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给宋爷爷喂完了饭，收拾好卫生，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顾晓姿捶着肩膀和小李出了宋爷爷家，楼下路灯都亮了起来，风还是很大，似乎比下午那时更大了，并且隐隐还透着要下雪的样子。

这个点回去应该是没有饭吃了，摸着扁呼呼的肚子，她转头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小李。

“李姨，挺晚的了，走，我请你吃饭去。”

李燕飞戴头盔的手一怔，随即拒绝掉：“不用了，都这么晚了，我回去随便弄点吃行了。”

“走吧，回去也是吃剩饭，今天这么冷，咱俩去吃火锅去。”

不等李燕飞说话，顾晓姿拉着她往附近的火锅店骑了过去。

这个时间正好是饭点，而冬天最美好的时光便是吃上热腾腾的火锅，这对于忙碌了一天的人来说，无疑是最放松的时刻了。两人找了个靠窗位置坐定，顾晓姿把菜单递给李燕飞，她连忙推辞，手放在桌子下不知所措的搓着，双眼紧盯着眼前的茶杯。

顾晓姿一眼就明白李燕飞的拘谨，这模样跟她刚离婚出来找工作时碰上的窘态一样。她把目光从李燕飞身上挪开，选了几样吃的，然后叫来服务员。

“你好，我们选完了。”

服务员在菜单上扫了几眼，将选的菜品复述了一遍，然后问：“请问你们选什么锅底？”

顾晓姿先问李燕飞：“李姨，你想吃什么锅底？骨汤还是菌菇汤，或者番茄汤，还是想来点辣的锅底？”

李燕飞被问的脸一阵红，卡卡半半选了一个骨汤，然后就再不说话了。顾晓姿又选了一个番茄锅底，没一会儿，服务员就把锅底和肉菜送了上来。

李燕飞是头一次来外面吃饭，她看着顾晓姿熟练的将小锅下面的电磁炉打开，并且将菜和肉夹起放了进去。而自己盯着面前的锅，看了半天却不知道应该按哪里。

“李姨，你快吃啊，这里没别人，就咱们两个，不用客气，吃行了。而且我点了这么多，一个人怎么可能吃的完，你可得帮着我都解决了啊。”

顾晓姿见李燕飞不动，还当她不好意思，夹起块肉叨进她锅里，催促她赶紧动筷子。

李燕飞拿着筷子一动也不敢动。

“诶？李姨，你这锅怎么没开啊？我说怎么等了半天里面的肉还没咕嘟，你得把这里打开就好了。”

顾晓姿探过身子去看李燕飞锅底下的电磁炉有没有打开，这才注意到，李燕飞的桌面上什么都没有，而她自己这边，光小料就好几碗。霎时间，顾晓姿心里明白了什么，她默默打开电磁炉，叮叮声立刻响起，骨汤从底部开始沸腾，很快，整个汤都咕嘟了起来。

她借口要去拿凉菜，领着李燕飞到了小料区。琳琅满目口味繁多的配料让李燕飞不知所措，她拿着小碗，转悠了好几圈都不知道怎么选。

顾晓姿盛好小菜，漫不经心的往李燕飞身边靠上，指着麻汁说：“李姨，你可得尝尝这个麻汁，肉沾上去简直无敌了。还有、还有这个牛肉酱和这个菌菇酱，那味道受不了。对了，你吃不吃辣，你要是吃就再试试他们家这个自制辣酱，非常爽，就是第二天上厕所会有点困难。”

轻松的气氛化解了李燕飞的尴尬，在顾晓姿频频介绍下，李燕飞拿着两碗满满的蘸料回到了桌子，而此时，锅里的食物也正好熟了。

火锅吃到了一半，李燕飞才放松了下来，也打开了话匣子。她是个农村人，早年儿子死了，丈夫开大车出了事故瘫在了床上，公婆本来身体不好，又连续受打击，没几年就相继去世了，整个家就全靠李燕飞自己一个人撑着。村里人都说她断掌，克儿子又克夫，害怕沾惹上她身上的霉气，都离她远远的，这一次来城里上班，是她娘家嫂子给介绍的，说在下面干农活挣不了几个钱，家里还有个吃药打针的，不如到养老院里来试试，反正都是伺候人的活，伺候谁不都是一样…

顾晓姿心里跟明镜一样，万玲招人就愿意招这种肯下老实干活，又有困难需要挣钱多的人来养老院当护理员。就站在这个养老院，里面护理员大多数家里情况或大或小都不是很好的，可不好归不好，万玲给她们的待遇也是一等一，放在这一片养老院，打听打听都没有万玲给的工资多福利好的。

