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正泱在接近黄昏的时候, 烧得越发厉害了起来，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嘴唇干燥泛裂, 坐在沙发上, 只觉天旋地转。纪默芷坐离他隔开几步, 心里十分担心, 又不好同以前那样与他接近。付小沐被推去做治疗,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你要不要紧？”纪默芷的声音给死静的病房添了一丝生气。

胥正泱摇了摇头，虽然面色难看，却仍然语气坚定：“没事。”

“去看一下吧, 挂个水，你这样拖着病会重的。”

“我没事。”

他的冷淡让她无法再开口, 他不看她, 不高兴与她多说话, 似乎一直在逃避，但就连这个, 她也不敢确定。其实她自己重感冒到现在都没好，他不可能不知道。在很久以前，在他们还不是很熟的时候，他就能洞察她的一切，从细小的地方, 他都知道。可是这次她病已至今, 他不曾说过贴心的话。

那天的面, 她还能清楚记得它的味道, 它的色和香, 只因为是他做的，那天他的话也仿佛就在耳边, 这是在他们的感情变质前，他最后的温柔。

夕阳下沉，病房里逐渐被阴暗笼上。胥正泱站起，头重脚轻的强烈反应使他稍稍定了定，才走到门边，开了橘色的房灯。

当两个人被这温暖的橘色包围的时候，好像气氛也晕上了这层暖意。一直没有人回来，不管是去检查的人还是陪检查的，又或是与医生商谈的。

她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份杂志，随意翻了翻，她忽然很想这个样子能保持长一点，再长一点，没有人来破坏，恍惚中其实一切没变，什么都没发生。她喜欢这个感觉。

正翻到一页广告，他的话飘进了耳朵。

“最近工作还顺利吧？你……你们一起来的？”

他问得还是很平静，但她却不能平静。她放下手里的杂志，抬起头，他正看着她，不知是因为灯光的关系，还是自己的错觉，他的目光是柔和的，但脸色仍然苍白得让人心疼。他又道：“他现在是做什么的？”

“是一起来的，不过，也算是碰巧，他与我们有合作关系，白天来过我们这儿……”她被这一刻的恍惚满足着，像以前那样回答他的话，告诉他朱子熙现在的情况。然而，在他平静的背后，她的每句实话都如同一根刺。

她停了下来，因为他的眼睛里有些苍茫，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诺诺地说，好像嘴里含了口水，低低又含糊不清。

他悠悠一笑，过了许久，只沉声说了一句：“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他的脸色难看得吓人，看起来很不舒服，纪默芷心里更为担心起来。但转而想到了他的误会，想到了他因为这个便毅然决然的做出自己的决定，没有给她机会，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变剧，那种憋闷使得她情绪激动。“正泱，别骗我，我不相信你只是因为他就断了我们的感情，你明明还是关心我的，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到底在想什么？”

胥正泱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强忍着挤出笑容，他不想在她面前失去仅有的自尊。他道：“我不能接受你的心里还有别人，我说过我是自私的。”

“要怎么你才肯相信我？”

她背对着门，他的黑眸一斜，望到了她的背后。然后他说：“那你跟我说，你不会再想起他，不会再与他见面，他的所有一切你都不会关心，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一点也不会，哪怕只是在心里，并且，永远。”

“胥正泱……”

“怎么，你可以向我保证么？”

他明明了解她，明明很清楚她是个重感情的人，就算她对朱子熙已经没有了爱，就算她对朱子熙的感情已经淡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他的要求，她根本无法办到！她语塞，他坦然幽深的目光，避无可避。

胥正泱强撑着晕眩的感觉，笑了起来，“你做不到，因为你的心里还有他。”

面前的胥正泱看起来太陌生，她站了起来，俯瞰着他，没有过的心凉。忽地把心一横，道：“如果你真要那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你说的，我的确做不到。我没想过，我们有一天会走到今天这样的结果，你了解我，我以为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了解，原来我错了。”

胥正泱只觉心与头巨痛欲裂，太阳穴处突突地跳。他也错了，他错在无法控制的命运和走不过自己那一关。纪默芷看着整个人虚弱的他，心肺绞成一团，近在咫尺，而她却迈不过去。

做完治疗回来的付小沐，原本看到胥正泱和纪默芷一起，被治疗搞糟的心情一下好了起来，但越看胥正泱越觉得不对劲，执意要许医生一起检查了。

胥正泱无奈，让护士量了体温。过几分钟，许医生看过体温计后，只摇头道：“去，我替你去挂号，你给我也去躺着，挂水。”

纪默芷在付小沐回来后没多久，就走了，和胥正泱一起出的病房。走出没几步，付小沐的母亲没预料地叫住了她。“小泱他最近身体不好，我想，让他先搬到我那去，也好多些人照顾他。”

胥正泱在一边没有说话，她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不好，他既然默认了，肯定是他的意思。她又能多说什么，只能点头。

她头也没回地走了，走到后面几乎小跑。胥正泱站在尽头一直没动，护士叫他他也没听，像被定格的画面，穿过络绎的花服与白挂，直到她彻底消失于他的视线。

朱子熙与许医生谈完了付小沐的病情与医疗进程后，就回到了病房。病房外的廊道很静，他的皮鞋踏踏的声音异常突兀，他尽量放轻放缓脚步，一直到病房门口。

他没有进去，转身到了楼下，在外面抽了几支烟后，便回到了车里。车子开到路边停车区，熄火。

从烟盒又抽出一支，含在嘴里。摸到打火机，“啪”一声点起，凑到嘴前。眼睛往后视镜一看，纪默芷匆匆从后视镜里跑过，他放下手里的还未点燃烟的打火机，启动车子。

烟没有来得及从嘴里取下，车子开到她的面前，他含糊道：“上车。”

