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正泱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她的脸上还存有余泪, 双目通红，像一团火焰，灼烧着他的指尖和内心。

她痛苦, 他更是。

他努力平复心绪, 将微红的眼眶压了下去, 她的泪继续着, 而他把手收了回去, 不再为她擦拭。他的声音略显干涩：“我一直说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你看，这次我又那么自私。我发现我做了很多错事, 包括控制不住地喜欢上你。我经常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屑别人的看法和想法, 只按自己的意愿做事, 甚至做一些伤害到别人的事, 我的经历，注定我是这么一个人。”他的薄唇微抿, 黑眸中流光反复，顿了顿，问道，“默芷，你和我在一起, 真的开心么？”他问的很小心。

纪默芷睁大了眼睛看他, 他为什么会问出这句？“我们……”一时语塞。

他的眼中有些黯, 嘴角嘲讽地微微勾起：“我们在一起, 什么都太过自然, 连吵架斗嘴也没有。很多事情，也许你会觉得那是因为我了解你, 通情达理，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自私，我自私地为你想一切，只不过不想失去你，甚至在我知道了你的过去后。其实你……心里一直是有朱子熙的吧，从来没忘记过……”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没有一丝激动，甚至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只有他自己清楚，每一句话都如一把刀子，是他亲手拿着刀子划在自己的心上。

“你说什么？！”朱子熙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她与朱子熙早就是过去的事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过背叛他。他怎么会不信任她？难道就单单因为这个？她反而冷静了下来，道：“我和朱子熙已经不可能了，就算有也是友情，他帮了我很多忙，我不想欠他，我以为你知道的。正泱，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哪里做错了？”

胥正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她。薄唇颜色深暗，兀显脸色的苍白。他道：“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摆脱父母辈的影响，我以为我可以相信爱情，原来不行。这几天我一直在给自己时间，给你时间，考虑我们之间的事。”

“……胥正泱……”纪默芷心悸起来，她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他接下去的话，她不想听的话。

“默芷，我们需要彼此冷静一下，给自己一点时间，想清楚我们是否该……是否该继续下去。”他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出口，喉口仿佛窒息般憋闷。

“胥正泱，你不信任我？就只是因为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自己？”她收住了哭意，反而有些薄怒，不可置信的眼睛下有两道泪痕。他为什么会那么突然，她不懂！她不愿把这一切仅仅归为简单的“不相信”三个字。“还是有什么事？”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吧，居然是在他提出分手的时候。

望着她，胥正泱极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搂她入怀的冲动，这段日子他不看她，不跟她说话，他都是用忍的，每一次都强烈地克制自己，每一次都在考验他的耐力。他不要前功尽弃。

他看着她，胸口一起一伏。然后他道：“我们还是冷静一下吧。”毅然决然的口气，无可转寰的眼神。

…………

赵霄来电话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已经是多晚了。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隔着被子，手机的声音闷闷的。停了，又响，又停了，又响起……最后她伸出手摸索出去，拿起手机。

“死丫头！你……”赵霄一听不对，立马收了后面被接晚了暴躁的吼叫，“小芷，你在哭？”

“没有……”她擤了擤鼻子，深吸口气说，“只是感冒没好。”有人安慰的时候，眼泪反而更加止不住。

“不对呀，你这嗓子比周迅都哑，不对劲呐。”

“跟你说了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好了好了，不是就不是嘛，用不着复读机吧。小芷，我是来跟你说，我明天得和老侯回去了，我们的工作都在那边，没办法多留上海。小沐的情况，你得时刻跟我说啊，我担心他。”

“哦。”又少了个朋友呆在身边，眼泪更加肆无忌惮，她也不再用手去擦，任由它们流下来，滴到枕上。“路上小心啊，火车上扒手多，别半路叫人赶下去。”故作轻松。

“有老侯在，我不怕。哎，小芷啊，现在我才发现，身边有个人依靠还真好，冬天有人给你暖被窝，天热了有人给你扇风，两个人才是完整的。你和胥正泱怎么样了？你俩也别耗了，跳吧，往婚姻这个坟墓里跳吧。”

