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爷爷今天醒得早，在顾晓姿到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一侧身体不能动，另一侧胳膊也不受控制的来回动，嘴角斜了一边，口水顺着淌了下来。

宋美香在厨房做饭，她熬了锅粥，又炒了个菜，同时放进了破壁机里，搅碎成糊糊，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她过去打开门，顾晓姿站在门口笑着打招呼。

一看干活的来了，宋美香乐不思蜀，把晾凉的糊糊递给顾晓姿，自己在一旁拖出个凳子，坐下指导顾晓姿。

这个屋子旧的掉墙皮，床又是十几年前的样式，垫子都塌下去一大块，老式的橡木桌子和衣柜，不是缺了柜门，就是抽屉关不上，整个房间脏的连下脚地都没有，真是难以想象，儿子大小是个领导，两个女儿看着条件也不差，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老爹收拾收拾呢。

“小顾啊，真是辛苦你了，我帮你一块弄？”

嘴上说着客套话，可屁股没有挪动半分，顾晓姿也没好意思开口说帮忙，这也正好中了宋美香的心。她舒心的翘起了二郎腿，看着顾晓姿艰难的把宋爷爷送床上抱起来，在后背塞了两个枕头，让他支撑着坐好。餐前工作做好后，顾晓姿撕了块卫生纸叠好塞进了衣领处，端着糊糊一勺一勺给宋爷爷喂进嘴里。

糊糊温度正好，顾晓姿庆幸自己在养老院干了一段时间这样的活，以至于现在自己独自干轻松了不少。宋爷爷眼珠子来回转，顾晓姿注意到他看的方向是自己身后的宋美香，她忍不住回头，当时就一脸嫌弃。宋美香这个人，顾晓姿刚接触并不知道她的秉性，第一次见面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要不是顾晓姿判断准确，及时打开门救了宋爷爷，后果那就是不能想象的了。大概见到了顾晓姿专业的判断还有想自己以后轻松点，所以再宋家塘又一次提出要签居家护理时，宋美香第一个举手同意。也是，免费不花钱，又能打扫卫生伺候吃喝的佣人，谁不想要呢。

所以，今早做好饭了以后，宋美香还磨蹭了一会儿，听到门铃响了，才装作刚要喂饭的样子过来开门。这会儿，她心安理得坐在凳子上嗑瓜子，嘴唇上粘上了瓜子皮也不在乎，直接随着唾沫吐在了地上，没多大功夫，地上就到处都是瓜子皮。而这最后由谁收拾，那就可想而知了。

糊糊为了大半，宋爷爷嘴里啊啊啊的用舌头往外顶，顾晓姿立马就明白过来，这是吃饱了。她将碗放下，擦了擦嘴，跟宋爷爷说：“爷爷，吃饱了？吃饱了就先坐一下消消食，我去把碗刷了再过来陪你聊天啊。”

宋美香腿不动嘴里却客套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你放洗碗池里行了，小顾。”

“没事，没事，阿姨，顺手的事。”

顾晓姿进了厨房，下一秒，她就恨自己这个嘴怎么答应的那么快。洗碗池里污水装了半盆，漂浮着菜叶和油花，下面叠放着几个碗碟筷子，有的碗边缘还沾了糊糊，因为没有及时冲洗，全都干在了上面。一看就是这两天吃的都没有收拾，随便扔在了里面导致的。灶台上的油垢都糊手，刀铲子放的到处都是，溅出来的葱花铺了整个台面，还有酸了的剩菜，锅里发霉的馒头，以及电饭煲里长了绿毛的米粥，这一幕深深刺激着顾晓姿的脑神经。

这已经不能用邋遢来形容了，简直就是个小型垃圾场。她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脏到这个程度，而且还能在这个环境下住下去。这要是她，分分钟待不了。

顾晓姿转腿就想要离开，卧室里谈话声不断，她听见宋美香在那埋怨宋爷爷又生病了，花了不少钱，叨叨着怎么不当时走了，到了医院又救了过来。说老爷子这个样子还不如走了，弄了个半身不遂还要人照顾，谁一天没营生老来伺候你……那些话不堪入耳，是一个女儿对着她父亲说的。

可笑的是，她嫌父亲是个累赘，还惦记着这个房子拆迁自己老爷子手里那点退休金。

顾晓姿听不下去，可她没有任何立场进行反驳。她想起刚才老爷子那个眼神，悲痛中全是哀怨，眼神躲闪着顾晓姿的靠近，像是把顾晓姿看成了一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她又心软了，自己得到的父爱就微乎其微，自己的孩子也没享受到这方面，现在轮到了别人，也是一个可怜的父亲身上，顾晓姿动了同情之心。