可…顾晓姿上下打量着李燕飞，她应该常年在地里干活，面试时说自己48岁，可那两鬓斑霜的样子，说6、70都有人信。她晒得皮肤黝黑，手上的老茧连拿筷子都不稳，妥妥一副农村大老粗妇女样，还经常摆着一副苦瓜脸，就这样上家里去护理，光看第一眼就得遭嫌弃，也难怪宋美香不乐意呢。

顾晓姿关了小火，她吃的差不多，便放下筷子和李燕飞闲聊了起来，“李姨，你在家怎么伺候老伴的？你老伴是什么毛病啊。”

李燕飞也赶紧放下筷子，刚放进嘴里的菜连嚼都来不及，就直接咽了下去，“我…我平时就那么伺候的，他出车祸，伤着神经了，全身上下就头能动，他拉了尿了的，我就给换换尿裤，洗洗衣服，喂喂饭，再就没什么了。”

顾晓姿怀疑万玲这一次被人忽悠上当了，她当时明确提过，要那种有护理经验，并且有点医学常识的人来干居家，怎么招了半天，把这个什么也不会，说话也听不明白的人给弄了进来呢？

她想不明白，也不好当着李燕飞面直接开口让她走，便委婉的说：“这样，明天你先别去宋爷爷家了，他家里人不太好说话，你先回养老院等着信，有合适的我再让你去。”

“我…我是不是干得不好，你要辞退我。”

呦呵，这倒是能听懂了。顾晓姿略微有点惊讶，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话说死：“你别这么想，我就是觉得你头一回干这个，经验上还需要磨炼，这上门给人家干活不比在养老院里面，除了要随时应对老人突发情况外，就那些家属的态度你也得学会接受。你在家里照顾你老伴那些不叫经验，我让你回养老院里，就是为了让你跟养老院里那些护理员学学，看看她们是怎么照顾老人的。”

李燕飞虽然脑子不灵光，但也听懂点话外弦音，她知道，自己笨还不会说话，拉着脸不会笑，让人一看就反感。这些她嫂子来这时都跟她嘱咐了不少，让她见人多笑笑，说点好听的话。可要命的是，她就这个脾气改不了，干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拍，之前干的些厂子，多数都因为这个那个原因辞退了她。

这一次，估计也没什么期望。她低下头，跟做错了事一样，别看她快50了，常年在家的圈养让她极少接触人，更不要说开这种人多的地方吃这么豪华的大菜，这对她来说就是奢望，也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吃。

“小顾、小顾啊，我知道我自己干得不好，那宋爷爷家不满意，我听着她今天告我状了，可是她说的也没错，哎…你也不用说这些好话了，明天我就回去收拾收拾行李，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燕飞这么说，返让顾晓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虽然不看好这人的能力，可也知道眼下是用人的时候，不然自己又要一直靠在宋爷爷家，别的活一点也干不了了。

想到这，她还是决定暂时先不辞退李燕飞，等会回去和万玲商量商量再说。

“李姨，你先别着急走，要是你不想在养老院待着，就回家休息两天等我消息。你家住附近吗？还是回村里？”

李燕飞说：“我在养老院租了个房子，把我老伴接了过来一起住，心思找个长久的活，就交了半年房租。”

顾晓姿叫来服务员打包，然后给李燕飞让她带回去，“李姨，我住养老院，吃饭堂，这些肉菜基本没动，你不嫌弃就拿回去吃。你回去后不用胡思乱想，等我回去和院长商量商量给你怎么安排，你就在家等我电话行了。”

李燕飞哪能嫌弃，她平时连买个菜都要赶着超市到点打折买些便宜菜回去做着吃，顾晓姿大方，直接把这一桌子好菜好肉都给了她，这够他们两口子吃好几天的了呢。

钱当然是顾晓姿付的，下了电梯后，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了，车辆也随之减少，这个点大多数人都躺进了被窝里，谁还在乎外面有多少人冷不冷呢。

万玲的电话打了过来，顾晓姿接起来没等开口，就先迎来一顿骂，她赶紧赔礼道歉，好话说尽才让那边消了火，挂断电话后，她就跟李燕飞道了别，骑上电动车慢慢往回走。

灯下黑的路顾晓姿走了不少，她在害怕中慢慢适应，这一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抬头看向灯光璀璨的居民楼，那万家灯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一盏属于她的灯。

不急，顾晓姿想，快了，很快了，很快她就会有家了，她和多多、小鱼共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