纪默芷稍有犹豫，朱子熙也没催，含着烟等她。她绕到另一边，他越过身给她开了门，她坐了进去。

烟在朱子熙的嘴里歪歪的一斜，他眼中淡淡的舒心。

“回家？”他发动车子后，问她。

一想起那个冷清的房子，如今味道也变了，她现在实在无力去面对。“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喝酒，我想痛快喝酒。”

“我知道附近有一条著名的酒吧路。”

“那就去那里吧。”她说的很干脆。

纪默芷没怎么去过酒吧，老家也没有酒吧这种把黑夜当白天过的地方。原来一直都不喜欢这种氛围，太过的浮躁与另类，不适合她。然而今天倒令她一改往日想法，放眼望去，许多人更多的是发泄，他们也可能有着某种不痛快，酒吧是个可以让他们不用带着面具，脱离虚假外衣倾倒心事的极好之地。

没料到的是，在他们去的那间酒吧，竟然碰到了王佐明。

王佐明先是一愣，随而笑呵呵地请他们喝了酒。

纪默芷接过瓶子就仰头猛灌，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呛到，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把眼泪也咳了出来。

王佐明乐了：“你喝这么快干什么，怕我们和你抢么？今天我请，你随意。”

“诶，你什么时候变那么大方了，上个星期你问我借的3块钱还没还呢。”纪默芷揉了揉眼睛，喉口因为刚才的剧烈咳嗽而变得涩痛。

王佐明听了指着她，气得直摇头：“你啊你，3块钱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我真是白照顾你了。老朱你评评理。”

朱子熙端起瓶子慢悠悠地喝，然后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的事情你们解决，我只听到你说今天你请客，嗯，言出就得必行，先谢了。”

“好你们！”王佐明无奈气笑，脸上更加乐呵了，“成，你们尽量喝，撑死你们也喝不了多少。

王佐明点了一瓶洋酒，精致的圆形玻璃瓶中，满满的浅棕色。王佐明给她的杯中放了冰块，然后倒入此洋酒。纪默芷喝了一口，眉头急剧皱起，五官挤在了一起，这酒她还真没口福，喝不来。

王佐明见其表情，哈哈大笑：“小纪，这洋酒说烈不烈，说淡也不淡。不过，你得学会喝，我们会经常和外国人打交道，学会喝洋酒很必要。而且，前几天英国皇室乐团邀请了我们去欣赏他们在下个月的演出，说不定下个月，我们就有机会飞过去喝洋酒。”

“出国？”

“是啊，很好的机会，皇室乐团在全球享有荣誉，去听一听，实在是难得。”

纪默芷喝得有些醉了，脑袋开始如她所愿地迷糊起来。不是有人说喝了酒什么都可以忘了么，喝了酒不是就不会感到心痛么，可为什么她还是那么难过。

酒吧闪烁的灯光，忽地全灭了，全场沉浸在漆黑的环境之中，许多人尖叫起来。

“这是干什么？”朱子熙问经常来此的王佐明。

“这是这家酒吧的特色，每天到这个时候，酒吧DJ会随机抽选一对情侣，赠送这里的特色调制情侣酒，情侣酒没的卖，只限量送给抽到的情侣。”

“你被抽到过么？”

王佐明在黑暗中无奈叹气：“没有，你丫别揭我伤疤。”

从中央台射出一道红色的光，在整场中晃来晃去，被晃到的情侣都为之一振奋，只可惜光还在继续游走，并没有停留。

半醉的纪默芷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喝酒，喝多了，洋酒似乎也没之前那么难喝。由于没有灯光，她只能迷迷糊糊摸索着杯子和酒瓶，探着凭感觉往杯子里倒酒。

忽然，面前明亮了起来，她终于不用摸索凭感觉把酒倒一半浪费一半了。那道光太刺眼，正对着，倒完酒只觉眼睛睁不开，眯了起来。

她不明白服务员之后为什么会递上两只杯子，杯子不大，里面的是蓝色的，很纯净的蓝，非常漂亮。一只杯子递到她的面前，另一只递给了朱子熙。周围的人，包括王佐明叫她喝下面前这杯东西，而朱子熙已经将他面前那杯饮尽。

她也端起，仰脖，酒的味道其实很好，只是之前的酒劲上来，她已不能承受一下子饮下一杯了。喝了几口，她不得不放下杯子，缓一缓再继续。可还没等她调整好，朱子熙已经把她喝了一半的那杯拿起，替她饮完。

脑子昏沉，强撑着也已经听不清王佐明和周围人在说些什么。她软趴了下去，这样挺好的，什么都麻痹了，她可以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佐明等到游戏结束，就走开了。朱子熙也是不甚酒力的人，几杯猛下，人也开始有些混沌情绪。他听到她声音喃喃：“不要走……”重复了几遍。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对他说的，他不知道她梦里的那个人是否是他。

她的脸泛出诱人的绯红，他伸手替她把碎发捋到耳后。“只要你亲口跟我说，再大的原因都不可能阻碍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