她收回了脚，盯着洗碗池看了很久，才咬着牙闭上眼，一股脑把手伸了进去，拿出碗挤上洗洁精开始清洗。她做惯了这种活，没多大功夫就收拾完了洗碗池，她将洗好的碗碟先放在一边，找了个塑料袋，把发霉坏掉的食物扔掉。这是个极大的挑战，几乎在掀盖的一瞬间，顾晓姿胃里翻涌，她使了极大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吐出来，可也憋红了双眼，熏出了眼泪。

这一切做完后，她才长舒一口，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接下来，只要把这些锅重新刷洗过放好就可以了。说干就干，她刚把锅放进了洗碗池，外面传来了钥匙扭动的声音，接着宋美香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呀！你咋来了呢？”

“我来看看爸怎么样了？吃饭了吗？我弄了点海参面，等会留着中午吃。”来人说话的声音比宋美香柔和了很多，一进门，就先巡视了屋里的卫生，“怎么吃完了还让爸在这里坐着，不知道他不能久坐吗？大姐，你瞅瞅这地，你也没事，就帮着收拾收拾，你看这个地，都粘脚…哎？你是谁啊？”

顾晓姿来不及整理自己，手指滴着水赶紧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顾晓姿，是千岁树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也是居家护理的负责人。”

宋美云到没说什么，可在看见洗碗池里一片狼藉后，脸直接黑了，当时就骂了出来：“你也太邋遢了吧，这都什么时候的饭菜你还没扔，不得是爸住院前的，你瞅瞅都酸了还长了毛，你天天在这里就不能干点活！”

这话不是朝着顾晓姿去的，可挨骂习惯的顾晓姿还是下意识就想承认错误，只是她还没说话，宋美云就先承认这话不是跟她说的。而站在一旁一直不做声的宋美香，此时也憋不住火了，含棒夹枪的反驳。

“我这一天出力不讨好，早上上小君家做完饭，送完她儿子上学，连家都没回，就往这跑做饭，做完饭又打出来，把爸抱起来喂饭，喂完了还要拾到，我这么出力，你们谁帮我来！”

顾晓姿滴了一粒冷汗，她想着自己要不要先走，省得在这里尴尬。两人又大肆吵闹了许久，顾晓姿隐隐听见房间里宋爷爷呜哇呜哇的喊叫，这三重声音震得顾晓姿耳朵嗡嗡作响，她赶紧上前打断了两人。

“大姐，二姐，咱就别吵了。”她面向宋美香：“二姐这是关心老人，自己又不能过来心里急得，大姐你大人有大量，不能计较。”顾晓姿又对着宋美云说：“二姐，大姐这忙了一早上，从我一来就开始忙活呢。这剩下的活本来也是我干的，爷爷这次能评上居家护理，还得是咱们有缘，还帮我一个开门红，我这迫不及待过来帮忙，就为了能给你们减轻点负担，而且，我这里给收拾完了，大家来看着干净，心情自然也就好了。那你们都好了，我不就满足了，说明我的努力没白费不是，再说这些活还叫活，我都能干了二姐。”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成功制止了两人之间的矛盾，也化解了一场危机。说起来两人就好像在等顾晓姿这些话一样，等顾晓姿说完了，她们也都统一了战线，对着顾晓姿客套客套了一番。

行吧，顾晓姿也认命了，谁让人家是一家人，管他真的吵架也好，假的演戏也好，反正自己耳根子清净了就行。她趁着两人进屋去看宋爷爷，继续把刚才没干完的活干完，这一顿收拾完后，一上午也快过去了。

宋美云已经走了，听说她退休后又被居委会返聘，挂了个闲职在那上班。顾晓姿收拾出去跟宋美香道别，一眼就看见原来满地的瓜子皮已经扫进了簸箕。其实都是些讲究人，大概因为某种利益或者因素，选择了躺平。

“小顾，你这是要走了？”

“嗯，阿姨，我得会养老院，中午要帮着她们一起喂饭。”

宋美香有点舍不得顾晓姿走，毕竟她在这里给自己减轻了很多活：“小顾啊，那你下午还来吗？”

“下午？”顾晓姿穿好大衣，“我定不下来，阿姨，有事吗？”

“哎…你说你下午不来，这喂饭怎么办？我又不像你这么专业…要不，你下午过来喂完饭再回家，你看行吗？”

我看不行！顾晓姿抽搐着嘴角想拒绝，可话到嘴边下意识又同意了下来。在宋美香高兴的眼中她离开了宋爷爷家，一出门口，顾晓姿就狠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让你不争气，就不会想个理由拒绝了！这下好了，下午还要再来吧！该！你活该死了！”

她低垂着头，犹如一个丧家之犬下了楼，推出停在楼道里的电动车，骑上后离开了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