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牛肉,一壶流年
作者:刘小备 | 分类:现言 | 字数:12.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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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情人
郑可可说了那句话之后我就做着随时离开清水街的准备。
我信郑可可,他说就这么定了那就是这么定了。
就在将要离开的时候,我竟连一点留恋都没有,清水街这个地方给我的记忆就像我给它的记忆一样,浑浊而不堪,冰冷而无奈,我真的再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唯一叫我牵挂的是念生。
念生已经11岁了,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经快有我高了,他看我时候的眼神里已经有了内容,对于问题的疑问还有对我的真实的关心都会在他的眼睛里。
我对念生说,姐要走了,姐也许再不会回来了,如果想念生了就给念生写信或者打电话。
念生像个大人一样对我说:“是应该走的,外面的世界比清水街更适合你。”
于是我就更加坚定了离开的信念。
但是我没想到郑可可会那么坚决,他辞去了夏桀助理的职务,带着他这三年来的辛苦钱,说要带我去一个有幸福的远方。
“可可,你会不会有一天后悔你今天所做的决定?”我问郑可可,我必须要把关于我的责任撇清。
“如果我后悔了,你就离开我。”郑可可说。
郑可可真是个聪明人,他让我知道他是为了我。
“其实你大可不必辞职的。”
“夏桀说,如果你跟我走,我们最好都不要在他的面前。”
我明白了。
但是明白的不是很透彻。
如果夏桀和郑可可都想要我做他们的女人,为什么这三年来他们从来都没有对我动手?他们有太多的机会了。
尤其是郑可可,就算夏桀再怎么对我好,我还是觉得郑可可更让人亲近。
毕竟,郑可可在我眼里是风流倜傥的年轻小帅哥,而夏桀,他足可以做我的父亲。
就在我准备好一切准备和郑可可离开的时候,蔡大头忽然出现在了清水街。
当蔡大头顶着一头的黄毛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清瘦的男子会是当年那个胖乎乎的蔡大头。
蔡大头已经完全是个大小伙子了,他说话的时候的声音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除了他看我的眼神,我觉得他身上没有一处是没有改变的。
“老大,你在清水街还是一样的出名,真没叫我失望!”这是蔡大头在离开十一年之后再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
我当时那种感动像是从身体每个细胞里钻出来一样,占领了我全部的情绪。
“你怎么回来了?”我的意思是,我就要走了呢。
“哦,路过,回来看看。”
“我明天要走了。”
“我知道。我去过拉面馆了。说要拆了,我吃了一碗拉面,你爸爸说可能是我能吃到的最后一碗了……”
“你现在做什么?”
“理发师。”
我一愣,我以为蔡大头在上学,这个时候他应该和萧俊和水清清一样在上学的。
“也挺好的,以后自己理发不用愁了。”
蔡大头用手摸过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说:“难道你不知道理发师是不能给自己理发的吗?”
我恍然大悟。
后来我就不知道还能和蔡大头说什么了,我总不能问一些关于我们之间十一年没见的时候发生的事,那显得我们的距离就像长江三峡,回忆这条小船不知道何时能从这一岸渡到那一岸。
蔡大头最后略略尴尬地说了句一路顺风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应该问问他要去哪里,或者问一下他当年是如何就这么离开的,再或者,跟他说清楚,十岁那年的恋爱就算没有说分手,到今天为止也已经不算数了。
但是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我觉得以后再见到蔡大头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那么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那天晚上,整条清水街都一直一直回荡着蔡大头的歌声,他反反复复地唱童安格的那首《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这一句英文蔡大头唱的最深情,那种丝丝入扣的情节连带着过往都顺着风飘进了你的心里,我躺在床上听见他唱这句歌词的时候差点流出泪来。
但是他有一句话唱对了,“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离去。”
是的,我一定会离去,不是总有一天,而是明天。
我认定蔡大头的歌是唱给我的,但是蔡大头却将这歌唱给了整个清水街。
清水街也一定会离去,总有一天。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的时候蔡大头就离开了。
蔡大头匆匆地来,只让我看清楚了他抽长了的身高和一头黄毛,对于其他,我一概不知。他好像也并不想了解我更多,又匆匆地走了。
我心里有些失落,但是这失落只是短暂的,在我和郑可可踏上远去的路途时,我的失落就被无限的憧憬代替了。
虽然我离开了清水街,然而我依然不知道我要的是怎样的将来,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走的那天,除了念生,没有一个人舍不得我。
念生一直站在和我分别的地方看着我走了很远,这个11岁的孩子真是惹人疼。
念生对我说:“井璟姐,如果你在外面过的不好你就回来,清水街就算不在了,我还在呢。”
我当时抱着念生,真希望他不是11岁,而是和我一样,是21岁,这样,我就能依靠着他,有足够的理由哪里也不用去,有足够的理由不去考虑将来和以后。
当然,这都是我的幻想,现实是,我必须离开,离开清水街所有爱我的和恨我的人,离开不明所以般吃瓜子的日子。
郑可可帮我提着行李,笑着对我说:“我们去北京!”
