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牛肉,一壶流年
作者:刘小备 | 分类:现言 | 字数:12.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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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带我走
我从没想过水奶奶留给我的那个不足二十平方的门面房最后成了我的依靠。
那个冬天,水清清从学校回家来过年了,我正陷入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这个时候,爸爸领着一个略显苍老的女人到了我面前,然后对我说:“叫阿姨,以后她就住这了,你看看,要不你搬到你那个店面房住吧,不是正好年底了人家也退租了吗?”
我二话没说,就从拉面馆搬出来了。
我一个人在店面房里的头一夜一刻也没睡着,我想着爸爸妈妈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了,他们与我已经不再互相属于了,等到我也有了自己的家,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就彻底断了?
想到彻底断了这个事,我心里竟充满哀伤。这些年我常常会有哀伤的感觉,这种情绪在我以往的生活里是不曾出现的。
到了后半夜,我一个人抱着被子窝在床的一角,冷的浑身发抖。
第二天我就叫水清清晚上来陪我睡,水清清兴高采烈地来了。于是第二天晚上我又是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因为我和水清清有太多的话要说了,那些话贯穿着我们从小到大的成长,我们必须好好地理一遍才能看见我们清晰的友谊还站在原地。
水清清只陪我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妈妈就拎着她耳朵回家了。
第三天晚上,我在不断地回味和水清清所说的所有小时候的事的时候渐渐进入梦乡。
我终于习惯了这个地方,终于感觉到了这个窄窄的房子和窄窄的床所给我的安慰。
为了生计,门面房我自然还是要租出去的,之前的房租显然是不能养活我一辈子的。
我用一个布帘在房间后面围出一小块可以放床的地方以供我晚上睡觉,剩下的部分都可以租给别人来做生意。
夏桀在我的门面房里面左右看了看,最后对我说:“我租了,回头找人来装修一下,整好看点。”
“你要做什么?还有,不是全租,你装修的时候要给我留出一块地方来。”
“放心吧!少不了你住的!等这里也拆了,我给你一套最好的新房子。”
夏桀到底没有告诉我他租这个房子是做什么的。他找来了四五个工人,不到两周时间就把房间装修好了。
我站在被夏桀隔成了四间小房间和一块小小的迎宾的门脸的房间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那个才不足20平的房子。
夏桀指着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对我说:“你以后住这里。”
然后他又弄了些零食小吃摆放在门脸那里,对我说:“这个柜台是给你站的,以后帮我卖卖这些东西,过几天会来三个姑娘和你一起住,她们是来做生意的。还有,你以后帮我照看她们,另外负责一下这个店的财务,我除了房租之外另外付你工资。对了,这个柜台里的瓜子你可以随便吃。”
我连忙点头,觉得我要跟着夏桀过上飞黄腾达的日子了,看我现在既有自己的柜台,又有要掌管的三个姑娘,还要管理财政,还有可以随便吃的瓜子。
我那时候并不明白夏桀要做的是什么生意,直到那三个年轻姑娘的到来。
她们都是20岁上下,看起来却很是老练,她们穿着紧身的短小的吊带和就快要露出内裤的迷你裙往门口一站,立即引得路过的行人侧目。
一般她们站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夕阳即将下山的时候,后来到了夏天她们才站门口,天气冷的时候她们就在在屋内坐着,但是穿着一样暴露,不用担心冷的,夏桀给房间里装了空调。
每天都会有很多男人来,这些男人大多是夏桀工地上的工人。
我明白夏桀要做这个生意的原因了,他要给他那一工地的男人找点乐子。
店里的房间都是用极薄的三合板隔开的,你可以想象当她们在工作的时候那种壮观的景象,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在你面前。起初这些声音紧逼着我,叫我无法吃瓜子甚至无法呼吸。后来竟渐渐习惯,我听见那些声音就像听见早上清水街最勤快的公鸡打鸣一样平常。
最叫我意外的是夏桀有时候也会来,他领了一个妞进去,然后又坦然地出来,连脸红都没有。
我最讨厌夏桀来,因为每次被他领进去的姑娘都比任何时候的叫声都大,她们都清楚,这个是大老板,表现好是会有奖赏的。
后来渐渐就连清水街的男人也闻着味来了。
所有来过的男人我都清楚,所以如果这个男人的老婆在经过我这里很鄙视地吐一口唾沫的时候,我总是宽容地笑笑。
我是清水街唯一的老鸨。
这样的生意我做了三年。
这三年里,我每天听着那些抑扬顿挫的声音过活,对爱情和上床这两件事已经麻木,我不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一个人会叫我重新奋不顾身地去爱,也不相信我还会有和一个男人上床的冲动,那些美丽的幻想被这三年时光活活掐死了,再不属于我。
我与它们的脱离就像与父母的脱离一样。
夏桀曾经有一次来店里,没有叫任何一个姑娘,站在我身边抽了一支烟,最后说:“今天住你的房间如何?”