“你废话还真多。”纪默芷心里像被人狠狠捏着，又不想让赵霄知道她和胥正泱的事情。一句话后，就说不出其他的了。

寥寥几句挂下电话后，她侧躺着，面贴着枕头，湿漉漉的。外面不知道哪里传来了歌声，范玮琪的《到不了》，这首歌她知道，以前嘻嘻哈哈的唱过，现在每一句都是刺耳的。

…………

你眼睛会笑弯成一条桥

终点却是我永远到不了

……

我找不到我到不了

你所谓的将来的美好

我什么都不要知不知道

若你懂我这一秒

…………

她又重新把被子盖过了头，把自己埋了进去。分手才是他们的结果么？只觉得自己心痛得不能呼吸。

一夜未眠，镜子里的自己顶着一双金鱼眼。纪默芷拿热毛巾捂了会儿，仍旧退不下去。这副样子怎么上班？

没有心思再花大把时间在梳弄上，一切从简，匆匆弄妥。出门前，她不由自主地走到胥正泱房门口，门没有锁。她偷偷深呼吸，不敢有太大动静，推开一点，隔着门缝往里看。胥正泱正睡着，晨曦从窗口照进，给他清冷的脸上罩了层温和的光。她等了会儿，他闭着眼睛，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突然睁开眼睛看她，她看不到那双充满笑意和暖意的眼神。

他一直闭着，似乎睡得很沉。

纪默芷怕自己又忍不住，轻轻地把门关了上。

听到门关上的刹那，胥正泱睁开了眼睛。头痛欲裂。精神上的折磨已经使他形容憔悴，没了力气。他爱她，所以只希望她幸福，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也会继续下去。

好像每一次她感冒生病，总会牵连到他。她只不过是重感冒未好，而他却突然发起了高烧。移植已经排上了日程，许医生只能无奈叹息，得等他病好了才能作全面检查。

“哥，你生病真好。”

小沐的精神最近突然好了很多，阳光明媚的时候，胥正泱就会推他下去晒太阳。绿油的草地上，两张苍白的脸。

胥正泱蹙眉：“说的什么傻话。”

“哥，我不想要你的肾，我不要。”

“你是我弟，我不想你有事。”

“可我不想拿你的健康去换，反正移植了又怎样，说不定哪天就会排异，我早晚都得挂。可它在你身体里是好的。”

胥正泱神情严肃起来，拿手捋了捋他的头， “这种话是你该说的么，你给我乖乖养病，其他不要操心，听见没有。”动作看起来由于生气很重，其实小沐能感受的到他的小心和轻柔。

小沐笑了会儿，太阳晒的直想眯眼睛，但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沐浴在阳光之下了，他还能像这样沐浴多久？他眯起眼睛抬头看胥正泱，强烈的阳光照得阴影之下瞧不清他的表情。他说：“哥，你跟默芷姐怎么了？我觉得你们俩有问题。”

胥正泱没有接话。

“哥？你怎么不回答我？”付小沐等了一会儿，胥正泱整个仿佛没听见似的。

“刚叫你好好养病，少操心，又不听了。”胥正泱冷冷地把话训了出来。付小沐想他不愿意说，自己再问也没趣，索性也就不问了。

眺目往远处一看，付小沐眼神一沉，低低叹了口气。胥正泱也看见了，林荫弯道上，小沐的母亲和一直随在她身边的男人正渐步走近。

“怎么下来吹风了，不好好躺在床上，想急死我么。”

母亲一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小沐愤愤瞪了个眼神就别开脸不看她。付小沐的母亲转而看向站立的胥正泱，一改常态什么也没说。只要能保住儿子的命，她什么都可以忍，虽然她知道胥正泱与小沐兄弟情深，但她不能保证曾经被自己这样对待的他是否会为了报复突然改变主意。他是妹妹的儿子，她知道她这样做是错的，只是她忘不了那一晚，忘不了横躺在车轮底下的丈夫，她那样恨他，把全部的失去都怪在他的身上。

