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走出火车站，乘上的士，纪默芷拿出手机想给许医生个电话, 问问小沐现在的具体情况, 翻找号码之时手机倏地震了起来。显示的名字是, 朱子熙。纪默芷呆呆怔了几秒, 才诺诺接起来。

“大头芷, 现在在哪里？我刚才接到许医生的电话，小沐的情况不好！”

朱子熙的声音带着焦急，让纪默芷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来不及思考, 只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开到医院。

飞奔的路上，胥正泱一直看着窗外, 一句话也没说。

幸好是清早, 车子不堵。开进医院, 远远就看到住院部门口出来接她的朱子熙。

“大头芷……”朱子熙想要上迎的脚步在看到胥正泱后一滞，却仍保持神色正然, “许医生说，昨晚小沐突然昏迷，好像是积水的肾又复发了，而且……情况不是很好。”

朱子熙把他们一路带到特殊病房，边跑边说：“刚刚从重症监护转过去的。”纪默芷跟在后面, 手握成拳, 手心不断传出冰冷的寒意。

在看到小沐后, 纪默芷忍不住捂住了嘴, 仿佛这样才能平复此时的情绪, 压制急促的呼吸。小沐的鼻端和身体上分别插着管子，几根冰冷的管子就这么活生生插进了身体。他正闭着眼睛, 像是睡着了，眉间却痛苦地皱出“川”字，很痛苦。几天不见，人消瘦了许多，脸颊上陷凹了出可怕的弧度，眼眶也变得明显而兀然。然而，他的下肢却是浮肿得骇人。

许医生和几个护士正在认真观察旁边的仪器，所有人只能在外面看着。

“昨晚是看护发现的，当时以为是睡着了，后来看情况不对马上叫了医生。所幸发现得及时。”朱子熙说着。

“谢谢……”

纪默芷除了这两个字，实在无法说出其他言语。她感受到了朱子熙的不自然，一时间好似脑海里的词汇只剩下这两个字，她要谢他的，太多了。

“这么多年的朋友，说谢见外了。”强装镇定平和的语气。缓了缓他又说道：“已经通知了他的母亲。”

到傍晚时分，夕阳肆意地包围了病房，小沐才转醒。当看到胥正泱和纪默芷后，虚弱而勉强地笑了笑，眼睛里没有了病痛折磨的痛楚，不可置信的欣喜。

“哥……”声音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自小沐睁开眼睛后，胥正泱的脸上才有了些许温度。小心地拂上小沐的头发，轻轻地捋了捋，两个人都笑了。他们兄弟才懂的动作，这一刻做起来是意味深长的。

“别担心……我好的很……就是睡多了，头昏……”小沐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一下，休息一下，然后才能继续说下去。纪默芷心里泛出心疼和酸楚，伸手去握住他略微浮肿的手，竟然比自己更冰冷。

“一个人跑到上海来，都不知会我一声，我这个哥做得真没意思。”

小沐吃力地弯起嘴角，眼睛半眯，露出标志的笑容。“我想默芷姐了……怕你跟着一起来……又没我的份了。”

纪默芷噗声笑了出来，差点把好不容易藏住的泪泄露出来。隐隐吸气，极力让口气听起来自然：“以后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等赵霄回来，我们再一道去吃好吃的，到处去玩儿。下回换个地方，去个再远点儿的，唔，西藏或者内蒙，香格里拉也不错。嗯，到时候你决定。”

“好，去西藏吧……想看布达拉宫……我听说，如果在那里大声说出自己的心愿……愿望就会实现哦……嗯，可是高原反应……”咽了咽口水，道，“我不怕……”说完，小沐的笑容渐渐隐退，对着胥正泱道，“哥……我妈昨天出差了……不过，我估计她随时会回来……”

胥正泱又轻轻捋了捋小沐的头，回道：“只要你病好，其他我无所谓。”

小沐还是嗜睡的样子，醒了不过多久，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依然是凹陷的脸颊，依然是紧皱的眉头。而他们已经一天没进过什么东西，虽然两人并无饿感。