“随便住好了!”我大方地回答。
夏桀看了看我,又问:“你不明白吗?”
我这才想到夏桀根本不是简单的要借住我的房间那么简单,再次回味他的话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当时兴趣索然,吐了嘴里的瓜子,对夏桀说:“我性无能,你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夏桀当时听了大笑,然后叫了一个姑娘进屋了。
我不懂夏桀笑什么,但是我自己也跟着笑了两声,我也觉得这是可笑的。
这三年里夏桀工地上只有一个人没有领过姑娘进屋。
那个人是夏桀的助手,郑可可。
我特别喜欢叫他的名字,没事就可可可可地叫,我觉得他的名字很贴心,叫起来简直能叫人忘记烦恼。
郑可可也并不是不到店里来的人,但是他每次来都只是和我聊聊天,然后就走了。
我喜欢郑可可说话的样子,不腼腆亦不过分张扬,看起来不内向亦不外向,却也不是不温不火,只能说,是恰到好处。
他带着钢盔帽在工地上和工人说话的时候也从不大喊大叫或者大发雷霆,他只是淡淡地说:“这样不行,改了。”于是工人们就改了。他并不总是说不字,但是在合适的时候他总能说出不字。我特别佩服他这一点。
他跟在夏桀身后的时候好似夏桀的孩子,实则又具有自己的威武,那气势不会因为和夏桀的身份问题就被欺压了下去。
这个仅仅26岁的郑可可,一转眼三年后也成了即将三十的男人了。
可是他一点没变。
“可可,你怎么不娶个老婆给你暖被窝?”我最喜欢调侃郑可可。
“你怎么知道我没娶?”
“娶了老婆就这样放家里不闻不问?谁信?”
“好吧,那你嫁给我吧!”
“娶我?我冷血,不能给你暖被窝。”
“那我给你暖。”
“不行,我这地方太小了,住不下你了。”
说完这句我就哈哈大笑。
郑可可也跟着我笑。
我们总是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有时候我会觉得郑可可是喜欢我的,有时候又觉得他不过和其他需要排泄寂寞的男人一样需要和我对话,只是他的排泄方式不同罢了。
但是有时候我们也会吵架,因为他总是仰着头对我说:“井璟,你这样不行,日子混到最后混的是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在混日子?你看不到我的努力吗?”我最不服气他说我混日子。
“你整天除了看店吃瓜子你还会做其他的事吗?你整天除了和清水街的妇女们骂街你还会干其他的事吗?”
“我自食其力!别人骂我是□□我还不能还嘴了?你向着谁的啊?”
“井璟,你早晚会后悔的。”
“你才会后悔!我井璟从不做后悔的事!”
“等我们都离开了,清水街再不需要你这间店铺了,你怎么办?”
“滚吧你!谁要你操心了!”
这样的话题在最后总是不欢而散,每回我都很激动,郑可可却一脸的平静。我觉得这个人从生下来心里就是没长纹理的,所以从没有波澜。
但是吵归吵,每次吵了之后我总是要问自己一句:“井璟,你想以后怎么办呢?”
这样的问题真叫人费神,我怎么会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或者去寻找萧俊?
每当想以后的时候我就会想到萧俊,因为我很少想以后的事,所以我也很少想萧俊。
可是一想到萧俊,心里那种被刀划过的伤疤就像被揭开然后撒一把盐一样疼痛,决心要忘记的人,总是要想起,而且还会想到要去找他。
我真是可笑。
一个只会吃瓜子混日子的老鸨,萧俊一定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就算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夏桀和他所有的工人还是要离开。
那天夏桀坐在我面前,说:“这条街是最后要拆的,我说话算数,给你留了一套房子。我和郑可可会先离开,这里只留下一小部分人,等工程结束也会全部撤离。这三年谢谢你的照顾。”
这就是离别了。
我忽然问了一句:“能带我走吗?”
夏桀想了想,最后眯着眼睛对我说:“除非你是我的女人。”
我想了又想,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第二天我就告诉了郑可可。
我说:“可可,夏桀说如果我是他的女人他就带我一起走。”
郑可可第一次在我面前冷笑,然后用食指点了一下我的脑袋,说:“说你整天混日子你还不承认,离开有这么难吗?不就是买张车票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吗?我让你想你的以后要怎么办不单单是说离开就行了。你就只是想离开吗?那根本不用做他夏桀的女人,做我的女人也一样可以离开。”
我愣了一下,小声说:“我命中注定一定要做别人的女人才能离开清水街吗?”
郑可可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然后赶紧说:“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做谁的女人,我带你离开。如果你这么想离开清水街的话。”
“想,太想了,想了好多年了!”我忙不迭地说。
“好,就这么定了!”郑可可郑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