又有身孕，此前的两百年，他完全缺席。如今的千千万万年，他必须时时刻刻都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