病房里安静到落针可闻，纪默芷忽然觉得这样的气氛太过压抑，叫人喘不上气：“我去买点吃的东西回来。”

“嗯。不过，我今天不能陪你。”胥正泱的声音也透着疲倦。

“陪小沐要紧。”

纪默芷刚要转身，手臂被轻轻一拽，冷不丁贴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默芷……”他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沉沉的压在心上，却像是有许多话来不及说。她感觉到他的温度，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甚至感觉到了他的慌忙。

“我会很快回来。”纪默芷不敢抬头看胥正泱，偷偷在他怀里眨了两下眼睛，睫毛上顿时湿漉漉的。他的慌忙，第一次那么清晰而裸露。她抬头，努力地给了他一个笑容。

朱子熙处理完公司手头的事情后，又赶回了医院。每天和许医生交流小沐的病情，仿佛也成了他的公事。

习惯性走到病房区探望付小沐，虽然每天的情况都差不多。

不经意，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病房里跑出。

他现在已经没有勇气再开口叫住她。只是眼神还是不由自主落在她的身上，墨绿色的身影越跑越远，绕过楼道，擦过白衣的医生和护士。一切映在他的眼中，心里闷闷地绞痛起来。

白色的走廊，淡灰色特殊病房的门框，朱子熙在门口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开了。

坐进车子里，手摸入口袋，只有银质的打火机握在手里冰凉。才想起，烟在下午就已经抽完了。医院门口就有几家小超市，且烟质正宗。朱子熙拔下了钥匙，将车再次停好，下车。

他没有料到她也在这家超市里，他与她之后的再相见，许多次都是偶然。没有预想地在曾经的教室门口撞见；只是应邀看的演出，却意外见到她忙碌的身影；就连小沐的事情上，他一开始也只不过出于答应母亲的帮忙。

他努力过，以为这么多的巧合代表着他们的缘分未尽，他不会再让错过重演，他想得到她，那么想。但是，这次她却冷冰冰地推开了他。所有的巧合忽然变成了刺人的笑话与嘲讽。

她也看到了站在超市门口的他，猛然发现，他也瘦了，合身的休闲西装衬得松阔阔。

“买吃的？”他笑问。

“嗯。”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正好刚出了火车站。”

朱子熙排在纪默芷后面结账，却在她要掏钱的时候，比她早一步递上了信用卡。“和烟一起算。”

“不用。”

纪默芷想把那张卡抢下来，但动作还是不够快，营业员已笑嘻嘻把卡往机子上一刷，说：“行了，刷好了。哟哟，我还没见过哪个男朋友给女朋友付钱，女朋友还不乐意的呢。喏。”说完，把卡递还给朱子熙，然后撕下单据让他签字。

朱子熙拿过就笑着签了。纪默芷只觉得脸上烧烧的，心里涌上股气憋着。

“今天就算我请吧，当是为我庆祝生日。”

纪默芷像被人敲了一榔头，猛然清醒，憋着的气完全被突然的惊诧取而代之。她竟然忘了他的生日！对啊，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曾经每年至少提前一个月就心心念念的生日，她竟然给忘得一干二净！

看着她由于惊诧而睁大的眼睛，他笑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笑有多苦涩。

“别这么看着我，只有几包牛奶和几只面包饭团，是不是介意太寒酸了？”

她微笑着摇头：“认识你的第一年，你不是只请了几只包子么，相比，这次好多了。”

他深深看着她，仿佛小孩在看一个心爱的玩具。他淡淡道：“还记得？”

“嗯，记得很清楚。”

她忽然觉得，他们回到了原点，好像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时候。

朱子熙拿好烟，两人走出超市。

“我先走了。小沐的事情，许医生会尽力的，放心。”他背对着她，一边向前走，一边举起手挥了挥，无声地与她说再见。

纪默芷站在原地没有动，手里的袋子沉甸甸的。

“子熙，朱子熙！”声音微颤。是的，她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他的脚步停滞了，回过头看着她……