她无力地沉了口气，挥了挥手道：“随你们，但也别太久，我到上面等你们。”

付小沐依旧别过脸望向另一边。

“等等……”话语从胥正泱口中说出，“等一下，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付小沐的母亲回过身，定睛凝目看着他，然后缓声道：“就那边的亭子吧。”

纪默芷只觉得生活过的浑浑噩噩，脑子清楚私人感情不能带到工作上，但怎么都力不从心。她尽力不去想胥正泱，不去想他残忍地提出分手，不去想他在生病，可她还是忍不住。她担心他的身体，有没有吃过药，手脚是否冰冷，有没有记得多喝水。想一会儿，又觉得好笑，他的心比她细，她想不起来的东西他都能想起来，什么都是他为她考虑好，她还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走到楼下的时候，有沉闷的音乐传入耳朵，她想起厅里有乐队在彩排。拉开门和厚重的隔音门帘，她靠在门框上遥遥看着听着。当心里有心事时，往往一点点的安静和一点点空间就很容易触碰到最深的那根心弦。纪默芷从来都自觉不是那种容易动情的人，可没听一会儿，并且是在听不出是什么曲谱的情况下，她竟然双目盈泪起来。

幸好是在楼下门边，台下没有开灯，躲在角落里，周围黑漆漆一片。

听了会儿，她想起自己下楼是因为要找王佐明讨论方案，转身要挑幕帘拉门。手刚摸索上幕帘，忽感觉门的另一面靠墙边有人。她一吓：“谁？”

“小纪……”声音是王佐明的。王佐明打开了音乐厅专用手电筒照明灯，纪默芷怔住，不止王佐明一个人，旁边还站着朱子熙。

“哟，小纪，看不出你还是一挺多愁善感的人啊。你怎么愁着张脸，这段音乐讲的是一对夫妻久别重逢，小别胜新婚，应该挺喜庆的啊。”什么都不知道的王佐明，半坐在靠墙的一排栏上，一边嘿嘿笑一边悠闲地拿手电筒照纪默芷。

“你们在怎么一声都不吭，我这是被你们吓出来的。”

“诶，这就怪不了我们了，你来的可比我们晚，我们蹲这儿听的好好的，彩排人也是尽全力的演出，咱总不能叽里呱啦破坏人家是吧。”

纪默芷心里本来就不舒服，也不高兴再跟王佐明贫下去。朱子熙多少是了解她的，知道她这副样子肯定哪里不对，但此时又不方便说，只得打岔：“行了，今天就看到这里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你办事我放心。好，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说完朱子熙就走了，直到她下班，她接到了他的电话。“一起去医院，在门口等我。”

不久后，朱子熙就开着一辆黑色丰田越野车到音乐厅门口接她。她坐上车，没有拒绝，他跟她笑说：“这辆是跟我朋友借的，没开过越野车，感觉比我那辆舒服。”一路上朱子熙都在说些有的没的，有说有笑，没清静过。

到了医院，病房里几个人都在。付小沐和胥正泱正说笑，付小沐的母亲在和许医生聊着什么。纪默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尴尬地站在他们面前过，她本来同意和朱子熙一道来，一部分原因是一时的冲动，然而到了门口，她又后悔了，不忍心。想跟朱子熙分开进去，却又说不出口。现在只觉头皮发麻。

胥正泱的笑容凝在脸上，却还是倔强地笑着，不一会儿就又恢复了与付小沐的玩笑。脸上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子熙来了，正好，有话跟你谈。”许医生看到朱子熙进门，和付小沐的母亲打了声招呼，就与朱子熙到门外攀谈了起来。屋内留下四个人。

纪默芷看了看胥正泱，他没有回头，心中闷痛，鼻子差点又泛酸，只好一个人坐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