当时我一听,很是放肆地啊了一声,然后抱着郑可可的脖子大声说:“可可,可可,你是最可爱的人,你是最可爱的人!”
郑可可被我抱的满脸通红,最后他说:“你要是继续这样调戏我,小心我坚持了三年最后晚节不保。”
我立刻就松开了手,然后看着郑可可笑。
我们就这样一路笑到了北京。
郑可可是个十分体贴的人,在路上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要拉着我的手。有一次我刚起身,他又拉住我的手,我说:“我要去厕所,你要不要一起来啊?”
郑可可什么都没说一直将我拉到厕所门口,然后他站在外面等我。
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小心翼翼,后来我为了让他放心,对他说:“其实,就算我丢了,也没有人会找你算账,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在乎我会在哪里正在做什么。我从清水街离开,我敢肯定,大家正在欢天喜地地想办法庆祝。”
郑可可眉头略略一皱,没有说话。
距离我说这句话大概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了,郑可可忽然说了一句话:“不要觉得别人都是敌人,这样你永远都不会有朋友。不要冷漠不要偏激,这样你才会快乐。”
我觉得郑可可不像是比我大8岁的人,他的天真简直像五岁时候的我,不,是三岁时候的我,我从九岁开始就已经知道这世道冷暖,郑可可像一支从未受伤的花朵,颜色艳丽,花瓣澄明。
我反问郑可可:“那你快乐吗?”
郑可可说:“就算我不快乐,但是我平和。”
我没有继续和郑可可纠结这个问题,就算我们在这一问题上认识不同,我还是很高兴带我出来的是郑可可,因为跟着他我心安,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
我们到北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郑可可开心地将我带进一家饭馆,然后对我说:“我们来的时候正是黑天,这就预示着等待我们的将是黎明。”他说的时候那种兴奋甚至超过我,我觉得他内心深处的童真又出来了。
那晚郑可可喝了几杯,但是并没有醉。
三杯下肚之后郑可可就开始跟我说一些叫我茫然的话。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郑可可对着我念完这一段话之后微微一笑,说,“知道杜拉斯吗?知道情人吗?”
我摇摇头。拉面我倒是知道拉丝就不清楚了,至于情人,如果萧俊和蔡大头曾经都能算作是我的情人的话,那么情人我也约莫知道一点。我在我的学生生涯里学会的最大的本领就是逃课和考试不及格。
郑可可很无奈地笑了,但是他还是要说这些我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王小波说只有王道乾翻译的《情人》最好最美!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不想让郑可可失望,想了一下,说道:“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姓王,说不定那个王道乾是王小波的叔叔。”
郑可可一听,喝了一口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不该说!不该说!”
那天晚上郑可可是一半欢喜一半惆怅,许多年后我仍清晰地记得这个晚上,许多年后,我也明白了郑可可对我而言并不简单地是将我从原来的旧世界里带出来,最重要的是他亲手为我搭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然而,等到世界落成的时候,他却再也不会对我说“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此类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